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想知道更多这方面的事儿。你和他接触最多。如果能接受我们电视联播网的采访,报酬方面是肯定不会亏待你的。”
维姬不答话。
罗杰语调冷淡了些,“不管你透露些什么,我们都会很欢迎的。”
维姬顿了顿,仍然沉默,继续从柜子里拿出东西放到盘子上。
“我们知道他失忆了。那他现在能说话了吗?”
“不能。”
“他的行动还好吗?能下地走路吗?”
“不知道。”
“好吧——摩根女士,你似乎对我这样的记者心存偏见。”
“我对记者没有偏见。”
“那么,难道是针对我?”罗杰停下等待她的答案,但是没有回应。“其实我只是想了解更多有关兰克男孩的健康情况。我们也准备付给你钱。”他又停了停。“我对这男孩没有恶意,不管他曾经做过什么。”
维姬立刻打断他,“你凭什么信誓旦旦地说他做过什么?”
“呃,我——”
“自然有法律体系来判决这些事情。”
“的确有——”
“我认为,除非罪名已成立,否则我们最好尊重他们的基本人权。”
“噢,当然。”
“你至少应该明白,詹姆斯还拥有这些权利。”
“请原谅,摩根女士。我刚刚措辞不当。”
“你就不能不去烦他?”
维姬瞪着罗杰,自己都被自己的态度吓到了。被她这么盯着,罗杰不好意思地扭过头,不过又立刻记起他来这儿的目的。
“摩根女士,我明白你只想做好本职工作;我也同样。不过我希望你能认可,我没有什么坏念头,我只是关心别人的健康。”
维姬皱眉。她本不想骂人;她甚至对自己刚才的无礼有些生气。但是直觉告诉她,还是不能向他透露任何消息。
“你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如果我冒犯了你,那么我真诚地向你道歉。但是有件事我必须提醒你:他现在住在全球联盟医院,这意味着媒体有权询问吉姆的病况。”
罗杰的影像消失了。维姬舒了口气,有点儿生气,也有些困惑。
她转身,撞到了柜子边缘;手指不小心被划破,小血珠慢慢渗了出来。
“啊,”她大叫,“真该死!”她给自己上了点绿色药膏,又用胶布包扎好。泪水簌簌落了下来。
维姬坐下来,赌气又伤心。怎么了,维姬?今天本来是个好日子呀,不是吗?她需要控制一下情绪。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开始幻想。她想象自己躺在一张铺满玫瑰花瓣的床上。
突然,她觉得自己真的躺在那儿。柔软的花瓣下面是光滑如丝的床单。床就在宁静的海边,浪花轻轻拍岸。维姬侧着身子,看着几个当地的孩子在近水处玩耍。每次海浪袭来,他们就赶快蹿上岸,一边跑一边欢快地笑着。
维姬舒服地翻了个身。头顶上方,海鸥掠过棕榈树稍。轻风徐徐,带来海水的湿润。直到心中的不愉快终于慢慢散去,美好的画面也就消失了。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仍然坐在圣特蕾莎医院的椅子上。
然后她起身去照看其他病人,打算稍后再照顾吉姆。她最不希望把坏能量带到他的病房里。
现在的吉姆一看到维姬,就会立刻作出反应。他喜欢有关她的任何事。她周围的光环比其他护士都光亮、令他舒心。在和她一起的日子里,他学会了笑。
“瞧瞧你那牙齿多白,”维姬一看到它们就说,“现在我总算明白了他们为什么要把你藏着掖着——拥有那样的笑容,这一层所有的护士都会被你迷倒!”
吉姆当然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但是他喜欢看她语调的波在屋里回荡,笑意更深了。
维姬把他的床挪到窗子底下,打开窗户透进阳光和新鲜空气。她先把他宽大的袖子卷到肩膀上去,然后拿起清洁棒,从肩膀沿着手臂下来,一直到他的手掌。清洁棒带有静电,可以去除身上的灰尘和油垢。她从上面的二头肌开始,轻轻移到他的手腕。
“感觉很不错吧?”
清洗过后,她倒些乳液在手掌里。她先两手搓均匀,然后再给他搓揉胳膊,这样乳液就能渗透到皮肤里面去了。她还是从肩膀开始一路下来。在为他按摩手指的时候,吉姆笑得更开心了。
“看样子你很享受哦?”
维姬把她漂亮的手放在他手上,轻轻搓揉、十指相扣。吉姆感到温暖,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重叠的双手。维姬不时用力捏他的手,好让他感受得到;吉姆也同样抓她来回应。他注意到他们相扣的双手处,随着金色、蓝色、紫色的小小涟漪晕开,光线也更明亮了。
“小小的快乐,是不是?”
维姬把另一只带有伤口的手也放上去。吉姆见它没有另一只发光那么强烈,还掺有其他色调,就像一潭死水。手指末端还抹有绿色药膏、裹着胶布,这部分的光线似乎扭曲了。这引起了他的注意。
“不是什么大事儿,宝贝。我不小心划到手了,它流血了,所以我处理了一下伤口。都怨我太笨啦。不过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吧?”
吉姆关心地看着她。他碰了碰她受伤的手指。维姬一下子拿开手。
“啊,轻点,还有点疼。”
吉姆很担心。
“没关系的,甜心。它会自己痊愈的。”
维姬将那只受伤的手贴着吉姆的掌心。他集中注意力,观察能量不同的地方——手掌处的光很亮,然而手指那边却很昏暗。他看到掌心的能量流向维姬的手指。他凝神屏息,眼睛瞪得圆圆的。
吉姆越集中精力,就越能体会到这股能量的转移;那里也逐渐发出他喜欢的明亮光线。他觉得有股能量钻进他的脑袋,进入更深的地方——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快感。一阵阵的狂喜从头弥漫至他身体的各个部位。
吉姆闭上眼睛躺回去,脸上因喜悦而柔和,表情欢快。好像他达到了性高潮,维姬想。紧闭的眼睑后面,他的眼珠似乎是向后退回到大脑,维姬这样观察他置身幻境。
她的伤口处有一种奇怪的暖意,但是此刻她根本没时间注意这些。维姬就这样握着吉姆,大约有二十分钟,吉姆睡着了。然后她轻轻地放回他的手,离开了房间。
那天晚上,维姬到浴室洗漱,准备睡觉。她洗了洗手,接着照照镜子,对今天的工作很满意。当她擦手的时候,胶布松了。她正准备揭下它再重新上点药,却发现伤口已经好了,而且根本没留下一点疤痕。怎么会这样?我记得明明伤了手啊?
巴黎办公室里,阿路易斯·勒菲弗在观察米西的记忆扫描结果。快进播放使得图像互相重叠、模糊在一起了。她的电脑里记录了各式各样的人的记忆——他们都是米西的前世。每当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孩子照镜子时,电脑都会暂停片刻。这时阿路易斯会用钢笔打一个勾,做着记录。
现在出现的是一个皮肤白皙的女孩,身着18世纪精巧的箍裙,周围还有一些女仆在服侍。接下来是一个黑人男孩,穿着工装,戴着草帽;他调了调灯芯,以免那盏煤油灯烧得太旺。再然后是一个高挑、黝黑的女孩;她披着兽皮站在镜子前,一边掸去肩上的雪。电脑又向前切换,这次是一个阿拉伯男孩;他正在嘴上偷偷抹唇膏,但是有人突然回家了,他被吓了一跳,赶快藏好。接着是一个亚洲女孩,颈上带着一条绚丽的宝石项链,正跟随节拍欢快起舞。下一个女孩骄傲地举起自己的小鸭,看着它在镜中的映像。每次有人望向镜子,阿路易斯都打一个对勾。最后她的纸上竟然记录下五十三次——这都是米西众多前世的经历。
“Mon Dieu(天啊),”她说,“Continuer avec les listes(继续)。”
电脑接着显示记忆的细节——只有功能强大的电脑才能做到这些。阿路易斯起身活动活动颈部和后背。她望向窗外大雾笼罩的巴黎,不禁猜想这件案子最后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第二天维姬回到医院,手上没有任何伤口。例行早晨的事务时,这件事还一直盘旋在她脑海中。
去看吉姆之前,她拉开护士站的一个抽屉,拿出一把小手术刀。她看了看周围,没人。这才把刀片放到手指上方。她把刀刃压下皮肤,咬咬牙切下去,直到流出血来。
“我才不要当外科医生呢。”她嘟囔道,在上面抹了同样的绿色药膏。
之后,她走进吉姆的病房。“早上好詹姆斯。你怎么样?”
吉姆笑笑,抬起脑袋,并伸出双手来拥抱她。
“谢谢,亲爱的。最喜欢你的拥抱了。”
她松了松病服的后面。吉姆察觉到他手上的新伤口发出的红波。他好奇地盯着那儿,维姬在一旁准备为他清洗。
“我又干了傻事——伤到自己了。”
吉姆看着她。她的能量里还掺杂了一些暗橙色——他从没在她的光环里见过这种颜色。她注意到他疑惑的表情,停下手里的活。她放下清洁工具,将自己的双手放在他手中,努力在他眼中寻找答案。
“昨天我发现我的手已经好了,就像从来没有受过伤一样。我不禁在想……是不是因为你?”维姬顿了顿。他都不会说话啊,维姬。怎么可能听得懂我的话呢?“我想你可能还是听不懂我说的话吧?”
吉姆看到那团暗橙色消失了。他又看看她指尖那团浑浊的红色。他伸出手准备握住那儿。维姬把那只受伤的手放在他掌心里;吉姆拿另一只手盖住它。
吉姆看到能量在他俩的手上开始汇集,直到出现了一团光亮。当这能量稳定后,他集中精力将它转移到昏暗的指尖。旋转着的光亮慢慢移了进去。指尖内部开始发亮,一缕缕光被快速旋了进去。能量进入维姬手指,吉姆合上眼躺回去。
她又感受到了伤口处开始发热。她闭上眼体会那温度。
最终,吉姆睁开眼,轻轻拿开手。维姬忐忑不安地向下看。当她揭去胶布,她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伤口好了。
他做到了!
她紧紧搂着吉姆,竟喜极而泣:“我的天哪,詹姆斯。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注释:
[1] 历史上真实的释迦牟尼在离开了曾经的极度奢侈的生活——他父亲的宫廷之后,养成了一种极度禁欲的生活方式。但他却拒绝极端的禁欲主义,认为它是对涅盘的阻碍。他在奢侈与禁欲之外,找到了另一条满足肉体需求的道路。这就是为人所知的“中间道路”(Middle Path或Middle Way),也成为了佛学中的核心原则。
[2] 伽马(γ)波,一般认为大于35Hz的脑电波。长期处于该状态下的人会有生命危险。注:关于频率的分段,学术界还没有统一的标准。因此作者原文和此注释可能会有出入,特此申明!下同,不再重复。
[3] 曝光过度(overexposure),摄影中常见的术语。在此情况下,冲洗出的照片会发白。因为相机与视觉成像方式类似,所以这里是说,吉姆的视神经功能紊乱、不正常。
[4] 古鲁(guru),尤指印度教的宗教和精神领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