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欢睡眼惺忪，打着哈欠，揉着眼睛，莫名其妙地看着刘放：“这么一大早的要干什么？”
刘放拿手整理好赵清欢蓬乱的头发，又打好了洗漱的水，把挤好牙膏的牙刷塞到赵清欢的嘴里，就差帮她这个四肢不勤的宝宝刷牙了。
清醒过来的赵清欢一把夺过牙刷柄，没好气地看着刘放。
刘放摸了摸她额前被自己剪坏的头发：“之前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参加比赛吗，时间紧迫，我还要帮你集训。昨天你宿醉头痛就算了，今天可不一样，要正式学起来了，否则怎么能通过初选，夺得冠军？”
赵清欢一边刷牙，一边口齿不清地抱怨：“那，那用得着这么早吗？”
刘放看了一眼外面的天，天边的微光明明灭灭，隐约地泛着鱼肚白，还没全亮：“有一样东西，只能在这么早学。”
收拾完了之后，两人开着金杯车出了门，朝一个眼熟的小巷子拐了过去，停了车，刘放才总算是说出了今天的课程：“菜市场开了，正好现在的人还不多。”
赵清欢这才认出来这是什么地方：“这不是你之前送货的那个菜市场吗？”
刘放点头，拎起了后座的袋子。
赵清欢停顿了几秒，有些不解：“不是学料理吗？怎么还要亲自买菜？”
刘放一边动作一边解释：“这是我要教你的第一步，挑菜。这中餐，和你学的有所不同，这挑选食材，也是做菜的基本功。你看这吕之恒，他是专做素菜斋式，所以对各种蔬菜都十分了解：什么季节什么样的菜才长得最好，哪种菜长在什么样的土地上味道才最鲜最水润，甚至是只看看根上粘着什么样的土，叶子上有什么样的虫眼，就能推断出蔬菜的味美程度。”
赵清欢咋舌，目瞪口呆：“有这么厉害？这都能看得出来？”
刘放笑话她：“那你以为呢？中华料理的博大精深，和你从前学的根本不是一个体系，这其中的奥妙，可不是我三言两语就能讲完的。”
赵清欢的眼珠子一转，瞧起来灵动活泼：“你怎么知道我学的什么体系，连法国料理的食材都是提前挑选好了送过来的这件事都知道。你说，是不是背着我偷偷摸摸的查了很多资料？”
“没有的事。”刘放故作高深地板着脸。
他总不能承认，自己在遇到赵清欢之后，就已经把法国料理方方面面的资料都查了个遍，还记了不少笔记，归纳总结了许多赵清欢有可能的不足之处，就是为了等到这一天。
赵清欢看着他的脸色，暗自偷笑：“好了，你都这么努力为了我，我就大发慈悲原谅你了。”
两人一边走，又一边聊着零碎的知识，将这偌大的菜市场里里外外转了个遍。
刘放回忆着当年比赛时候的场景，一边走一边说道：“厨王比赛的食材都堆在一个专门的区域，需要参赛的厨师自行挑选适合的食材，材料选的好，才能做出最好的菜。那里的参赛选手都是高手，一点失误都可能导致菜色不够美味而失败。所以这挑选食材是第一关，你可不能掉以轻心。”
这时候天还早，大部分菜贩子都在卸货，菜市场里面清冷得很，除了商家小贩和拉货的小哥外没有多少散客。可即使如此，也满地都是菜叶子，鸡毛鸭毛乱飞，异常杂乱。
赵清欢不像刘放曾在这里摸爬过不少日子，因此有些不适应，躲着满地的垃圾和污水，轻轻拉了拉刘放的袖子，小声说：“那咱们为什么要来这里，而不去超市？”
国外可没有中国菜市场文化，赵清欢这么多年没回过国，早把这一切都忘得干净，或许还记忆里还残存着些温暖，可这样的脏乱却是一点都不记得了。
刘放好笑地看着她：“超市的菜还是没有菜市场新鲜。”
赵清欢不服地反驳：“怎么没有？大超市是流水线操作，每一棵菜都经过细心挑选，卫生包装，干干净净的怎么不好？”
刘放笑笑，一把捉住快要飘到赵清欢脑袋上的鸡毛，也不否认赵清欢的话，只是说道：“但超市里可没这么活蹦乱跳的活鸡。”
赵清欢撇撇嘴，再也没话讲了。
菜市场的人还不多，摊子前的人都零零散散的，刚好刘放想要教导赵清欢挑选食材，也不妨碍别人的生意。
两人先是走到了一个蔬菜摊子前面，刘放随手抽出来两根茄子，指着它的顶端低声问道：“你看，这两根茄子，你觉得哪一根好？”
赵清欢在法式料理中几乎没有用过茄子这样的食材，自然也不晓得好坏之分，看了两眼之后，就随随便便选定了刘放右手上颜色更深，在微弱的灯光下还发着亮的那根。
刘放一笑：“这你可就选错了，这根茄子老，做出来不好吃。”
赵清欢瞪大了眼睛。
刘放将茄子塞到了赵清欢的手中，指着它慢慢解说了起来：“这看食材，也和看病一样，要望闻问切，五感全都用上，一样也不能少。首先是看，这茄子，首先是要看茄子眼。就在这里，在茄子的萼片，和这个与茄子果实相连接的地方，有一圈白色的环，略带淡绿色，这就是茄子眼。这东西的宽度越宽，说明这茄子还要长，就是嫩茄子。要是已经被萼片遮住了，就老得长不动了。再来就是摸。你拿着我这一根，和刚才那个，有什么不同？”
赵清欢严肃地捏着两根茄子，像是握着什么稀世珍宝，好半天才犹犹豫豫地指了指：“这一根，嫩茄子的皮摸着有点凝滞感，不像那一根那么光滑。”
刘放笑了笑，打了个响指：“这就对了。嫩茄子还没长好，所以才会这样。挑菜其实非常简单，多看多摸多比较，自然也就明白了。”
赵清欢却是不满嘟嘴：“行了行了，知道你以前是送菜小哥，没必要跟我臭显摆。”
接下来，刘放又依次讲了这个摊位上每一样蔬菜的挑选方式，都是尽量用最简单易懂、清晰明了的方式，让赵清欢一听就能记住。
刘放一边走，一边一手插兜一手自然而然将手臂搭在赵清欢的肩头：“这蔬菜和肉其实一样，挑选的时候不能只看鲜嫩，还要根据所做不同的菜来选取不同的蔬菜状态，就像是每一部分的猪肉都有不同的滋味，适合做不同的菜式。蔬菜也是一样，每一个阶段都有不同的美味。就像刚才看到的豇豆，软嫩的可以炒着吃，可要是炖煮，还是老的有滋味。”
赵清欢点了点头，却是嫌弃地拍掉了刘放搭过来的手。
这时，一旁卖菜的小哥卸完了货，被他们说的话吸引过来，忽然伸出头，朝刘放笑了笑说道：“这位可真是有本事，要是都像您这样挑菜，我这菜可都卖不出去啦！”
刘放手被打到一边，如同弹簧一般又缩了回来，这次倒是径直揽住了赵清欢的肩膀，把小巧的对方整个藏在怀里，同时转头朝买菜的笑了笑：“怎么会？您这的菜都新鲜，实诚，就是老的嫩的，您总做不了主。”
那人嘿嘿一笑：“你这话我爱听，这做生意，不就是一个实诚吗？黑心钱我是赚不来的。您是在哪高就，有这样的本事？”
听闻此言，刘放忽然微微昂起头，站的笔直：“我是个厨子，成天和这些打交道，要是还看不准，可怎么做菜？”
怀中的赵清欢一怔。
至少，堵在刘放心里的那堵墙已经坍塌了。如今的他，已经能够正视眼前的一切，甚至可以掷地有声地说出，自己是个厨师了。
和卖菜的小哥闲谈完之后，两人拎了几口袋打了折的菜，又转到了卖肉的地方。
刘放一边轻车熟路在前面带路，一边和赵清欢说：“虽说可以两人一起参加，可是到时候为了考察每个人的水平，肯定会有单独做菜评分的环节，暂且不说中华料理里面那些珍稀贵重的食材，最起码这些寻常的食材你是要认识的。”
赵清欢跳到前面转过身子，朝刘放做了个鬼脸：“你别怕我给你拉后腿，我可是厨王赵志平的女儿，怎么能不会做菜？”
这次换刘放愣了。
可赵清欢这句话才刚说完，一声哀嚎便从背后传来，温热新鲜的鸡血恰巧洒到了赵清欢的身后，她战战兢兢，只感觉后背温热，连头也不敢回：“这，这是怎么了？”
“那什么……”刘放思量了一会，表情尴尬，“要不咱们回去换身衣服再来？”
赵清欢苦着脸锤了几下刘放的胸口：“不回去，挑完了再回去！再来一次就要了我的命了！”
刘放受不了她这副模样，立刻缴械投降，迅速介绍完各种寻常肉类的挑选方式，便立即打道回府，几乎是将可怜巴巴的赵清欢一路像拎一只小鸡仔般给拎回来的。
回到客栈，赵清欢立刻去楼上客房冲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这才重新活了过来，头发草草一扎，便急匆匆跑下了楼，只见刘放正一个人站在厨房里，低头细心擦拭刀具和厨具，见她下来，便是抬眼一笑：“欢欢，你比赛的时候想做什么菜？”
赵清欢一怔：“当然是‘全鱼宴’了！我之前说过，我爸从哪里跌倒，我就要从哪里爬起来！”
刘放摇摇头，使劲揉了揉赵清欢还夹杂着水汽的刘海儿：“谁问你这个了？决赛还那么远，别好高骛远，我问你第一场初选，想做什么菜。”
赵清欢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总是一门心思奔着决赛的全鱼宴而去，因此一时间被问住了。
刘放似乎早已料到，叹了口气接着说：“厨王大赛来历已久，三年一届，至今已经举办了十余届。这三十多年间，评选的规则虽然改变了许多，但有些东西却自始至终没有改变，那就是比赛的评委构成。初选的评委，是来自五湖四海的厨师百人团，根据菜品进行投票，取得票数前十者进入决赛。而决赛的评委总共有十位，其中八位，分别来自中国八大菜系，鲁菜、川菜、粤菜、苏菜、浙菜、闽菜、湘菜、徽菜中有着代表性地位的一位美食家或大厨，剩下的两位评委，一位是来自另外两样有影响力的菜系，其中比较出名的有，鄂菜、津菜、潮州菜、客家菜、本帮菜、东北菜、赣菜、京菜、冀菜、豫菜等菜系，在网络上进行票选，根据每年热潮和风向而随机产生。”
赵清欢疑惑地问：“那最后一位呢？还有，你给我说这个干什么？”
刘放放下手中洗好了的刀具，继续说道：“当然要和你说，这毕竟是个比赛，弄清楚赛制和规则会让你减少很多不必要的弯路，这对我们前期的准备有很大的好处。”
赵清欢愣了愣：“你的意思是，让我照着这些评委，把中国八大菜系给挨个学一遍！？”
刘放摇了摇头：“怎么会！中华菜系那么多分支，即使是最出色的厨师，也都有擅长与不擅长之分。有些厨师精于某一种菜系，有些厨师样样精通，但这些都不是厨王大赛的硬性要求。初选和决赛不同，初选不规定题目，自由发挥，最后结果由百人厨师团投票得出；而决赛的评选，评委席明明白白坐着十个人，所以只要提前了解这十位评委的喜好，就能投其所好，速成你最擅长的菜系。”
赵清欢连连点头：“没错是没错……可是，你不是说了，这十位评委其中八位分别代表了中国八大菜系，那么喜好自然也是各不相同。”
“所以，决赛规定要团队参加做一桌宴席，而不仅仅是像初选那样只做一道菜。”
赵清欢眼睛一亮，一拍脑门：“我懂了！你的意思是，咱们这全鱼宴，最好要囊括中国八大菜系，每道菜针对其中一位评委，逐个击破，才能拿到高分！”
刘放这才肯定地点了头。
可赵清欢又犯了难：“啊，可我对中国八大菜系根本不了解，怎么去合理分配呢？”
刘放不紧不慢低头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写满了字的稿纸，轻轻铺开在赵清欢面前：“你不了解，可师父却是了解。”
赵清欢低头看去，这才发现，这张陈旧而有些年头的稿纸上，写满了她熟悉的字迹。
这是赵志平三年前列出的菜单和名单，正是他用来参加厨王大赛的全鱼宴。
“我已经根据师父的菜单和分配重新改良过了，”刘放接着又拿出一张新的名单，“一样是六菜一汤一主食，一样是选用六种不同的鱼类，但我根据我们的实际情况进行了变动。其中，六菜分别是川菜的水煮鮰鱼，粤菜的鱼汁上素，苏菜的清蒸鲥鱼，浙菜的西湖醉鱼，湘菜的金鱼戏莲，还有徽菜的臭鳜鱼。而主食，则选取鲁菜的糖醋面，汤品，选取闽菜的佛跳墙鱼丸汤。”
赵清欢仔细辨认每道菜选用的鱼类，一边比较一边问道：“那，这清蒸鲥鱼肯定还是由吕之恒负责制作吧？哦，还有这个鱼汁上素，应该是改良的鼎湖上素吧？这个肯定也是吕之恒的拿手绝活……至于主食糖醋面，就是杜默的工作了……”
刘放点点头：“对，然后剩下的，水煮鱼注重酱料，交给徐子娇；金鱼戏莲重在刀工，交给林向阳；而你和我，则负责剩下的两道菜和一道汤。”
赵清欢急忙看向剩下的：“西湖醉鱼，臭鳜鱼，还有……鱼丸汤？”
刘放上前几步，走到赵清欢的身边，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眸：“接着咱们刚才的话说，按照厨王大赛的规则，十位评委中这最后的一位，则是由上一届的厨王担任。”
赵清欢一怔：“可是，上一届比赛出了意外，并没有……”
“那就延续再上一届。也就是，上届师父放弃评委身份重新参赛，而代替师父出席的那个人。”刘放答道。
赵清欢愣住。若按这样的规则再继续往前递推，那么这次评委席中的最后一名，则只能是当年亲自给赵志平颁发厨王金勺的泰斗级人物，也就是赵志平的师父，顾世冯。
而顾世冯，不是别人，正是顾容的亲生父亲，也是当年将赵志平和林禹松一并收入门下、蝉联厨王数年的传奇人物。
更是赵清欢的外公，如今她唯一的亲人。
“所以欢欢，”刘放轻拍她的肩膀，“你，只能先学徽菜了。”
4.
当年，情窦初开的赵志平与林禹松万万没有想到，他们一眼看上的女子，竟是厨王顾世冯的千金。
而在顾容的引荐下，顾世冯在见到这两个在餐馆打工的穷小子之后，也没说什么，摆摆手带他们入了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