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欢欢，我们已经分开太久了。”
这句话如同尖锐的魔咒，近日频频出现在赵清欢的梦魇之中。
赵清欢浑身汗湿，指尖发抖，如同回到了2006年的夏天，淋了一场毫不留情的大雨。她抬手关上车里的空调，调整了一下坐姿。
“醒了？”刘放保持开车的姿势，轻轻瞥了眼副驾驶座上的人。
赵清欢轻轻应了一声，拉了拉披在身上的衬衫。
刘放似乎注意到了什么，轻移方向盘，往高速公路出口方向驶去。
车子最终驶入市区，汇入拥挤的商业区。赵清欢盯着眼前的综合性商超，一脸疑惑地看向刘放：“这是要干什么？”
刘放笑笑没说话，而是锁了车冲赵清欢招手，让她跟上自己的脚步。
刘放，直男，单身直男，在与赵清欢相处了近一个月的时间后，才终于意识到了某些要命的细节。
刘放拉着赵清欢走进商场，直奔三层女装区。这么久了，赵清欢一直穿着那日从皇宫大饭店离开时候的白色衬衫和牛仔短裤，中间除了偶尔套了一下自己的男士T恤，其余时间都没有什么正经的换洗衣服。
赵清欢性子大大咧咧，也不计较什么穿着打扮，但毕竟一路奔波，怎也不方便，于是也没有推脱，跟着刘放随便进了一家专卖店。
小时候赵清欢家境殷实，从来不愁吃穿，所以对品牌并不怎么了解，向来是父母买什么就穿什么；后来去了法国，随心随性，也从来不挑剔什么衣服牌子和款式，只当是穿着舒服看着顺眼便好。因此，对目前国内的一些品牌服饰更是不了解，只能全权跟着刘放走。
直男审美虽不可靠，但只要不至于是什么奇装异服就好。赵清欢跟着刘放在货架前挑选，可放眼看过去，都是些看起来过于可爱的淑女装，翻领小连衣裙，蕾丝小吊衫，珍珠泡泡裙……都是赵清欢从来没尝试过的风格。
“喂，”赵清欢一把拉过刘放，到角落里轻声呵斥，“你对我有什么误解？”
刘放一脸茫然：“怎么？像你这种娇小的女生，不都是穿这种小洋装吗？”
赵清欢翻了个白眼：“你才娇小，你们全家都娇小！我这是骨感精致的欧美风，你懂吗！”
刘放耸耸肩，做了个请的手势：“那你来，你去挑一家适合你的。”
赵清欢不满哼哼，大步走出了这家娃娃屋般的精致店铺。
最终，两个人拎着几袋某经典运动品牌的购物袋，满载而归。
运动鞋，宽松T恤，舒适短裤，白色长袜，赵清欢像是重新找到了自我，换上这一身衣服四仰八叉躺在车子里，心满意足。
“哎对了，”赵清欢忽然想起什么，突然把手伸向刘放，“给我点钱，我还有东西要买。”
刘放愣了愣：“刚才怎么不说？”
赵清欢有些扭捏地转过身：“哎呀你好烦，给我就是了。”
刘放迟疑摸出两百块钱递给她。
“不够。”赵清欢摇摇头。
刘放又摸出两张，赵清欢这才一把接过来，头也不回往商场跑去。
刘放仍没想明白她要买什么，只得朝着赵清欢飞奔的背影喊道：“你等我一下，陪你一起啊。”
赵清欢逃也似的消失在商场里，根本不等刘放追上来。没过多久，赵清欢就拎着一个深色的购物袋回到了停车场，神神秘秘把袋子藏在自己身后，坐稳，这才摆摆手：“出发吧。”
刘放直起身子偷偷瞥了一眼袋子，虽看不清里面究竟装了什么，但购物袋侧面的“XX内衣专卖”几个小字，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你还用得着穿这个？”刘放轻笑，一边开车，一边拿不怀好意的眼神看了眼赵清欢一马平川的胸前。
赵清欢啪的一声把找回的零钱拍在车子仪表盘上，气冲冲地朝刘放说道：“老婆饼里没有老婆，鱼香肉丝里没有鱼，我胸罩里没有胸又怎么啦！？”
刘放憋住笑，摇摇头，猛打方向盘将车子重新驶向高速公路。
“我们接下来去哪里？”赵清欢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买了个甜筒冰激凌，这才摸出来一边小口嘬着，一边打开遮阳板，盯着那张旧照片看。
刘放皱眉：“别吃那么多凉的。”
赵清欢吐了吐舌头：“嘁，你是怪我没给你买吧？喏，看你可怜，给你咬一口吧。”说着，便毫无戒心地伸过手。
可下一秒她便后悔了。
小时候，赵清欢肠胃不好，被赵志平养的娇惯，吃多了生冷总会不舒服。因此，赵志平夫妇总告诫刘放要盯着点赵清欢，不许她随便吃冰激凌。可是，那时候的小孩子正是嘴馋，放学之后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总会一起买点小吃，或者是一毛钱一根的粘牙糖，或者是两毛钱一条的酸溜溜，再往上，五毛钱一包的“唐僧肉”最是受欢迎。
北京夏日，赵清欢总是看着舔冰棒的小孩子眼馋，最终是忍不住肚里馋虫的叫嚣，偷偷把最后的零花钱买成了棒冰。小清欢偷偷摸摸把棒冰藏在衣服里，忍着凉意一脸平静回了家，随后迅速躲回到自己房间，赶紧把快要捂化了的棒冰打开。可谁知道，刚咬了一口，就被推门而入的刘放给撞见。
“嘘！”赵清欢急忙关门，“刘放哥哥又不敲门！”
刘放见赵清欢可怜巴巴的样子，于心不忍，便没有声张：“去吧去吧，你躲门后吃，我给你放哨！”
“这还差不多！”小赵清欢放松了警惕，这才低头继续。
刚放学回来的刘放站在门口，看着赵清欢吃的开心，忽然想起了师父的叮嘱，于是只好缓步上前，凑到赵清欢身边：“欢欢，好吃吗？”
赵清欢正是开心，头也顾不上回：“好吃呀！”
“那，让哥哥尝一口可以吗？”刘放继续试探。
赵清欢顿了顿，犹豫了一下，还是听话点了头，把吃了一半的棒冰递给刘放：“嗯……那好吧，刘放哥哥吃了，就不许告状了！”
刘放脸上浮现出得逞的笑容：“一言为定。”
一口下去，冰棒只剩下光杆，分文不剩。
赵清欢看着瞬间消失在刘放嘴里的冰棒，一下子没忍住，仰起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闻声而来的赵志平，自然是两个都没有放过，一个挨了打，一个被没收了下个月的零花钱。
所以，此时的赵清欢刚刚伸出手，便发觉事情不对，再抽回手来看，果然，一整个甜筒冰激凌，就只剩下了筒。
“你！”赵清欢气得跺脚，刘放却得意舔了舔嘴角的奶油：“味道不错。”
2.
贪吃的人，最容易遭报应。
刘放无奈摇了摇头，弯腰抱起了捂着肚子疼得直不起腰的赵清欢。
“你……你放我下来……”赵清欢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便再也没有力气多说一句话。
刘放扛着瘦小的赵清欢直奔急诊室，一手扛着半死不活的赵清欢，一手掏出证件和零钱挤到窗口处挂号。
深夜的急诊室里尽是人生百态，拿到肿瘤排查报告后虚惊一场的“喜”，夜市上口角纠纷而受伤包扎的“怒”，几个流浪汉给其中一个生病的凑不齐医药费的“哀”，突发早产好在母子平安的“乐”，百感交集，森罗万象。
“平时肠胃不好吧？”医生按了按赵清欢的肚子，本来几乎昏死过去的赵清欢猛然弹起身子，嗷嗷直叫：“疼！！”
“吃凉的了吧？”医生拿出听诊器，放在赵清欢的肚皮上。
刘放没好气地点头：“让你不要吃，这下好了吧？”却又担忧地转身拿一次性杯子接了热水递过去。
“我……我才吃了几口啊……还不是……还不都被你给吃了……”赵清欢脸色苍白，却是记仇的很。
“多大了？叫什么？”医生一边问一边敲键盘，同时开出一张单子递给刘放，“给，家属去交下费，然后二楼验血，怕是急性肠胃炎。”
“好的。”刘放接过单子转身就朝缴费窗口飞奔而去。
“才不是家属。”赵清欢用最后的力气挤出这么几个字，强撑着挪开，给下一个病人让出座位。
医生却是有闲情，笑了笑说道：“现在不是，说不定以后就是了。”
现在的医生都很闲吗？病人后面还有那么多，怎么还有心思八卦？赵清欢无力翻了个白眼，坐等交完费的刘放回来接她。
等刘放拖着赵清欢来到抽血化验的窗口，赵清欢这才终于两脚一软，再也不肯上前：“我不要打针。”
刘放一把将她抱起：“这不是打针，是抽血。”
“我不要抽血！”赵清欢用力挣扎，却还是被刘放老老实实按在了椅子上坐好。
“来，小姑娘握拳。”窗口里面的护士小姐姐温柔伸出手，拿着橡皮筋绑在了赵清欢的胳膊上。
“不要！！”赵清欢吓得一个哆嗦抽回了手。
里面的护士见怪不怪，开口催促：“麻利儿的，后面还有病人等着化验呢。”
刘放扶额，也不知道这赵清欢天不怕地不怕，甚至敢挽起袖子跟别人打架，又怎么会怕这么区区一根细针？
“我……我怕血。”赵清欢解释道。
刘放自然不信，耸耸肩道：“大哥，你跟人打架的时候，也没见你怕血啊？再说，你不来大姨妈啊？”
赵清欢疼得直不起身，根本没心思跟刘放废话：“我不管！为什么要抽血啊，我就是肚子痛而已啊，给我开个止痛药不可以吗？国内的医生怎么这么麻烦？”
刘放见候在那里的护士已经有些等不及了，于是只好狠了狠心，出了个歪招。
刘放一把将赵清欢的胳膊送进抽血窗口，护士的消毒棉球刚一碰上，赵清欢就嗷嗷怪叫，正准备像刚才一样猛然抽回手，刘放却是眼疾手快，一把按住她的肩膀，弯下腰，轻轻吻在赵清欢耳根：“听话，就一下。”
赵清欢的脸刷的一下便红了。
就连窗口里的护士姐姐，也莫名红了脸。
护士回过神取出采血的针管，趁此机会，迅速扎入赵清欢的胳膊。
“啊——”赵清欢轻声尖叫，却是一动不敢动。
因为刘放就贴在自己耳边，干涩的双唇触碰自己涨红的耳廓，并传来清晰沉重的呼吸声，让赵清欢瞬间全身麻痹，不受一点控制。
“再叫，我就真的亲你了。”刘放小声威胁。
赵清欢瞬间闭了嘴，采血也及时结束。
“二十分钟过来取。”护士姐姐偷笑着递了张单子出来，刘放谢过，便扶起赵清欢到一旁的休息区安静坐着。
赵清欢被折腾的再也没有力气，加上腹中一阵阵的绞痛，更是难受。刘放见状，便揽着赵清欢的肩膀将她靠在自己胸口，用自己的身子支撑住她。
这位置……还真是非常值得依靠的地方。
赵清欢鼻子有些酸，转脸埋进刘放胸膛，瓮声瓮气道：“痛……”
刘放知道她在撒娇，于是抬起手像对待一只小猫一样揉了揉她的脑袋：“再忍忍，马上就好了。”
赵清欢点点头，鼻尖划过刘放胸前，留下斑驳的痕迹。
“赵清欢，”刘放眉头一皱，“你别拿我衣服擦鼻涕。”
“滚。”赵清欢就知道对方帅不过三秒，于是没好气地坐起来，看了眼化验室。那边的护士似乎心有灵犀般，立刻便喊出了赵清欢的名字。
取了化验结果，再去问诊，医生对着化验单似笑非笑，划拉了几下开口问道：“上次例假是什么时候？”
赵清欢脸一红，低声报出了一个日期。
“之后同房了吗？没怀孕吧？”医生一边开药一边确认。
“没没没，医生你想多了，这是我哥，我没有男朋友，谈不上……谈不上什么同房。”赵清欢连连摇头否认，就连站在旁边的刘放也红了耳根。
医生见怪不怪摇摇头：“你们现在年轻人怎么都喜欢搞什么‘欧巴’……男朋友就男朋友呗，有什么的。没有就好，不是什么大问题，你去挂水吧。不过，还是建议你挂完水明天去查一个过敏原，我怀疑你这肠胃炎是因为吃了什么东西过敏引起的。”
赵清欢不再辩解，只好叹了口气，强撑着转身往输液大厅走去。
3.
输液的扎针，却是进行的十分顺利。没别的原因，就是扎针的护士来之前，刘放弯下腰在赵清欢耳边说了一句“我刚才的话现在还算数”，赵清欢就乖乖闭了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哟，这不是刚才在化验室里要死要活的小姑娘吗？怎么这会儿这么安静？”护士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瞥了眼老老实实待在床上的赵清欢。
刘放站在一旁无声笑笑，却只换来赵清欢一个有气无力的白眼。
输液点滴机械又按部就班地降落在透明的墨菲氏滴管之中，如同恒久不变的时光沙漏，让此时此刻夹杂着消毒水气味的空气逐渐凝固。喧闹的医院并没有因为夜色的稀释而逐渐安静，反倒是迎来送往，愈发变得嘈杂。即便这样，赵清欢也伴随着冰凉液体的注入而沉沉睡去，只剩刘放坐在床头，默数点滴的流速。
赵清欢如此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多久，每次恍惚睁开眼，都能看到刘放令人安心的眼神，就连中途喊护士换药也轻手轻脚。温暖的手心轻轻覆在自己手腕，让胶管中的药液经过刘放体温的缓冲，不至于让自己的手臂发冷。赵清欢一度想要如此睡下去，不去管任何纷乱的纠葛和疑虑，就这样静静在刘放的注视下，一直睡个够。
离开医院，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刘放把化验单和门诊卡悉心收好放在车子里，这才缓缓启动。
“你不休息一下吗？昨晚一夜没合眼，再开长途身子会吃不消的。”赵清欢有些担忧地看了看刘放稍显疲态的双眼。
刘放却毫不在意：“没事，之前送货的时候我经常开夜车。咱们今天不走太远，我找个地方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出发长途。”
“去哪里？”
刘放抬手指了指遮阳板上的照片里，唯一的一名女同门：“小师妹徐子娇，上海。”
赵清欢倒抽一口凉气：“那岂不是又要开上个一整天？”
“没事，我们慢慢走。途中说不定能碰上另一个。”刘放话里有话。
赵清欢歪着脑袋想了想，一拍脑门：“啊对，从河南往上海走，刚巧路过安徽！正好去安庆一趟！”
刘放点头：“嗯，四师弟林向阳是师母的远亲，运气好的话，我们在见到师妹之前，说不定能在安徽先找到他。”
赵清欢若有所思：“之前还以为你是随机挑的，现在看来……从北京的吕之恒到中原的杜默，再一路往东到安徽的林向阳和上海的徐子娇，最后咱回北京，这不是刚好走了个完整的三角形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