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观众朋友们，您现在收看的是第十九届厨王总决选，今日，在这里即将产生新的厨王，获得刻有他名字的专属金勺！参赛的十个战队，分别来自……”主持人正在台上做最后的彩排，赵清欢换好了吕之恒给他们定制的厨师服后，偷偷拉开化妆间的门缝，朝外面的比赛大厅张望。
“哇……这么多人！？”赵清欢被外面人山人海的观众席惊到了。
刘放也已经换好了厨师服，正在歪着头系领口的丝巾：“那是，这可是决赛。”
“完了完了，我紧张了。”赵清欢吞了口唾沫。
刘放二话没说，将厨师帽端正戴在赵清欢盘好的头发上，悉心整理片刻，便揽着她的肩膀回到了休息室，指了指面前的化妆镜道：“喂，你看，你穿上这厨师服，戴上厨师帽，不也是像模像样的吗？”
赵清欢怯懦抬眼，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
瘦小，干瘪，像是耗尽了电量忽明忽暗的小夜灯。
“你这人，怎么平时那么耀武扬威，到关键时刻却怂了？初选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甚至敢和周老聊天？”刘放无奈摇摇头，“这样，你对着镜子说‘你真棒’，进行心理暗示试试？”
赵清欢点点头照做。
“怎么样？”刘放问道。
赵清欢一遍遍对着镜子说着“你真棒”，听刘放这么问，于是双眉一皱，哭丧着脸回答：“镜子倒是变成了一块儿很棒的镜子，可我怎么办啊……”
刘放无言。
“怎么办啊……我一学西餐的，跑这里来班门弄斧，这不是搞笑吗？再说了，初选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多观众啊。”赵清欢急得直跺脚。
“我这些日子教你的，你都忘了？”刘放厉声问道，却没敢提，今天的比赛是全网直播，除了台下的观众，全国所有直播平台的观众都能同一时间观看比赛。
赵清欢住了嘴，摇摇头。
“那就是了，自信点！”
“我不行……”赵清欢又是一撇嘴，双脚一软坐了下来。
“赵清欢！你可以的！拿出你平日里的自信心！想想你平时都是怎么教训别人的？”刘放开导着。
赵清欢想了想，清了清嗓子大声吼道：“老子不行！！”
刘放这下彻底没辙了。
“两位祖宗，走啦，去候场了！”吕之恒晃着身子凑近，打了个招呼便转身走了。
赵清欢瞬间吓得小脸发白。
“不管了。”刘放跺跺脚，一把拉过赵清欢，抬手拽着赵清欢头上的厨师帽往下轻轻一拉，帽子本就较大，正巧垂下来盖住了赵清欢的双目。
赵清欢还没来得及开口发问，双唇便被滚烫的气息堵住。
黑暗之中，喧闹和繁华都被眼前的人挡在了外面，只有这个真实而炙热的吻，安抚着赵清欢悸动的心跳。
“放心，有我在。”
刘放松开赵清欢，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赵清欢深吸一口气，似乎终于找回了平日里呼吸的轨道，这才扬手将厨师帽重新戴好，盯着眼前刘放闪闪发光的双眸，郑重其事点了点头。
决赛赛制非常简单，十支参赛队伍，十桌宴席，三个小时完成。最终由十人评委团依次品尝，根据菜色评判标准给出分数。最后，去掉最低分和最高分，得出的平均数，就是该队伍最后得分。
刘放和赵清欢是最后一个上场的。吕之恒、林向阳、徐子娇和杜默早已经站在了他们的操作台前，双手背后等待主持人的号令。刘放牵起赵清欢的手，同她一起站在了前面。
而他们的正对面，正是皇宫大饭店的操作台。
李达斯一身皇宫大饭店的暗金色厨师服，冲他们微笑点头。
“加油。”赵清欢说道。
对刘放，对同门，更是对自己。
摄像机摇臂略过头顶，主持人依次介绍出席评委。最后一位，正是顾世冯。他一头华发，面无表情端坐在那里，静静打量着每一支参赛队伍。
赵清欢没有闪躲，对上了顾世冯的目光。
不知是自己的错觉，还是舞台上灯光过于刺眼，在主持人宣布比赛开始的瞬间，赵清欢仿佛看到了自己外公眼眶里温热的泪水。
“欢欢？”
时间紧迫，所有人都争分夺秒，唯有赵清欢愣在原地。
“欢欢！”刘放打断了赵清欢的放空，将她拉回到喧嚣的比赛赛场。
赵清欢这才回过神，急忙按照之前的演练，来到调料区，开始了手上的工作。
这次参赛的全鱼宴，刘放改进了当年赵志平的菜单，选用了鲤鱼、鮰鱼、鲥鱼、草鱼、鱿鱼、鳜鱼、海鳗、墨鱼作为原料，而赵清欢负责的，一是帮刘放调味和品尝，二是全鱼宴四大主菜之一，那道著名的徽菜——风味鳜鱼。
依照古法腌制发酵的臭鳜鱼已经被刘放处理干净，他将鱼交给赵清欢，便去完成他所负责的另外两道菜。刘放擅长调味，因此仍旧如三年前负责做汤品，只不过，他放弃了选用河豚，而是手搅海鳗鱼滑，制作传统正宗的福州鱼丸。
闽菜擅长制汤，淡爽清鲜，一汤十变。刘放将著名闽菜佛跳墙进行了改良，保留其浓稠汤汁，加入了鲜香的福州鱼丸，成为了一道独具风味的佛跳墙汤。
至于刘放负责的另一道菜品，则是全鱼宴的四大主菜之一的西湖醉鱼，将浙菜经典西湖醋鱼进行改良，改糖醋为红烧，在草鱼处理时加入绍兴花雕酒提味，全然一副醉蟹的清新口感。
至于全鱼宴四大主菜的另外两道，分别是川菜系的水煮鮰鱼和苏菜系的清蒸鲥鱼，分别由徐子娇和吕之恒来完成。鮰鱼在四川称之为江团，宋诗曰“粉红石首仍无骨，雪白河豚不药人。寄语天公与河伯，何妨乞与水精鳞”，肉质鲜美，营养滋补，与徐子娇川味的秘制辣酱和藤椒相结合，在热油中迸发出肉质深层的浓郁奶香，鲜辣美味，火爆异常；而惜鳞鲥鱼，腹中掏空，填入清香的橄榄菜，将油腻和爽口相互调和均衡，更在吕之恒的独创手法下，借鉴日式鱼肉刺身的摆盘，将那富含脂肪的鳞片作为点缀镶嵌在鱼身，既不影响食用口感，又能保证不流失这珍奇的美味。
全鱼宴四大主菜后，便是搭配的两道轻素食，一道粤菜鱼汁鼎湖上素，仍旧是由吕之恒操刀，在所有素材上按照其纹理扎入小孔，精致摆盘，在白色的汤汁中加入腥鲜的墨鱼汁来调和，激发出素食的所有风味；一道湘菜金鱼戏莲，考验刀工，由林向阳完成，将鱿鱼卷精巧画大小渐进的十字刀纹，尾部雕刻如扇摆，形似金鱼，嬉戏于以鸡蛋、虾料子和青豆精制的群莲中，刀工精湛，酸辣突鲜，鱿鱼脆嫩，莲蓬滑润，是道极为爽口和极具观赏性的小菜。
至于最后的主食，自然是由杜默负责。他已经火力全开，面前依次摆着七个和面的铁盆，盆底贴着加热的暖宝宝，双手左右开弓，在不同的面团中加入了不同蔬菜水果打制而成的汁水，也因此而和成了七团不同颜色的面团。
主持人自然是注意到了这边杜默少林功夫般的和面技巧，于是拉近了镜头。
杜默转身挥拳，如训练咏春般依次击打七个不同颜色的面团，动作华丽而流畅，迅猛而不失力道，引得观众席一阵惊叹。
镜头刚刚停下，就被吸引到了另一侧林向阳这边。只见他抽出两把细长尖刀，提息运气，一道寒光闪过，连高速的摄影镜头都没有捕捉到他流畅的刀法是如何迅速将鱿鱼头身剥离，又是如何在行云流水之间在鱿鱼身上画下那样渐变的刀纹，如同天上织女精湛的绣工，完成如此一件旷世的艺术品。
连评委席也都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周老好奇起身，踱着步子来到了流浪厨房的料理台前驻足张望。
“哇！”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人群的惊呼，只见，皇宫大饭店这边，李达斯正闭目出刀，转瞬将细嫩的豆腐切成发丝般的细条，飘入水中，影影幢幢。
“大师兄的刀工果然非同寻常。”林向阳停下手头的动作，立足张望。
紧接着，李达斯热油端过，将一个个剥好的鹌鹑蛋精准下锅，热油激迸出欢烈的碎响，转瞬之间，他抬腕起锅，转而换到了一个特质的炉子上，那炉子四面起火，将热油烧得均匀滚烫，几秒钟时间，李达斯便迅速用漏网捞起发泡的鹌鹑蛋，迅速放入满是冰块的冰桶之中。
李达斯松了口气，上前夹起一枚炸熟的鹌鹑蛋，轻轻切开，里面金黄的糖心瞬时流淌而出。
“厉害！”连周老都被吸引，连连称赞。
刘放也愣了愣：“先煮后炸，还能保持蛋黄如此状态……大师兄的火候，确实炉火纯青。”
“别废话！”赵清欢拿胳膊肘撞了撞刘放，同时抬腕放入佐料。
刘放回过神，继续手里的动作。
李达斯的实力，绝对不亚于刘放。这是所有人都知晓的事实。
只不过，眼下没有功夫去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只有做好眼前的事，才有可能击败对方。
“放心。”赵清欢此时似乎终于进入状态，轻巧颠锅翻炒，“李达斯再怎么厉害，他也只不过是孤军奋战，皇宫大饭店其他的厨子都跟不上他的节奏。可你看看咱们。”
刘放闻声，转身看去。
掐表烹煮的吕之恒，挥刀的林向阳，熬制酱料的徐子娇，还有正把七彩面舞得如锦缎的杜默……所有人都在背水一战，一点点拼凑出赵清欢眼中那个渴望的未来。
“可咱们……也明明缺了一个人啊。”刘放苦笑，转过头抿了把鬓角的汗水，继续了汤品的制作。
赵清欢愣了愣，透过刘放的肩头看向对面的李达斯，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如果你也站在我们身旁，那……才是最完美的结局。
时间分分秒秒流逝，各个参赛队伍的菜品也都陆续完成。赵清欢的风味鳜鱼按时出锅，她忐忑掌勺，仔细品了一品。
“怎样？”刘放迫不及待追问。
赵清欢脸色却是不太好，又重新舀起一小勺汤汁，仔仔细细品了又品。
刘放似乎注意到了不对劲，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看向调料台。原来，比赛所用的所有调料都被举办方换上了统一的瓶子和罐子，避免了广告嫌疑，可这样一来，便让刘放有些作难，特别是一些颜色性状相近的调料，他无法快速辨别，只好询问赵清欢来品尝。
刘放蹲下身子，拿起两瓶颜色相近的调味品，声音颤抖：“欢欢……你来尝一下，看哪个……哪个是生抽。”
赵清欢愣了愣：“你……你不会……”
刘放额头直冒冷汗。
果然。赵清欢尝了尝，这其中一瓶是生抽，另一瓶则是用来蒸鱼的豉汁。
刘放瞬间跌坐在地：“我……我刚才竟然把豉汁放进了风味鳜鱼里。”
赵清欢大脑一片空白。风味臭鳜鱼，味道独特，而过于浓郁的豆豉则会掩盖掉它独有的发酵味道。如此一来，这道菜的全部意义尽失。
“时间还有，咱们重新再做！”吕之恒完成了摆盘，看了看表说道。
“没错，我现在给你重新调制鳜鱼腌料。”徐子娇说着便开始了动作。
“没用的。”刘放摇头拒绝，“臭鳜鱼的精髓便在于之前长时间的古法腌制，是要在特定温度和湿度下，用青石板压在精选的鳜鱼身上，放入木桶发酵的。我之前光是腌制这鳜鱼，就用了五天的时间，现在再去腌制……根本不可能……”
刘放万万没想到，自己竟最后仍是败在了自己缺失的味觉上，他的自以为是让他连基础的生抽和豆豉都分辨不出，导致如今功亏一篑的结果。
“不会的！肯定有办法的！”赵清欢一把拉过刘放，“刘放，你是料理的天才，你快想一想，有什么补救的办法？”
“对啊师兄，你快想想！”杜默的面已经出锅，就等最后这道风味鳜鱼了。
刘放此时却是陷入泥潭，呼吸愈发困难，仿佛三年前这里的那场噩梦重演。他依稀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几乎要跌倒在地，眼前的人越拉越远，画面扭曲变形，自己心跳加速，喉间发凉，呼吸急促，一幕幕碎片重新上演，仿佛一个永远走不出的循环。
“刘放！”赵清欢的声音如同利剑刺穿此时虚妄的世界，让他得以重新着陆，回到大家面前。
不能再这样了。
刘放。
逃避是无用的。
刘放定了定神，拉过赵清欢问道：“欢欢，你可知道西式调料里，有什么东西是能散发刺激性味道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