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邢亮一行下榻界平宾馆。侯、卢两人安顿好邢亮后就打道回府。邢亮忙了一天，感觉有点累，就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过了半小时，邓芸敲门进来，把手机递给他：“舅舅电话。”邢亮拿过手机，靳岩生在电话里大声说：“怎么样，我的大老总，听芸芸说，你干得风生水起。有什么感悟？跟我分享一下。”
邢亮哈哈大笑：“你呀，眼睛安到我身边来了，我一举一动，尽在你掌握之中。”
靳岩生也笑起来：“有什么不对？要知道，我永远是你的高参。”
邢亮爽朗回道：“行呀，不会忘记。对了，有件事你得给我出主意。”接着邢亮把20亿到期企业债全盘告之。
靳岩生马上支招：“今年国家有上千亿的企业债券指标，请省发改委出个报告，我给你活动一下，估计问题不大。”
邢亮千恩万谢：“还是老同学够意思。”
靳岩生说：“懂得就好。怎么样，邓芸不错吧。”
邢亮说：“当然不错。有你这位出息的舅舅调教，焉能不好？”接下来，两人聊了会儿天。
收了电话，邢亮把手机递给邓芸。邓芸在他接电话时早把浴盆洗净，并放好了热水。邓芸关切地说：“邢总，去洗个热水澡吧，解解乏。这一天，累坏了，我在外间等您的换洗衣服。”
“不用，回去休息吧。”邢亮向她投去感激一瞥。
邓芸嗲声嗲气地说：“舅舅要我好好照顾您，失职了，他会骂我。”说罢，双手推他进内间，然后把内间的门带上。过了一阵，邢亮洗浴出来，疲劳已消，满面红光。邓芸把他换下来的衣服拿到自己房间去洗。邓芸走后，他在沙发上坐下，惬意地喝着她沏好的茶，心里涌起阵阵暖意。他发现，邓芸是位十分细心体贴的女人。时下，80后大多都是要别人侍候的主，难得她有这份热心肠。
正在想着邓芸的好处时，手机铃响了。一看来显，是水晶，他赶紧接听，忙说：“对不起，到现在才忙完。”原来他们约好晚上9点半通话，这酒闹得他忘到爪哇国去了。
“没关系，已经习惯了。你又不是第一次放我鸽子。还顺心吗？”水晶细声细语，充满关怀。
邢亮说：“比想象的复杂。第一站调研，我选择了上市公司。经营管理一塌糊涂，令人失望。”接着，简明扼要将情况告之。
水晶几乎是屏住呼吸听完他的叙述：“看来，你的压力比预想的大。不过，凭你的聪明才智，定会顺利渡过难关。”接着，告诉他书稿修改事宜。他俩利用业余时间合作编写了一部《跨国大公司管理精要》，已至尾声，不久就可面世。放下电话，他的思绪回到从前。
那是在意大利SW公司相识后的第三年，水晶作为上海国有大型企业W公司的职员陪同总裁到GE公司考察。邢亮去机场接机。W公司一行六人，除水晶外，都是50岁以上的大老爷们。水晶做翻译又兼工作人员，忙得团团转。三年不见，水晶越发漂亮迷人，清澈明亮的瞳孔，弯弯的柳眉，长长的睫毛，白皙无瑕的皮肤透出淡淡红晕，薄薄的双唇如玫瑰花瓣娇嫩欲滴，高高的胸脯如挺拔的山峰引人注目。邢亮仔细观看，她比3年前丰满圆润许多，女人味更纯更浓。
W公司此次考察的目的是订购发电设备。水晶在电话里已与他说明，并要他保密。邢亮完全尊重她的意见，还按要求把发电设备的型号及价格目录寄给她。由于前期做足了功课，加上邢亮暗中帮忙，W公司与GE公司采购协议很快签订。这次采购，邢亮为她省了几十万美金。总裁为此高度赞扬了水晶，并承诺回国给予重奖。剩下的几天时间，邢亮陪同6人到迈阿密、夏威夷等处转悠了一圈。
就那么几天，邢亮和水晶的友情迅速升温，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尤其是水晶，直感相见恨晚，除了仰慕他的才华外，更迷恋他男子汉的魅力。在机场送别时，两人依依不舍，握着的手迟迟不愿松开。从此，他们在网上保持了热线联系。后来，他被派到GE公司大中华区西北区域中心任副总，进入角色后，他利用双休日飞到上海拜会水晶。那天，水晶穿件玫瑰红的丝绒长裙，上面斜斜地缀着一圈金色的流苏，把她衬托得十分优雅妍丽，在机场出口处迎客的人群中，如鹤立鸡群。邢亮放下手中行李，激动地与她熊抱一下。
晚上，在宾馆金碧辉煌的西餐厅里，和着美妙动听的轻音乐，两人慢慢地品着法国红葡萄酒。她深情地说：“与知音聊天，唯红葡萄酒最有情趣。我相信巴斯拉德的话，葡萄酒是一种有生命的躯体，与大地的灵性结合在一起，凝聚着天地之精华。”她拿起高脚酒杯，与邢亮轻轻一碰，轻呷一口：“想不到，我们还能在上海相聚。今晚，我们喝个透。”
邢亮笑意盈盈，举杯细饮，一股清香流向全身，雍容尊贵的感觉油然而生。他喝红葡萄酒的感觉与她惊人相似。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灵犀。他放下酒杯，欢快地说：“我知道会有这一天，因为，这是我们的缘分。”
水晶不予置评，她相信他的话，更相信缘分之说。“远涉重洋，舍得离开你的娇妻？”她默默注视他，轻轻问道。她结婚第二年，丈夫就被单位派往坦桑尼亚建设工地任项目经理。这一去就是两年，因工程遇到困难，可能还要延长。她深深体会到了亲人离别的相思之苦是如此不堪。
邢亮笑道：“古人云，家国不能两全，况乎我辈？”沉默一会儿，又说：“不过，有时想想也甚觉荒唐。在美国待得好好的，竟然抛家离小，千里迢迢回到国内。唉，没办法，还不是为了一口饭。再说，人家看得起，总不能不给面子，否则，到时就会失去许多升迁机会。”
水晶莞尔一笑：“看来，人都不能免俗，像你这种思想高远的人，也和我们一样世俗。”
邢亮叹口气：“谁叫我们是凡身肉体？在竞争激烈的社会里，被动妥协就会成为叫花子。为她，为女儿，也为自己，舍身拼搏一下。也许，到了国内机会更多，因为中国已成为世界经济大国。”
水晶喝口红酒，轻声问：“她放心你远行？”她在邢亮的QQ上看过她的照片，娇艳无比，美若仙子。
“已过如胶似漆的岁月，彼此没了那份纠缠。”他深情地望着她，“还是谈谈你的生活。”近期在网上聊天，他发现她时不时流露出忧伤，问她何因，总说没什么。他放心不下，特意赶来探个究竟。
水晶低眉一叹，端起酒杯与他的杯子一碰：“喝酒吧，谈点别的。”她心里有个挥之不去的痛，结婚数年，一直怀不上孩子，不知丈夫最近听到什么，老在电话里盘问原因。她无法回答，只得搪塞。其实，她早知自己生殖器官先天性发育异常，阻塞内阴至输卵管生殖通道，功能无法发挥。
他轻声说：“你该相信我，有什么困难，我帮你一起解决。”
水晶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邢亮紧追不放：“总不能让我心绪不宁吧。”
水晶知道，这是他的性格，遇事总爱打破砂锅问到底。她抵不住他的盘问，只得把烦恼和盘托出。
邢亮听罢，叹声气，说：“应该不是问题，动个手术就可解决。”
水晶摇摇头，“没这么简单，我问了医生，手术成功率不高。无百分之百的把握，不愿挨这一刀。”
邢亮沉默良久，慢慢伸过手来，与她的手握在一起，关切地说：“女人不生孩子，人生就不完整，我的意见，你必须挨这一刀。如果在国内不放心，干脆到美国去治疗。在加利福尼亚州，我有个很好的医生朋友，请他安排一下。到时，我找机会陪你同去。”
水晶款款深情的眼睛里始终闪着泪花，不知说什么好。他们之间除了心的律动与交流，什么也未发生，彼此却能深深吸引与忘我。俞伯牙说，高山流水，知音难觅，而水晶，就是他的钟子期。在多年的网聊中，她成为他的心灵知音和交流挚友。他想：她若为流水，他则为高山，恰似长风为歌，幽弦清音，水流脉脉，岭秀倾情。而她的一袭洒脱，弯折了他的傲骨，心舟过处，漾起百丈柔情，令他愁情难断。
半年后，他利用出差机会，陪水晶飞往美国。在朋友帮助下，水晶顺利进行了手术。医生的结论是手术相当成功。邢亮将水晶接到家里休养，裴小蓉慷慨大方地接纳了她。邢亮之前已把他俩的关系告诉了妻子，裴小蓉还逗他说他玩婚外恋。其实，裴小蓉心里清楚得很，丈夫如真有婚外恋，不会带水晶到她面前招摇过市，凡能见阳光的男女关系都是坦坦荡荡的友情。如果她一味排斥丈夫与女性交往，反而适得其反。对男人的控制，最好的办法是柔性与宽容。在短短几天里，裴小蓉与水晶成了好朋友。因为，她们作了一次深度交谈，情爱观惊人相似。她们都是雪儿·海蒂的热心读者，两人对海蒂把男女交往的最终目的定为性取向有截然不同的看法。按照海蒂的理解，男女接触的原始冲动是基于异性的吸引与渴望，继而获得各自的情感与身体。但她们同时相信，男女之间除情爱与性取向外，还有一种崇高的纯洁友情。这种友情，不是以性为基础，而是以一种互为默契和心灵律动的呼应为导向，进而吸引男女物我两忘的长久交往。无论男女，工作生活压力和人际交往阻力都会引发无端烦恼。如不及时排泄，势必造成情绪低落和脾气暴涨。能够承担排泄池的唯有异性。她们还相信，随时代进化，这种以相互理解、相互信任、相互支持、相互安抚、相互倾诉的非性取向的男女友情会越来越多。
后来，邢亮调到大中华区上海总部任副总裁，两人相距近了，见面的机会更多。在一起，两人除了聊天，最亲昵的动作就是拥抱，从未接过吻。水晶不久成为上海W集团公司企业发展部副主任，接触面宽广许多，了解和掌握的信息也越来越多。通过水晶的叙述，邢亮对国企的管理方式和管理水平有不同看法，慢慢产生了试水国企领域的念头。他想以自己积累的学识和管理水平去改变国有企业僵化的管理模式。这种冲动一出现，倒把自己吓一跳。将想法告诉水晶时，她哈哈大笑，竟然鼓励他不妨一试，还说外企不缺你邢亮一个有头脑的管理者，而国企需要不少具有国际视野的高级管理人才。当冲动变成追求时，他征求裴小蓉的意见。裴小蓉听后半天不吱声，他以为她不同意，在电话里大声喂起来。半天，裴小蓉才慢悠悠地说：“邢亮，给我听着点，如果是你个人理想和追求，我同意。如果是为某个人或一时冲动，我不同意。你知不知道，国企这趟浑水是你这种无半点背景的人去蹚的吗？弄不好，躺着中枪，枪口从哪对着你都弄不清。你自己把握，值不值？想好了再告诉我。”
当看到上海G集团招聘副总理消息，他那颗跳动的心已是按捺不住。美国那头的妻子已无法主宰他，还打电话询问水晶。水晶自然站在邢亮一边，大谈特谈到国企发挥作用的伟大意义。看邢亮铁了心，裴小蓉只得同意，劝他悠着性子慢慢来，别像李逵出山，两板斧毫无目的地乱砍。
应聘到上海G集团公司不久，邢亮才发现原来的理想根本无法实现。国企副职充其量是个执行者而不是决策者。他的诸多设想到了一把手那儿不是束之高阁，便是当作宣传材料中的远期思路。他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常在水晶面前诉苦。恰在此时，华昭集团向全国招聘总经理……
翌日早饭后，邢亮一行告别南化股份，向第二站—南都电厂驶去。
南都电厂位居南都市最北郊的南江边，离市区有20多公里。南都电厂是南江省容量最大的火力发电厂，装机容量达320万千瓦。远远望去，可看见4个高耸入云、红白相间的大烟囱。
厂门口迎接邢亮的有电厂总经理唐亚丽、党委书记梅占国和班子成员。另外还有刚从集团总部赶过来的阳亚洲。对阳亚洲的到来，邢亮有点不悦，事先已说明，这次党政一把手下去考察调研，集团副总不得陪同，可他还是我行我素。到了此时，邢亮不便指责，只得强装笑容，与阳亚洲握手。唐亚丽显得年轻，从外貌看，根本不像41岁的人，比实际年龄起码年轻10岁。她面目清秀，胸部丰满，浑身透着诱人的妩媚。她伸出白皙圆润的双手，紧紧握住邢亮的手，激动地说：“欢迎邢总到南电视察指导。”
邢亮笑笑：“你们辛苦了。”然后一一和班子成员握手。
尽管因煤炭涨价致电厂连年亏损，唐亚丽在汇报中仍是信心百倍，俨然是阳亚洲观点的翻版。她十分自信地说：“在经营管理上，南都电厂在省内电力企业始终处于领先地位，一是每度电煤耗301.5克，比省内平均值低两个点；二是厂用电率4%，比省内平均值低1.6个点；三是人均产值贡献率比同类机组高出五个百分点。在省工信委和省能源局综合考核中，南电排名第一。如果煤价降几个点，南电定会大打翻身仗。我相信，这样的形势不会太久，我们在期待着，准备着，请邢总放心！”
接着，梅占国汇报党建工作，口径与唐亚丽一样，电厂上下莺歌燕舞，形势大好，每个共产党员充分发挥了先锋模范作用，全厂职工思想稳定，一心一意谋大事干大事，把积极性发挥到了极致，把本职工作做到了最优。
可能是阳亚洲在场，参加会议的班子成员一个个精神饱满，令邢亮眼睛为之一亮，真切感受到了电厂管理层高昂的革命斗志。他在讲话中大力赞扬了这种不畏困难，敢于拼搏的精神，并要他们一如既往地做实做细各项工作。参观车间和总监控室时，他发现，高大宽敞的厂房里，处处干净锃亮、一尘不染。尤其是总监控室，到处擦得光可鉴人，人人专心致志地在工作。值长介绍情况时，思路清晰，数据准确，滴水不漏，充分体现了电厂管理严谨的精神风貌和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
中午在电厂宾馆休息，邢亮刚步入房间，方晓兵跟了进来。邢亮问：“有事？”方晓兵点了点头，回身把门关上，然后说：“邢总，电厂计划经营科科长刘小周想单独向您汇报。”邢亮愣了一下，问：“什么时候？”方晓兵说：“就现在，他在下面等。”邢亮想了想，颔首同意，反正他没午休习惯。方晓兵马上给刘小周打电话。刘小周是南电一位老职工，在计经科科长位置上干了近20年，只因他性格耿直、原则性强、敢说敢当，先后得罪了阳亚洲和唐亚丽。最关键的是他发现了阳亚洲与唐亚丽的一些违规迹象。刘小周和方晓兵是老乡，方晓兵为自己着想也为刘小周担忧，叫他三缄其口，免遭打击报复。卢联成倒了，新领导来了，刘小周觉得伸张正义、以正视听的时候到了。
刘小周长得人高马大，满脸疙瘩，像北方人。邢亮与他握过手，问了籍贯，才知他是地道的南都人。刘小周腼腆一笑，解释说是南北杂交的后代。方晓兵沏了两杯茶，准备退出。刚挪步，邢亮把他叫住，要他一起听听。方晓兵只得遵从地坐在刘小周身旁，掏出笔记本准备记录。
刘小周搓搓手，显得有些紧张，期期艾艾地说：“邢总，不好意思，打搅您中午休息。”
邢亮摆摆手，微笑道：“没关系。我们好像年龄相当，都是从幼儿园唱着‘东方红，太阳升’长大的，身上有股‘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傻劲，如果你想为南电唱东方红，我会认真听。如果你想把南电皇帝拉下马，我亦奉陪。”
一番幽默话，把刘小周本是紧张的心驱散了。他端起茶杯，喝口水，正正身子，把所知道的唐亚丽、阳亚洲一些见不得人的事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唐亚丽大学毕业后进入南电，一直在刘小周手下工作。起初，她处事谨慎，为人低调，虚心好学，深得刘小周信赖。计经科主要工作是落实电量、电费结算、安排资金等。由于唐亚丽性格活泼，应付自如，刘小周就安排她跑电量和电费结算。在刘小周的传帮带下，唐亚丽很快进入角色并成为计经科骨干。4年后，在刘小周力荐下，唐亚丽提任计经科副科长。副科长位置还未坐热，她立马变成另一副面孔，锱铢必较，权欲熏天，根本不把刘小周放在眼里。批评两句，马上翻脸。刘小周性子直，她一翻脸，他就暴跳如雷，拍桌子骂她是白眼狼。一来二去，两人形同水火。不久，厂领导调整分工，计经科由阳亚洲分管。唐亚丽虽然年轻，却精通官场之道和潜规则，凭姿色和温情很快与阳亚洲打得火热。那段时间，阳亚洲经常带着唐亚丽参加各类应酬，明眼人一看就知两人关系非同一般。
唐亚丽想取代刘小周，缠着阳亚洲帮忙。刘小周工作兢兢业业，一丝不苟，从未出过差错，年年评为先进，阳亚洲找不出换他的理由，就劝她到工程部。她不想挪窝，觉得在计经科干得如鱼得水，非取代刘小周不可。阳亚洲毕竟不是一把手，不能想挪动谁就能挪动谁，于是试着做刘小周的工作，叫他主动提出换岗。刘小周清楚是唐亚丽的如意算盘，一口咬定不同意，还对阳亚洲发牢骚：“阳总想提拔唐亚丽，我可以让位，她为正，我为副。”
听了这话，阳亚洲肺都气炸了，这不是明显向他挑衅吗？他不敢当面发火，只在心里恨得咬牙。后来，阳亚洲、唐亚丽到上海出了趟长差。回来不久，唐亚丽就提为工程部主任。阳亚洲出任总经理半年后，唐亚丽升为副总，分管计经科、物资科、燃料公司，都是要害部门。
阳亚洲任总经理刚满一年，就大刀阔斧进行改革，一是实行全员竞争上岗；二是大力发展多种经营。
实行全员竞争上岗，是当时困难企业的通行做法，目的是优胜劣汰。电力企业虽然暂遇困难，但远期效益差不到哪去。尤其是现金流不断，再困难也能转动。有人议论，阳亚洲是借机整人，排除异己，建立自己的独立王国。不管人们如何议论，谁也无法阻挡这轮改革。因为，他获得了集团领导的大力支持。
刘小周心里清楚，阳亚洲这把板斧肯定会把他砍掉，已作好下课准备。他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南都电厂，像阳亚洲一样从车间技术员干起，同时从值长干到科长。到了后面，两人命运发生大逆转。阳亚洲接连几级跳，而刘小周从此钉在了科长位置上。刘小周清楚自己性格上的缺陷，只知埋头干活，不懂上下活动，还有点清高，如果干好本职工作，不惹是生非也罢。可他天生眼里容不得沙子，有意见当面提，从不给人留面子，有几次弄得阳亚洲和唐亚丽下不了台。比如，唐亚丽一到工程部主任任上，提出工程部年度预算增加20%，理由是扩建工程快完成，许多后续工作要跑，需增加费用。刘小周与她意见相左，一口否定。两人谈不拢，她到阳亚洲那儿哭诉。阳亚洲把刘小周叫到办公室，当着她的面如此交代一番。看顶头上司态度强硬，他不吭声。在党政联系会上讨论预算时，当时的总经理费巩华看到工程部预算超过20%，问刘小周怎么回事？如果换了别人，肯定会按阳亚洲的意见打圆场。可他说话不打弯，直说是阳总的意见。费巩华问他的意见？刘小周毫不掩饰地说：“没必要，不应增加，反而得减，因为工程已近尾声。”费巩华采纳刘小周的意见，好好表扬一番。后来，唐亚丽在阳亚洲办公室抹了半天泪。不久，有人把唐亚丽私下说的话传给他，叫他不要太张狂，总有一天会收拾他。
竞争上岗是残酷的，不少年龄稍大或业绩平平的科级干部被淘汰出局，有不少年轻有为、朝气蓬勃的业务骨干被选拔到了科级领导岗位。重新洗牌上岗者多为阳亚洲和唐亚丽的亲信。刘小周由于熟悉业务，精于学习，在竞争中始终处于领先位次，加上有党委书记梅占国力撑，才免遭淘汰。也许是阳亚洲善心大发，未把他发配到边缘科室，还是让他出任计划经营科科长。
阳亚洲发展多种经营的声势搞得很大，大小会议开了无数，几个月内一下子创办了13个多经公司，诸如燃料公司、粉煤灰公司、建材公司、房地产公司、物资公司、检修公司等。阳亚洲把落聘人员统统分流到多经公司。应该说，走出这步实属不易，阳亚洲顶住了巨大压力。当时，转到多经公司的人思想不通，天天排着队到阳亚洲办公室或家里哭诉。阳亚洲一天到晚费尽口舌做思想工作。在班子成员共同努力下，硬是将这场改革顺利完成。多经公司依托主业，在短期内迅猛发展起来，不仅为主业分流人员做出了贡献，也为南电职工谋得了一份丰厚的额外回报。但是，靠主业输送利益的多经公司终究经不起有关部门的审查。阳亚洲学习央企发电集团主辅分离的做法，一股脑儿将多经公司改制或转让。按常规，转让应该走正常程序，毕竟这是国有资产。然而，阳亚洲和唐亚丽暗箱操作，除燃料公司外，将这些公司转让给关系户。班子成员如有不同意见，他一一做工作，直至同意为止。这些关系户，不少是省领导亲属，卢联成儿子卢松也分得一杯羹，比如粉煤灰公司就转让给了省人大李副主任的儿子李宗平和卢松组建的公司—南华粉煤灰利用公司，李宗平和卢松分别占70%和30%的股权。卢松的股权由卢联成侄子卢昂代持。粉煤灰公司总资产1800万，转让时作价2100万，让人感觉是溢价转让，实际上等于将南电粉煤灰资源拱手送给了南华公司。南都电厂与南华公司签订了长达15年的协议。当时不少人包括刘小周都极力反对，认为协议只能一年一签。因为粉煤灰市场年年在扩大，价格应该水涨船高。然而，阳亚洲在会上坚持自己的观点：“协议明确了南华公司在灰库、灰塔、灰场等维护的责任，他们承诺更新粉煤灰分选系统，这将是一笔大投资。因此，电厂要保护投资者的利益。原来，电厂给多经公司处理一吨粉煤灰补贴10元，现在不需补贴，反而一年可收回资源利用费400万，以后每年涨10%。这是一桩双赢的买卖！”在当时，定这个价很有欺骗性，因为不熟悉粉煤灰市场的人都认为电厂占了便宜，会上讨论便顺利通过。实际上，李宗平和卢松做的是一桩空手套白狼的买卖：南都电厂给南华公司做担保，南华公司顺利从银行贷款2100万。当年，粉煤灰市场价格攀升，南华公司两年就还掉了银行贷款。两台100万千瓦机组并网发电后，阳亚洲又把两台大机组粉煤灰资源给了南华公司，又签订了长达15年的协议，每年仅收1500万元。现在，市场上粉煤灰一吨均价已达100块左右，南都电厂一年粉煤灰至少有200万吨。算下来，南华公司一年收益达2亿，纯利润至少在4000万以上。据说，阳亚洲和唐亚丽从南华公司那儿得到不少好处。另外，物资公司的股权转让给了陈副省长的女婿，建材公司的股权转让给了省政协马主席的外甥，房地产公司的股权转让给了省军区王司令的小舅子等等。阳亚洲、唐亚丽在这些公司中或多或少都有影子，否则，他俩不会为此卖力。
听完刘小周的介绍，邢亮忍不住皱起眉头，心想，如果这些属实，阳亚洲和唐亚丽就属于那种贪得无厌的国企蛀虫，与卢联成的犯罪行为毫无二致。当然，这仅是刘小周的一面之词。现在，人们习惯于以各种方式发泄不满，以至于小道消息满天飞。他问：“你说的这些都有证据？”
刘小周不假思索回道：“我敢以人格担保，没半点假话。不过，证据恐怕难拿到。他们作案手法十分隐蔽，不是一般人能窥出端倪的。”
方晓兵插话：“在南电，这些传闻早就不胫而走。”
邢亮陷入沉默。现在国企最大的问题是内部人控制，缺乏有效的外部监管。尽管国资委在一定程度上行使了出资人的权利，但监管力和控制力偏弱，许多工作还没有完全到位，这就给了内部人寻租空间，使他们有足够时间和手段去谋取私利。面对愤恨不平的刘小周，邢亮在没有弄清缘由之前不宜多说什么，只与他握手道别，临走时叮嘱道：“今天的话到此为止，千万不要乱传。待有机会，我会弄清。迟早会给你一个交代。”
送走刘小周，邢亮问方晓兵：“你怎么判断刘小周反映的情况？”
方晓兵望着邢亮，沉吟半晌，无声地摇摇头。他不清楚邢亮的真实想法，怕说错，毕竟关乎阳亚洲的声誉，弄不好自己身败名裂。他不想蹚刘小周这摊浑水，也不愿卷入各种纷争。在时下，最聪明的做法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离得越远越好。刘小周现在是破罐子破摔，有鱼死网破之倾向。他想，刘小周如此痛恨阳亚洲和唐亚丽，除了发泄内心不满外，又能得到什么？
邢亮会心一笑，拍拍他的肩，说了一句双关语：“晓兵有雅量。”
按照安排，下午召开中层干部座谈会。由于有阳亚洲在，邢亮觉得没必要再召开这种歌功颂德的会了。上午班子汇报会已是明证。他不是那种好大喜功之人。一个企业，不可能没有问题，尤其在宏观经济下行形势下，任何企业无一幸免。他提出取消座谈会，改为参观厂容厂貌、煤库、灰库和灰场。
尽管唐亚丽不高兴邢亮临时变更安排，但还是遵照执行，不停地调兵遣将。在灰库系统，邢亮看得特别仔细，认真询问粉煤灰的分类和市场价格。当问到价格时，唐亚丽避而不答。邢亮只得加大声音重问一遍。唐亚丽望望身边分管经营的副总，经营副总无奈笑笑，问赶过来的南华公司副总，得到回答是一吨60多元。邢亮心里有数，不便点破，只轻轻点了点头。
在煤库，堆集了50多万吨不同质的煤，多数来自陕西和山西国有大矿。省内热质较低的煤也进了不少，主要用于掺烧。唐亚丽介绍说：“本来省内煤不想用，但没办法，否则会挨向总的骂。”集团有个规定，资源统一调配，确保互通有无。
邢亮问：“煤炭采购渠道还通畅？”
唐亚丽回答：“挺好，我们在陕西和山西有固定渠道，都是阳总在南电当总经理时打下的基础。我们在吃他的老本哩！”
阳亚洲恣意地笑笑，补充道：“当年改革，专门成立了燃料公司，吸纳了一能人为二股东。他在铁道部有很深的关系，凡南电运煤车皮基本得到保障。”
邢亮满意地点点头，火电厂最大的问题是煤炭，而煤炭采购关键的环节是车皮。他问阳亚洲：“其他3个火电厂煤炭采购有保障？”
阳亚洲回道：“没问题，他们都是搭南电顺风车。”
接下来，大家坐车去灰场。灰场离厂部有3公里路程，放眼望去，足有两千多亩的灰场堆满了灰白粉煤灰，拉灰车来往不断。阳亚洲说：“这些灰都是过去10多年堆积起来的。那些装载车是建材公司的，拉去做空心砖。”
邢亮“哦”了一声：“过去，这些都是废物，现在都是宝啊！”顿了顿，问：“这些能给南电带来多少收益？”
唐亚丽说：“灰场已成唐僧肉。因灰场处于两村交界点，两个村子都在争抢。以前，每年为此发生械斗。后来，我们把灰场承包给了建材公司，械斗才平息。至于收益，不多，象征性的收了几百万。我们不求回报，只求保护好灰场，维护权益。”
邢亮又问：“谁来维护灰场？”
唐亚丽说：“南华公司。每年他们在维护上要投入好几百万。”
邢亮皱了皱眉，不客气地批评道：“粉煤灰管理有点乱。弄了两个外围公司来经营管理，且不说效益，如果发生污染，谁来承担责任？到时环保局只认你南电，弄不好会罚死你。”
阳亚洲愣了一下，欲言又止，狠狠瞪了唐亚丽一眼。唐亚丽赶紧认错：“领导批评得对，我们一定整改，加强管理，坚决防止污染事件发生。”
邢亮问阳亚洲：“新出的灰如何处理？”
阳亚洲回道：“当时改革把这块转让给了南华公司。为了确保出灰顺利，他们先后投入几千万元改造灰库系统。按照转让协议，南华公司每年交给我们2000多万元。”
邢亮抬起头，仰望天空，像在思考什么。对粉煤灰市场，他不熟悉，但刘小周的反映却让他产生了警觉。他说：“昨天在南化，侯京华有句话令我印象特别深刻，叫吃干榨净。南化煤渣每年进行竞拍，去年竞拍到了1000万。他们用煤量是多少？你们用煤量是多少？”说到此，他语气放缓：“当然，这块我不熟悉，只是发点感慨。你们好好研究一下，看能不能在上面有些突破。”
阳亚洲脸色凝重起来，只简单“哦”了一声。唐亚丽赶紧表决心：“邢总，我一定按您的指示好好研究。但是，有历史原因，等您有空，我单独向您汇报。”
太阳慢慢西斜。邢亮看看表，快到下班时间，便向大家招招手：“上车吧。”
唐亚丽讨好地说：“邢总，晚上安排在南都酒店，请您赏光与我们基层干部喝一杯。”
邢亮忙摆手：“对不起，今晚我要改份材料。喝酒机会有的是。”他说的是实话，水晶已把修改过的《跨国大公司管理精要》发到他邮箱，要他尽快将书稿定下来，早日交付出版。
“行，以后再找机会喝。”阳亚洲向邢亮挥挥手，巴不得他早点走，他急着要与唐亚丽碰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