詹妮看着窗外,街灯照在一个戴帽子的身影上,在地上照射出一个漆黑的影子,她无法辨认出这是谁的脸。那个人迅速摘掉了帽子,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很高兴你能来!”
詹妮还惊愕于自己双手敲击窗户时突然发出的砰砰声,她看着自己的爸爸。就像一只愣住了的小狗在听到远处的吵闹声会猛烈摇晃自己的头部一样,詹妮又看了一眼车窗外的那个身影。
“格里?哦,天哪,是格里·莱特!”
詹妮打开车门,跳下车,张开双臂。
“格里……格里,很高兴见到你!”
格里朝詹妮这边移动了一下,拥抱了詹妮,这拥抱带着十几岁少年特有的尴尬。
“你在这里干什么?”詹妮问道。
“你在开玩笑吗,詹?”格里微笑着,“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詹妮疑惑地看着爸爸,有点生气。这时候,她注意到在爸爸身后美琪酒吧的照明牌子上写着:今晚乐队表演——悬崖
一大波响亮的声音从酒吧里传了出来,尖叫呐喊和疯狂的欢呼声不绝于耳。
“真该死——我得马上进去。快点,詹,每个人都在等着你呢!”格里说着话,穿过停车场向酒吧门口飞奔过去。
“你先去,格里,我们随后就到,”罗伯特大声喊道。
“好的,桑先生,一会见,詹。”罗伯特和詹妮看见格里冲过去把门撞开,听见他喊道,“嗨,詹,你今晚要和我们一起唱首歌,好吗?”说完话他跑进了麦琪酒吧,迅速消失了。
詹妮很熟悉悬崖这个乐队,因为她之前所参加的乐队中有两个成员都在里面表演过。她不知道的是,格里已经接替她逝去的哥哥巴德·莱特,担任了乐队的鼓手。
罗伯特看着女儿,伸出自己的手。“是时候了,詹妮,你必须重回你的生活。”
詹妮没有动,她只是盯着广告牌。
“宝贝,你必须回归到你的激情中去,小石头。”
詹妮转过身,打开车门,“不,爸爸,不!我不想——如果妈妈知道我在这里……”
“妈妈只是想保证你的安全,詹,听着,她是为你好。她只是不想让你再受到伤害。她也总是试图对我做同样的事情。你知道在我登山之前,她给我看了多少优图视频网站上的文章和资料来提醒我吗?我看了那些资料,很感谢她的关心,但是她从来都不会停下来警告我登山有多危险。我想,从这个方面来说,她也不会停止对我的关心。詹,你能想象在我下个月去珠穆朗玛峰之前,她会给我看什么东西吗?她会找到每一张尸体的照片,我告诉你吧,有很多很多张!”
“但是,爸爸,我也很害怕。我真的不想让你再去那里了!”詹妮爬回车上。
“嗨,等等,这些都和我无关。你知道我做了每一项预警措施,詹。我知道我必须完成它。不要问我为什么,这是我生存的原因之一,正像唱歌也是你生存的原因之一一样。我们必须跟随着这些理由,詹,或者我们就这样带着这些问题直到去世——这是一个永远都会在那里啃噬你的问题。它会持续不断地问你:你为什么都不去尝试?”
詹妮关上车门,低下头。罗伯特走到她的窗边,把自己的脸紧紧贴在车窗上面,这使得他的脸看上去扭曲得有点滑稽,然后他用一种很诙谐的口吻说道:“你不可能永远藏在里面!”
罗伯特已经这么做过好多次了,无论什么时候,当詹妮对她即将要做的事情很紧张的时候,他都会这么做。第一次是詹妮去幼儿园的第一天,她拒绝从车里出来进入她的班级,罗伯特千方百计哄诱她出来。最后他从车里出来,关上了车门,把她单独留在车里。然后他爬到詹妮的车窗边,突然出现,“你不能永远躲在那里!”即便詹妮知道那是她爸爸,她还是被吓得大叫,让爸爸去帮助她。
罗伯特冲她喊道,“但是你必须打开车门啊,詹妮!”小詹妮拼命打开车门,跳入爸爸的怀中,当罗伯特抱着小女儿的时候,他带着她进入了被他称作的‘安全学校’。詹妮成功地大声欢呼,“我们做到了,我们做到了,爸爸!我们已经让他看到了,爸爸,是吧?我们不怕窗外的那些疯子!”
就在当天晚些的时候,罗伯特去学校接她回来,詹妮让爸爸重复早上的那个情节,战胜了站在窗户外边妖精一样的怪物。因此在他们的生活里,爸爸和女儿一直在做面对害怕的游戏,在詹妮的钢琴课上、游泳考试、甚至在毕业晚会上,詹妮在她的告别演说中,还专门讲到了高中毕业以后将如何面对未来生活的恐惧。但是,她那天还是拒绝从车里出来,因为她把番茄酱洒在漂亮的白长裙上面了。
“你不可能永远躲在那里!”她爸爸用一种很滑稽的卡通声音大声喊道。
但是,今晚,没有长着疯狂怪物脸的妖精,詹妮还是低着头。
“来吧,小石头,请吧?出来吧,让我们进去,只是去看看你的朋友们在玩什么,再听听他们唱歌,在几首歌以后,如果你告诉我你不想唱歌……永远都不想再唱歌,那么我保证,詹,我不会再说一个字,我保证!”罗伯特温柔地恳请着女儿。
詹妮抬起头看了一眼,又闭上眼睛,低声说了点什么。罗伯特也抬起头,看到了街灯在车上留下一圈光晕。在这样的黑夜里,他低声祈祷着,希望女儿能回归,回归到这个精彩又充满激情的生活旅程中。而这是在那场事故发生前女儿一直拥有的生活。罗伯特又微笑着回头看看坐在车里的女儿,他保持着微笑,以便当詹妮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第一眼看到的是爸爸微笑的脸。
詹妮的嘴唇不动了,她睁开了双眼,看见爸爸正面带微笑看着自己。她做了一个鬼脸,摇摇头好像她知道打开车门是一个错误一样,但是她还是打开了车门。
“好吧,你先走,爸爸,我跟着你。”
“你确定吗?”罗伯特一直保持着微笑。
“是的,但请你走在前面。”
她看见爸爸朝酒吧走过去,然后,她向他喊道:“爸爸,不要停止你的微笑——你会吓死里面的每个人的。”
罗伯特大笑起来,走了大约20步。当他准备打开门的时候,他回转身看见詹妮仍然站在原地没有动。然后,这位过去曾带领女儿去攀岩的父亲,把手举过头顶,甩动了一下,好像他手里有一条绳子要扔过来给女儿一样。“抓住它,然后把它绑在身上,我不能让你掉下去。”詹妮笑了一下,抓住了这根虚拟的绳子,做了一个手势,好像她已经把绳子安全固定在自己身上了。
詹妮一步步地跟随着爸爸,在爸爸大概身后有八英尺的距离。但是每向前一步,“普通的日子”这首歌的声音就越来越大,罗伯特停在门口,转过身,就好像他在看着女儿如何走出她最初的这几步。他张开双臂,女儿走入了他的怀抱里。
“我要把门打开了,好吗?”他说着,而詹妮点了点头。
詹妮把手放在酒吧门上,透过厚厚的木门她依然能感觉得到鼓点强有力的节奏声。罗伯特慢慢地打开了酒吧的门,“准备好了吗?”
她随着节拍点点头,“走吧。”
詹妮站在爸爸后面,闭上了双眼。罗伯特能感觉到女儿的手放在他背上,他停下来,慢慢转过头去看。他看见,詹妮好像在冥想一样。罗伯特抓住女儿的手,转过身,詹妮眼里突然迸发出欢乐的泪水,她用胳膊抱住了爸爸。她紧紧抱住爸爸,就像当年的小詹妮在第一天上学之前那样说道:“谢谢你,爸爸,谢谢你!”
詹妮放开了爸爸。现在她又回到这里了,这个她之前曾经来过许多次的地方。她和房间里每个人一起放声歌唱,还和一个嗓音听起来像歌手艾伦·多伊尔的歌手合唱,艾伦·多伊尔曾演唱过《广阔大海》这首歌。詹妮用她身体的每个细胞演唱着,“一切都好,一切都好,一切都好……”
他们晚上回到家的时候,莫妮卡确信罗伯特一定是带着詹妮去攀岩了,然后还为这个责怪他,但是詹妮马上跳出来保护爸爸,说道:“不是,你错了,妈妈。爸爸带我去唱歌了,这个比攀岩还要棒!”在妈妈要开口之前,詹妮对妈妈说:“一切都好,一切都好,一切都好……”然后她突然停下来,吻了吻妈妈,说:“很抱歉,我知道我已经——”
“——不要这样说,亲爱的,你不需要说任何话,我是那么想念你的歌声,太想念了。”詹妮紧紧地依偎在妈妈的臂弯里,莫妮卡看着丈夫说道:“谢谢你,谢谢你,我爱你。”
四周以后,詹妮还是在游戏拼图店里上班。但是,一周有四个晚上,她会在酒吧为两个乐队充当后备歌手。仅仅过了半年的时间,詹妮就搬到了300公里以外,她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中学音乐老师开办的艺术学校教音乐。詹妮对教学倾注了她的欢乐和激情。只要能找到机会,她就去唱歌,她一直在寻找另一个乐队。
今天早上,当詹妮在为演唱凯蒂·派瑞的“焰火”热嗓时,她想到了爸爸,记得爸爸第一次听到这首歌的时候,他把车停在路边给她打电话,“嗨,小石头,我发现了一首歌,简直就是专门为你而写的!”
詹妮和爸爸拥有的东西都很独特,他们用最亲近的东西来维护一份友谊,这是一份女儿可以和爸爸拥有的友谊。她是仅有的一个人,可以让爸爸去信任,可以让爸爸和她分享他的关切,甚至于他对登山的恐惧。就是在那天,在她热嗓子的时候,她发现爸爸是多么需要去做演讲啊。
当詹妮正在唱歌时,门铃响了。在她听见之前,门铃已经响了好几声,她打开门,是快递公司的一个司机站在门口,拿着一个褐色的小包裹。她一眼就看到寄出地址是父母家的地址。她确信这是妈妈寄过来的一本书。莫妮卡喜欢给女儿寄她读过的书。“这样我们就能拥有一些共同点,有一些可以谈论的事情。”
詹妮马上拆开,有一个信封,和一个磨旧的红色硬皮本,詹妮马上认出来了。她不觉张大了嘴巴,呆住了。突然,她感觉自己要晕倒了。什么?她想,这是爸爸的登山日记,为什么他要把它寄给我?爸爸总是告诉她,在他死后,这本日记将会是由她来继承的。
她坐在那里,刚唱的那首歌曲,还在她脑海里回响着:原因……门……找寻……打开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