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到他又举起了相机，咔嚓咔嚓拍了几张相片掩饰自己的一时慌张，然后踌躇一番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向这个姑娘：“冒昧打扰了，我给你拍了几张照片，你看看怎么样？”
“如果你喜欢，加个好友，我回去发给你好吗？”
5
4号线地铁挟着一股寒风轰隆隆地冲进了站台，车身上还带着薄薄的一层晶莹，露天的站台纷纷扬扬地下着这个城市少有的一场雪。秋安的脸在裸色的粗针围巾里面显得像皎洁的月亮，她深吸了一口零度的空气，神清气爽地吐出一团白色的雾。她依旧不涂铠甲一样的烈焰红唇，但也不再涂粉嫩的颜色，已婚的人，不需要张扬，也不需要吸引，不需要故作坚强，也无须暗藏撩拨。在这个城市土生土长的先生，因为不需要拼命扎根，显得慢而从容，才会欣赏到她的好。
地铁4号线是条环线，就算错过了你要下的那个站，只要你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就再兜一圈，多看一些风景，多看些人上上下下行色匆匆，就一定还会回到那个站。
勇往直前的毕业季
1
楠叶手里拿着一盒纯牛奶，站在楼梯拐角的玻璃窗下，有点期待地向楼上望去，2楼、3楼……到4楼的时候，果然看到正靠在栏杆上的他，正和死党大军说说笑笑，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心里那点小期待被满足，她脚步半跳跃地下了楼梯，瞬间觉得嘴里的牛奶后味特别甘醇，从鼻孔里面都能飘出那股被含化的甜甜气息。
这盒牛奶，是他前天晚上送给楠叶的，俩人已经许久没有讲话，但他就那么堵在她经过的路上，递给她一个超市的大袋子。昏黄的过道里上不断有走过的同学，有探头探脑的，八卦感十足，她只好接过袋子，小声说了句谢谢，低头快步从他身边掠过。
袋子里头是6盒牛奶和四包QQ糖，还有一张字条：喝牛奶安神，考试会考好点的。他的字一如既往的丑，楠叶把字条折好放进笔袋，拉上被子盖住了脸偷偷地笑。
这几天，因为高考，楠叶学校里的学生在另一个学校借宿。考完这一场，大家还不知道以后会各自散落到哪里去呢。
最后一科考完，回到宿舍收拾东西，思想斗争了很久之后，楠叶终于克服了自己的执拗和羞涩，鼓足勇气，走到男生借宿的宿舍楼下等着。她等了很久，直到大军下来。大军看到了她微微一愣，旋即了然，走近楠叶，只讲了一句话：“他舅舅来接他，他早走了。”
18岁的女孩子，是怎么僵硬地转身走开，又是怎么坐车回到自己家的连她自己都忘记了，她只记得回家后她埋头狠狠地哭了一场，把心思关在了那个潮湿闷热的暑假里头，发酵成一坛后来都不愿意打开的五味杂陈。那应该是她记忆里头对感情最初的恨意，还有初次舔到这个刀口的锋利的惧、痛与怕。
他真的有这么残忍，残忍到道别都不说，背影都不留，绝尘而去，尘土落定了，还要别人来告知？
2
这本是一个没有什么特别的高中校园故事，高三分在同一个班，开学她任团支书，林舒是班长，在第一次开班委会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这个短头发的女孩子，总觉得她很眼熟，说不出来的熟。
人就怕感觉对方熟悉，会给人一种上辈子认识或者梦里见过命定相遇的错位感。因为这份熟，他就多注意了她几分。楠叶无意间转过头对他灿烂一笑，少年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心会漏跳一拍。
在班务的来往中，林舒开始慢慢靠近楠叶，会送她很多小玩意，看到什么好玩的好吃的都拿给她。而她有时候会收下，有时候会拒绝，收下的时候他放学后在篮球场上分球会投得特别准，被拒绝也一直信心满满。
直到几个月后突然有一天，他骑车途经一个路边摊，停了下来，仔细地想了很久很久，一股凉意从心头浸漫出来，他的手指苍白僵硬而冰冷。到家后，他第一次不想打电话问问她到家没有。
他坐在电话机旁边发呆，手指在楠叶给他的习题集上无意识地划来划去。
因为林舒突然想起来了，一年前，她和一个男生坐在那个路边摊的小桌子前，他认识这是高三的一位学长所以打了个招呼，而坐在小椅子上的她微微仰起头看着学长抿嘴一笑，但那是曾属于学长的美好，所以现在她对他的笑，有几分真，几分假？
学长毕业了，她是不是就失恋了？自己是不是一个替代品？
林舒干了件特别特别蠢的事，在妒意的驱动下，深夜十点，他打了一个电话给她，直截了当地问：“可以做我女朋友吗？给你两个小时时间考虑，十二点前给我答案。如果答应，请给我一个电话；如果不行，以后你就不要打电话给我了。”电话那头的她，似乎受到了惊吓，但林舒狠狠心，直接挂断电话。
十一点半的时候，林舒自己忍不住煎熬打了电话给她，电话很快就被接起，然而长时间的沉默让他的心逐渐冷掉，只听她慢慢地说：“我觉得现在更重要的是准备高考……”
“好了，知道了。”电话再次被粗暴地挂断。
此时距离高考还有半年，以后的事，谁知道呢？这个人的心是石头做的吗？林舒愤怒地攀住门框一口气做了三十多个引体向上，直到身子软软地掉了下来。
3
“她心里有没有你还不好办。”大军撇嘴，“高一有个小学妹特漂亮特多人追。楠叶和她不是同在一个教师休息室里面午休吗，你给这个小学妹送几枝玫瑰花，这样她肯定会知道的，如果她真的吃醋，那就会找你问清楚啊！”
这狗头军师的主意好像不错，虽然他隐约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但也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
林舒终于点头，从善如流。
“楠叶姐，你看看，今天早上，你们班的班长送给我的玫瑰，能托你把它退回去吗？”几天后的中午，果然如大军所料，小学妹还真的就找楠叶干这个差事了
小学妹的漂亮的大眼睛里头都是无辜。楠叶虽然穿着很厚的棉衣，但此刻觉得房间墙壁上都挂着霜，她尽量控制着语气，温柔一笑又满不在乎：“小意，这种事情哪里有托人退回去的道理啦，不喜欢就扔掉好了，我可不能帮你干这种事。”
回到教室的时候，身形几乎是佝偻着的楠**直了脊梁，喃喃自语：“哪里有一件事比高考更重要啊。”虽然这个乌龙事件的疑点太多，但如果他这么容易就转了目标，也不管她会不会受伤，那么也算不上良人，不值得为此遗憾吧。但她终究是动心了，已经输了。
少年的心事，就这样被哭笑不得又让人遗憾的车轨导向了不同的远方，各有不甘，各有暗恨，两人心照不宣地从此一语不发，偶尔相逢就像两个互相给对方捅了暗刀子的剑客，苦大仇深的，终又泯然于一笑，意味深长。
4
楠叶的学习成绩丝毫不受影响，不久之后的期末考试，她居然挤进了年级前二十，成了老师们心中的种子选手。
但林舒的成绩不好，一直在班级中下游徘徊，不过家里人对他已经有了安排，去读个三流的大专医学院，然后再从事相关的工作，人生线路都被设计得很流畅，他觉得很好，也没有异议。只是那所院校在遥远的北方。
日子过得飞快，因为单调而重复，因为机械而麻木，他们都在书堆试卷里面埋下头，抬首时已经接近高考。
填志愿时喧嚣了几天，之后教室归于平静。
那天中午林舒独自坐在教室，呆呆地看着收上来的一堆志愿表里面她的那一张。其实他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他和她的志愿，无一交叉重叠，就连班主任牢牢叮嘱的，填个本地的职业大学作为保底，她都没有填进去。
有脚步声传来，楠叶居然出现在门口！她看到林舒，略吃惊了一下，冲他点点头，然后走到自己的座位，取出一本练习册，又离去，没有一句话。
这样的冷漠，让他的心沉到了最底，他很想喊住楠叶，告诉她自己的所有心思，但她的扑克脸让他觉得，无论他做什么都于事无补。在摸不透她心思的兜兜转转里，他清楚地明白自己走进了死胡同。
但他害怕继续被拒绝，再来一次的话，他已经不敢确定自己能否承受。
5
楠叶在临考前一个月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在放学后，等同学打扫完教室，她会留下来再学习一个小时。因为已经是夏天，天黑得比较晚，迟点回家也没有关系。在只有一个人的教室里，她心里很是安定。她喜欢这种奋笔疾书、一步一步踏实走向自己目标的感觉，她有足够的自信能够考上自己心目中的院校。
这天，正在冥思苦想一道题目的时候，走廊里传来了篮球有节奏落地的声音，接着，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林舒就出现在了教室后门。
“咦，你在这里啊。”林舒大声地和她打招呼，似乎从来未曾有过芥蒂。
“是啊，你还没回家呢？”楠叶转过头，仰起了脸笑眯眯地回答，也像从未和他有过任何不快。
见状，林舒大大咧咧地抱着篮球坐在楠叶旁边的桌子上，她也微笑着直起身子看着他。暗战如斯，双方均不贸然出手，任由剑拔弩张的气氛蔓延。
但高手就是高手，楠叶的眼光从他脸上慢慢扫过，然后她在书包里掏了一会儿，拿出一包纸巾，探身放到桌子边上：“擦一下，这一头的汗。”
纸巾没有任何香味，他很喜欢，擦了擦脸，沉默了一会儿后他兀自开口了：“我以后会读医学院。”
“我知道，我看过你的志愿表了。”楠叶的眼光又放回到习题上，慢条斯理地勾出一个选项，“你的字不好看，不知道以后要是真的成了医生，开方子人家能不能看得懂。”说完抬起头和他对视一眼，两个人同时笑出了声。
“我以后可能不做医生，我做公司老总，你就做我的秘书，什么都不用干，专门给我冲咖啡就好啦。”
楠叶听完后，侧着脸定定地看着他，发现他褐色的眼睛真的很温柔，似乎里面盛满了水，波光粼粼地倒映着期待的光芒。她第一次觉得一个异性的眼睛能够生动地诠释“温柔似水”一词，她在心里叹息一声，这个眼神，自己应该会记一辈子吧。
但她什么都没说，笑了笑又把眼睛移到习题上面：“又胡说，赶紧回家去吧。”转过头，林舒眼里的火熄灭了，他在心中长叹一声，起身离开。
这一场对话后，两个人依旧心照不宣地回到不说话的状态。直到高考结束，林舒先行离去的一幕，狠狠地给楠叶补了一刀，也给她上了非常重要的一节情感课。
以为胜券在握的人，最后都会发现其实自己更容易受伤。想解释的时候，发现已经人去楼空再也没有机会了。从此之后，再遇到了谁，楠叶也没有这样煎熬过自己和对方了。
6
楠叶顺利地考上了自己理想的院校，选了自己喜欢的专业。大半年后，她遇到了不太讨厌的男生，正式谈起了恋爱。楠叶并非生性凉薄的人，她只是清楚什么比较重要，对待每段感情她都一心一意，就像她做过的那么多题目一样，不管后面还有多少，只需要专心应付眼前这道题目，当下就是它最重要。
其实，林舒后来还是找到了她宿舍的电话号码，并且给她打了很多电话，也写了很多封信，解释了当初一时之气之下做的事情，但楠叶在最初的激动欣喜之后，逐渐发现，其实他不太适合她，或者说，他一直没能真正地理解她，即使她真的很想和他谈一场真正的恋爱。
楠叶也没有告诉过他，其实她梦见过和他坐在河边，夕阳下他们慢慢地靠近对方的嘴唇，又羞涩地分开……那种感觉美好又甜蜜，从此之后她心头了无遗憾，即使她整个大学期间，一直都在喝着他当时送她的那个牌子的纯牛奶。
她逐渐冷漠的态度又一次伤害了林舒，慢慢地，慢慢地，他们再次渐行渐远。
7
多年以后，你还会想找到当年的那个人，解开心结吗？
中学时代发生的情感，有种特殊的魔力，就是不管你在什么年龄和情况下，回忆起来，都能瞬间穿越岁月，回到那个穿着丑丑的校服，迷茫又简单矫情的年龄去。
怀孕以后，日子清闲，楠叶无意中浏览了自己很久没有登录的校园网，发现林舒在一个多月前浏览了她的主页，并且私信她，留下了一个QQ号码，希望能和老同学聊聊。
点开他的头像，看到一大堆的婚纱照、婚礼现场照、蜜月欧洲旅行照、公司年会照、各地旅行照。林舒已经变成一个颇为成功的大好青年，不知道专门给他冲咖啡的秘书，是不是就成了他的老婆？心里一阵愉悦，楠叶顺手加了他的QQ，很快林舒就通过了验证，两人开启了叙旧模式。
“你还记得你送给我的那个仙人球吗？我妈把它养得很大了，想一想都有十年了……前几天我回老家去了，我妈还提起你呢！”
“是吗？我还送过你仙人球？”楠叶努力地想了一会儿，放弃了，又客套了一番。
林舒又讲了很多过去的事，提起那个学长的时候，楠叶说了一句：“噢，他是我表哥，我们从小在一起长大，所以感情挺好，后来他考到外地一所大学去了……我不是送过你他的习题书吗？”
林舒又和她说：“我后来没怎么和大军来往了，他和我说过你在高考结束那天找过我。”她发过去一个微笑的表情，说：“是呢。”但没有更多的话。
林舒问她要手机号码，他现在因业务需要，经常到她所在的城市出差，希望能够见个面，喝一杯咖啡什么的。楠叶拒绝了：“我现在肚子很大，行动不太方便，也胖得像只大白猪一样，有机会再说吧。”
林舒说：“你啊，你怎么老是这个样子，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楠叶说：“嗯，我是这个样子，接受批评。”
如果你再主动一点的话，我们是不是就会有个不同的故事结局了？
林舒终究没有问出这句话，他用了十年的时间还是没有闹明白，他明明在她眼中看过为他闪烁的光芒，为何却没能够把这个故事写完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