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茜感觉好像是刚生吞了一块砖头，现在它沉甸甸地坠在胃里。
“地狱真的存在？”
耶利米尔向上伸展开他紫黑色的翅膀，这般景象令卡茜联想到一只将要俯冲直下、用利爪抓爆猎物的头的红尾鹰。她曾经看到一只红尾鹰在电线杆间腾跃翻飞，朝地上的某物尖叫。结果她竟然去逗弄它，真是蠢得可以。那时她去查看红尾鹰扔在地上的小鸡，最后被抓得满脸伤痕。她摸了摸太阳穴旁的伤疤，那形状正如哈利波特的闪电疤痕。
她后退一步。
“听着，小鬼，”耶利米尔上前一步，“不管你还在留恋什么，是时候放手了。有些很糟糕的东西在两界间游荡。那些东西会把你这样的好孩子撕碎吞掉的。”
卡茜靠在她已经撞烂的车上。金属感觉上有一种诡异的韧性，就像如果她愿意的话，她就可以从中穿过。事实上，她并不记得自己曾打开车门……
“别说了，”卡茜低语道，“别吓唬我。”
“我没在开玩笑，小鬼。”耶利米尔说，“走吧。离开这里。滚。”
与其残忍冷酷的言辞形成鲜明对比，他的表情异常庄重。从某种程度上讲，这让事情变得更糟了。他站得这么近，她伸出手就能摸到他那硬实的胸膛；那上面缠绕着十字形武器带。那是真的武器，不是光头党[1]们让自己显得狠仄的假玩意儿。
他一定足有两米高，比毛里西奥还要高。在他颏下有三个圆形伤疤，看着就像有什么东西叼住他的脑袋想把它咬下来似的……就像她以前看过的照片，上面有一个澳洲人差点被鳄鱼吃掉。他腕带以上的手臂上有锯齿状的伤疤一直延伸到黑色T恤的连帽下方。他的发际线被四个爪痕切断，那些爪痕消失进他一头浓密的黑发中。
“什……什么……什么样的东西？”卡茜结结巴巴地说。
“很糟的东西。”耶利米尔稍微弯下腰，让自己的脸和她的平齐。“真的很糟。所以不管你还留恋什么，都不值得。放手吧，然后追随那道光离开。”
卡茜咽了口唾沫。“我没看见什么光。”
“你杀过人吗？”
“没有。”
“你做过什么非常恶毒的事吗？比如作伪证，让无辜的人被判处死刑或者终身监禁？”
卡茜又咽了口唾沫。
“二年级的时候我让杰西·苏萨背了拿马克笔在白板上乱画的黑锅。那个算吗？”卡茜问。
“不。”
卡茜回头看进车里，自己的身体摊在方向盘上。
“你能把我塞回我的身体里吗？”
“轮不到我插手，小鬼。”
卡茜的眼睛里蓄满泪水。看在耶稣的份儿上，她才刚十八岁而已！但是现在她不光死了，而且还跟一个想让她滚蛋的天使一起被困在地狱边缘。在所有结束这个糟心平安夜的方式里，这一种可真是他妈的深得日狗之要义。
“嗷，伙计，”耶利米尔说，“别那么做好吧？”
“啊？什么？”卡茜抽抽搭搭地问。
“别那么做。”耶利米尔显然很不自在。
“我不知道我做错什么了！”卡茜继续抽泣。
“那七原罪呢？”耶利米尔问。
“我记得你说过天堂不存在、诸神啥也不管？”卡茜用衣服擦了擦鼻涕。
耶利米尔的表情缓和下来。
“我不是说祂们不关心，”耶利米尔说，“我是说祂们都忙着处理更重要的问题，没时间追着人类到处跑，或者回应人类的祈祷——譬如那些在IHOP早餐店[2]做侍应的人类。”
卡茜努力地控制住抽噎，她的胸膛不住地颤抖。
“我害怕。”
“我知道，小鬼。”耶利米尔说。他碰了碰她的脸颊。“别哭。我们会想出办法的。之后你就能进入那道光，而我也能接着过我的一天了。”
尽管他只有一只手指的背部碰着卡茜的脸，但是从中传来的嗡鸣仍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自她死后，卡茜头一次感受到悲伤之外的情感。
“现在都是晚上了。”卡茜纠正他。
“随便啦。”
卡茜伸手去摸他的翅膀。耶利米尔猛地把翅膀收回。
“别……”
“我就是……”
“谁也不能碰我的羽毛。”耶利米尔说，“懂吗？你想让我帮你，就得遵守我的规矩。规矩第一条：别碰我的翅膀。”
“为什么？”
“你愿意让随便哪个人抓你的屁股吗？”耶利米尔说。
“不愿意。”
耶利米尔把翅膀收得紧紧的，现在的他看起来就像一个人类男子。
“所以咱们就算是达成协议了呗？你不摸我的翅膀，我也不抓你的屁股。”
卡茜抽抽鼻子。“行吧。”
耶利米尔退回去，伸出一只手。卡茜犹豫一下，还是握住了它。同样的安心感化作一股暖流，让她有了自己仍然活着的错觉。
“我们去哪儿？”
“你说呢？”
“可不可以就像是《生活多美好》[3]里讲的那样，你带我看看如果我没出生，世界会怎样？”卡茜问。
“那会让你赶紧滚远吗？”耶利米尔问。
卡茜想了想。
“不知道。”她说，“从我爸抛弃她之后，我妈就不停地跟我说如果没有我这个拖油瓶的话她的人生该有多美好。我在过去的十八年里一直在琢磨这破事儿。”
耶利米尔脸上的肌肉绷紧了。他蓝紫色的双眸目光冷硬，但她并不认为他是因她而愤怒。
“有些时候人们所说的话并不代表其本意。”耶利米尔说。
“不过她说得可真是发自肺腑。”卡茜说。
那种陈旧的痛苦——从她父亲离去之日就背负在她身上的痛苦——涌进她的心。停跳的心，她提醒自己。
耶利米尔越过她凝视虚空，那黑暗——正如他们所言——愈发喧嚣。他正在思索着什么。当他重新与卡茜目光相接时，他的眼中闪过坚定的光：也许天使们能看见的过去或未来让他有了计划。
“好吧。”耶利米尔说，“第一站，小村名叫‘并非所有事都关于你’。”
耶利米尔展开紫黑色的翅膀。
伴随着一阵光芒，他们转瞬间就到了别处。
注释：
[1]译注，即skinhead，上世纪六十年代在英国伦敦从工人阶级兴起的流派，以光头、马丁靴、飞行员夹克、背带裤为特征，引导起一场音乐、时尚、生活方式的变革潮流。
[2]译注：IHOP（International House of Pancakes），美国连锁早餐店。
[3]译注：It's a Wonderful Life（《生活多美好》），1946年美国雷电华影片公司出品、詹姆斯·史都华和唐娜·里德主演的电影。主人公乔治在圣诞夜丧失了对生活的信心，准备自杀。于是，上帝派了一个天使，来帮他渡过这个危机。在天使的指引下，乔治看到了如果自己没有来到这个世界，很多人的人生会变得不幸和痛苦。他由此明白了自己生命的价值何在，重新鼓起了生活的勇气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