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卫舰离她几米远静静地等待着。露娜向前走了几步,飞船也跟着她往前挪了一点点。
露娜转过头说道:“在这里等我。”
侍卫没有声调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我送您回城堡,亚瑟王的命令。”
“不,我想静静的待一会儿。”露娜下命令了,“在这里等我,不要跟过来。”
她低着头走了好一长段,在一个山坡上坐了下来,转头看飞船,果然远远地停在原地。
她想一个人好好的理一理缠结如麻的心绪。
自从维迪亚斯出生以后,亚瑟在城堡里停留了整整三个月,这也是他停留时间最长的一次。除了冗长的办公的时间,他都尽量陪在她身边。他也如露娜所愿,带着她去太空看了好几次流星雨,成千上万的流星从黑暗中的一点四散迸发开,随即连绵不绝地坠落而下,那种场面真的很壮观。
尽管亚瑟还是那样寡言少语,眼神永远如一湖秋水一样不动微澜,但是露娜真的很享受与他在一起的时光。
白天清醒的时候,她能控制自己的思维不再受幻觉的侵扰,或许也是因为两个她最爱的人就在身边,占据了她所有的思想,梦魇却时常在她熟睡后来到。所有的梦都与那个有一双蓝褐色眼睛,带着清朗笑声的男子有关。
每次醒来,露娜都发现自己躺在亚瑟怀里,他总是静静地看着她哭或是笑。他并不问她梦见了什么,这让她更痛苦愧疚。她不愿意躺在自己爱人身边却想着另一个或许从未认识过的人。
她爱亚瑟,她不想失去他。
昨晚,露娜又在梦醒后发现自己泪流满面,亚瑟在轻拭着她的泪。露娜难过地伏在亚瑟的胸口,任满脸的泪水打湿他的胸膛。她终于告诉他内心的痛苦,她时常会梦见同一个人,她快为之崩溃。
“亚瑟,我只需要你,我谁都不需要。”露娜抱紧亚瑟,抬头问道:“你能不能帮我?”
一向对她有求必应的亚瑟只是看着屋外的明月。
“亚瑟,你无所不能,对吗?你能让我不再梦到他?”露娜抬起头来乞求他。
然而亚瑟回答:“我不能。”
也许他能,只是他不可以。
他爱她的浅笑轻颦,爱她时而沉静时而活波调皮,爱她缠着他时的娇憨,爱她沉睡时的样子,也爱她对许多事物的新鲜惊奇。
他爱她现在所有的一切。
他不想失去她的真实自我。但如果她的记忆完全恢复,她会象现在一样依然选择他吗?他是否最终还是会失去她?
他的痛苦与矛盾并不比她少。
露娜重又低下头来,如水的秀发倾泻在他胸前。
“亚瑟,实在是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她伤心地说道。
“这不是你的错!”
但是,到底是谁错了?如果她不误入他们的飞船,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他们每个人都还自在地生活在各自的轨迹里,现在的烦恼与痛苦也不会存在。
亚瑟转头去看婴儿床里睡得正甜的维迪亚斯,他似一只小青蛙一样卧着,口里吮吸着大拇指,睡梦里的他时不时露出一点微笑。婴儿床滑到大床边,护栏左右回缩,亚瑟伸手把他搂了出来放在自己身边,小家伙微微睁开眼,看见是自己的父亲,又非常安心地睡着了。
即使是错误,如果我能选择,我依然会选择再错一次。
露娜想到了维迪亚斯,今天在外已经很长时间,她应该回去了,刚站起身来即听到有人小声叫她。
“露娜!”
她循声看过去,婷娜站在山坡的凹地处向她招手。
露娜很害怕见到她,但是内心里又似有另一个人在推自己走过去,犹豫间,露娜已站在离婷娜不到两米的地方,并发现科特亦在。
婷娜很高兴地说:“林萌,R-6借助星际病毒侵袭星球的时机大举进犯,亚瑟王在两头兼顾的情况下分身乏力,现在是你离开他的最好时机。”
她的话还没说完,露娜已受惊般往后退,口里喊道:“不!”
“林萌!”婷娜又气又急地叫起来。
科特说道:“你怎么还没醒过来?!你说过一定要回到……”
露娜双手掩住耳朵,叫道:“不要说!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她转过身向飞船方向跑去。
婷娜在她身后压低声音叫喊,手里举着一样东西,然而露娜并不回头,她只好把东西扔了出去,并低声道:“接着!”
科特想制止,但已来不及,那枚小小的东西闪着光擦着露娜的头发向前飞落。
停在远处的护卫舰上灵敏的扫描仪马上显示了这枚东西的运动抛物线,并作出物质组成分析,几乎在同时,飞船移到了露娜的上方。由于分析出这不是一项危险物品,攻击程序没有启动,但是机械臂已经伸出,准确无误地接住了那枚快落地的物体。
露娜向前奔跑的惯力使她向机械臂撞去,它很灵巧地绕开了她。
“扔掉它!”泪光中,露娜看见它在阳光下闪着亮光,让她莫明地感到害怕。
机械臂一反转,物品闪着不甘心的光掉入草丛。飞船不减速地向她直飞而来,露娜并不害怕,就在飞船快撞到她的那一瞬间,它突然在她眼前消失,但几乎在眨眼间又重新出现,而她已平平稳稳地站在飞船内。
侍卫的眼睛从平静的花海收回,扫描仪显示一切正常。他转过身,左手举起在右肩上轻触一下向她行了一个礼。他看见了露娜眼中的泪水,尽管他从未见过眼泪,但基因人的麻木使他对与自已职责无关的事物视若无睹。
婷娜与科特手拉手紧贴着凹坡。
微型电脑显示他们身体四周的反扫描墙运作正常。实际上,只要飞船越过这个小山坡,再飞到前面一点点,他们就必然暴露在侍卫的眼睛下。然而,星际人更习惯于相信电脑胜过他们的眼睛。
飞船离去,他们俩轻舒一口气坐了下来。他们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才抓住机会又见到她。四个月前她已在寻找记忆的突破口,经过这么长的时间,她应该恢复了大多数甚至全部的记忆,他们实在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
“难道她真的爱亚瑟王?”婷娜虽然这么问,但口气里已明显给了否定的答案。
“或许。”科特反而认为有可能:“爱情很奇妙,它让我们苏醒,却又让她选择沉睡。”
“那我们该怎么办?就让她生活在这里?”
科特摇头道:“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还是只顾自己吧,先想办法解开我们的基因码。”
他的微型电脑自动打开,显示出有三个黑点正往这个方向飞来。他苦笑了一下,拉起婷娜向飞船隐藏处跑去。
躲避星际巡查是他们天天要做的功课,空中密密麻麻的生物电检测器,数码扫描器和声波监控仪等监控设备,无一不让他们头痛。如果测出他们的基因码属于通缉范围,后果不难想象。值得庆幸的是,科特被激活是为了填补“安全系统最高执行官”这一职位,因此他对各种监测系统了如指掌,可即使如此,他们也每日疲于奔命,科特几乎要抱怨自己当年的设计太过于严密完善。
“真的很奇怪。”科特说,“亚瑟王居然没有更改任何安全系统,包括那些我主持设计的程序。”
“他可能太过自信,认为不用修改也足以对付我们。”婷娜分析。
“可是我们现在已逃脱快两年,而以前的在逃者都一定会在五天内被抓回,无一例外,即使是最好的数码技术人员也不能幸免。”
“也许他把我们给忘了。”
科特轻轻摇头,这不符合亚瑟严格缜密的做事方式。难道……想到这里,他心里跳了一下,脱口而出:“难道他有意放过我们?”但很快他又说道:“不,他把我们当作猫爪里的老鼠来戏弄,等我们逃到心力交瘁的时候,只能自投罗网。”
跟随亚瑟多年,科特清楚地知道这位星球王沉着冷静又足智多谋,R-6的首领与他几经交手,狠栽了不知多少跟头,对他简直恨之入骨。R-6现在最后悔的就是杀死了星球的前首领,让亚瑟有机会被激活。
想到亚瑟的阴冷,婷娜也不禁打了个寒颤。
科特抱住她说道:“即使是终日不停的逃亡,但因有你在身边,我也感到无比幸福,相比起来,我们已经很幸运,至少我们还有基因变异的机会。”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从下一代的基因人开始——或许现在已经开始了,DNA元素将不再从库存的精子与卵子里提取,而是直接启用不含变异漏洞的数码基因分子,所以下一代的星球人将成为只有人类躯壳的机器人。
露娜回到城堡里,远远就已听到维迪亚斯的笑声。
他坐在地上,仰头看忽高忽低在喷泉里旋转的水晶球,两个腰杆笔直表情木然的女侍卫站在他身边。
维迪亚斯看到露娜跑过来,马上边笑边手脚并用的向她爬过去,有时会被水下游动的鱼吸引一两秒钟,但他很快又抬起头继续爬向母亲。
露娜在钻石兰处把他抱起来,不住的在他脸上鼻子上眼睛上亲了又亲。维迪亚斯咯咯笑弯了暗绿色的大眼睛,扭着头缩着脖子回应她的吻带来的痒痒。
他的头发是黑褐色,但却在阳光下泛出紫蓝光晕。
露娜带着他在外面花园里散散步,玩了好一会后才抱他进了城堡。一迈脚进屋,就看到地上、空中都有玩具冲他们奔来,维迪亚斯伸出小手接住一只飞船,并挣扎着要下地玩。
露娜知道这些玩具都受了他的脑电波遥控。
儿童在不会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思想以前,就已经具备了与成人相同,甚至比成人更强烈的脑电波。而且他们天生就懂得使用这种本能,就如所有刚出生的婴儿懂得如何在水下呼吸一样,但一旦长大,他们就将这种本能忘却。
亚瑟并不时常搂抱他的儿子,更多的时候,他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这个奇怪的小人。他花费了几乎所有的空余时间来亲自制造儿童玩具,由于他从未见过这种东西,为此他翻阅了大量有关资料,而且还去了好几次博物馆。
现在这满天满地在爬的、在叫的、在飞的、绕着大人小孩脚边转的玩具,都是亚瑟这几个月的心血。
露娜很喜欢坐在正在做玩具的亚瑟身边,太阳暖暖地晒在他们身上,维迪亚斯在她的怀里熟睡。
亚瑟很熟练地操纵着那些电子仪器,就如操纵飞船那么自如。他的目光依旧那么冷漠,但露娜看到了他前所未有的专注,紧闭的唇角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笑意,当她仔细观察时却又找不到了。
那种时光实在是太温馨,幸福充满露娜的身心,她总会忍不住从后面搂住亚瑟,把脸贴在他的背上。如果可能,她希望时间就凝固在那一刻,永远不要再流动,可又偏偏在这个时候她心里会涌起无边的恐惧,担心这幸福眨眼就要逝去。
那天亚瑟做了一条项链,一头洁白的带着角的白马仰头望月,而这个月亮实际上是一粒紫蓝色可以转动的珠子,只用数据模式固定,因此会不时转动。
亚瑟给露娜戴上,并说可能的话天天戴着。
露娜怀中的维迪亚斯看到新奇的东西就用手去拉扯,她担心细小的水珠链会被扯断。
“它只受你我意志的控制,谁也扯不断。”亚瑟淡淡地说完,转身继续去做别的事情。
她抚摸着这颗与他头发颜色相同的珠子,心里自语:“我会永远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