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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是非情怨

邢亮刚进办公室,邓芸跟了进来。邢亮转头问:“有事?”

邓芸说:“金珊来过,非要见您,已被我打发走。她说明天再来。您看,见不见?”

近段时间,邢亮忙得团团转,不高兴地回道:“不见,没空。”

“好嘞,早就该这样。”邓芸嫣然一笑,飞快地帮他沏茶。

邢亮顿觉不妥,人家满怀希望找你,却拒之门外,且不说有失绅士风度,更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表现。他知道,高天已开始躲她。他纠正道:“还是叫她来吧。”

邓芸嘟起小嘴:“高书记都不管,您又何必?”

邢亮解释道:“不是我要管,而是无法回避。人家三番五次找你,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到时,把林里程叫来,当面锣对面鼓,也让我听个明白。事总得要解决,闹下去,对林里程不好,对集团声誉不好。”

邓芸再次提醒:“邢总,离她远点,一旦被缠上,以后会有麻烦。”

邢亮不置可否地笑笑,“别把人家妖魔化,不就是见个面,化解一下矛盾而已嘛!她能把我怎样?”

邓芸还想劝阻,被邢亮摆手制止。邓芸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叹口气,兀自走出办公室。她刚轻轻关上门,邢亮又把她叫回。邓芸以为他改变了主意,伸头望着他。邢亮瞅她一眼,欲言又止。邓芸干脆推门进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两人相视一会,邢亮向她挥挥手:“你去忙吧,以后再说。”看他心事重重,邓芸以为他遇到难题,不便细问,只得悻悻然离开。

其实,刚才邢亮是在为她发愁。自知晓她和卢联成上过床,他心里就添堵。本来,她在他的心目中是一位清纯可人、热情活泼、奋发上进、值得信赖的好女孩,可是,她为了满足私欲,达到个人目的,不惜牺牲色相,投卢联成所好,就令他生厌。虽是被动,但隐藏在她内心深处的媚骨和奴性却是十足。要不然,卢联成怎能强拉她上床?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他打算把她调离办公室,让方晓兵接任,刚才就是想探探她的口气。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毕竟她是靳岩生的外甥女,弄不好得罪老同学,想想还是与靳岩生商量后再说。

晚上,他参加完应酬,就早早地回到美雅花园。3个月前,他叫邓芸在美雅花园帮他租了一套两室两厅的住房。美雅花园是南都最高档的商品房,一流的装修、一流的配套、一流的景观、一流的物管,当然,租金也不菲。租房前,裴小蓉来电话,要他租一套环境优美、采光较好的房子,让她到南都探亲有个好心情。美雅花园中心建有喷水池,池四周铺了一圈宽敞的彩色鹅卵石径,供小区居民休闲、散步、晨练,石径两旁栽满了夹竹桃、桂花、柳树、枫树、椿树、罗汉松、合欢、紫玉兰等。晨晚徜徉在石径上,仿佛让人置身万木丛中。在不同季节,池四周飘散的花香,沁人肺腑,让人心旷神怡。他租住的房子正对喷水池,站在阳台上,春色美景、树影花蕾、鸟飞蝶舞、水榭亭阁,尽收眼底,美不胜收。他独自沿着石径散步,边走边给靳岩生打电话,告诉他准备给邓芸调岗。

靳岩生未听完就急着问:“调岗的理由?”

邢亮说:“没理由,就是觉得不合适。”

靳岩生没好气地说:“没理由就调岗,太不够意思。如果不称职,我不反对。如果是其他原因,能够说服我,我就同意。”

邢亮叹口气:“有些话不好说,跟卢联成有关,以后再给你详述。”

“有什么不好说?”靳岩生叫道,“必须如实告诉我,在我面前卖什么关子,有半点隐瞒,我跟你没完。”

邢亮知道,靳岩生是个急性子,话开了头,不说完,他会急红眼。邢亮只得将实情告之。靳岩生听后,半天不吱声。过了会儿,他瓮声瓮气地问:“就为这点小事调离她吗?”

邢亮老实答道:“是呀,她在身边,一想起这事,心里就添堵。”

靳岩生在电话里喘粗气,接着骂骂咧咧地数落起来:“邢亮,亏你说得出口,你枉在美国走了一遭。且不说这事真实性如何,即使存在,也大可不必当回事。现在官场职场男女之事多如牛毛,见怪不怪,你倒好,拿鸡毛当令箭。再说,他俩的事与你何干?你添啥堵!你小子是不是动了邓芸的歪主意,心里不好受?”

邢亮赶紧撇清:“你兔崽子胡说什么呀!我会打你外甥女的主意?笑话。看来,你高看我了。”

靳岩生爽朗一笑:“清者自清,你又何必较真?邓芸的人品我清楚得很,她绝不会自投罗网,其中必有原因。你得相信我,用邓芸好处多多,调离办公室的念头给我打住。你孤身一人到南江,身边总得要有人照顾,她是最佳人选。待我弄清原因,会给你一个交代。卢联成这人,我接触过几次,感觉比较霸道,也比较色。你不能把卢联成的过错码在邓芸身上,绝不能冤枉好人。”

在靳岩生面前,邢亮一直硬不起来。在大学,靳岩生就像兄长,每每碰到难题,总能解决。毕业以后,有什么事向他求招,他当仁不让地冲在第一线。这份情谊,令邢亮百倍珍重。靳岩生话说到这步,邢亮只有妥协:“行啊,听你的,继续留在身边。”

“不光留在身边,以后成熟了,再让她上个台阶。”靳岩生得寸进尺。

邢亮打起哈哈:“不是我的自家企业,我个人说了不算。”

靳岩生骂道:“兔崽子,别给我打官腔。”

收了电话,回到家,他痛快地洗个热水澡,然后把衣服洗净晾晒。待忙完,已是晚上10点。他翻开保罗·克鲁格曼的《萧条经济学的回归》,认真阅读起来。读得正酣时,防盗门被敲响。他猛然一惊,这么晚了,还有谁来?他从猫眼往外一望,是邓芸。心想,一定是靳岩生跟她说了什么,以至于不顾一切找他来讨说法。

邢亮打开门,邓芸步履沉重、神情沮丧地走进来。他关好门,招呼她坐在沙发上,接着给她沏了杯茶。她脸上布满泪痕、眼眶红肿,显然是痛哭过。他在她对面坐下,问:“这么晚了,有急事?”

她点点头,茫然地望着他,突然,泪水像洪水般涌了出来,继而嘶哑地问:“邢总,您信得过我吗?”

邢亮肯定地说:“当然信,你是好女孩。”

邓芸双手捧脸,把头埋进双膝,哇地痛哭起来。哭声是那么愤恨,那么悲切,那么揪心。他赶紧把窗户关紧,省得左邻右舍听到哭声生出许多是非。他起身在厅堂慢慢踱步,也不劝她,让她哭个够,哭个彻底。也许痛哭过后,她的痛楚有所减轻。不知过了多久,她停止哭泣,双肩上下抖动。他抽了几张纸巾递过去,她接过后不停地擦拭。过了会儿,她抬起头,泪眼矇眬地望着他,无比激动地说:“邢总,我不是坏女孩,我没那么贱。是他强暴了我,他是畜生。”尔后,就把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两年前的一个晚上,邓芸被卢联成叫去陪客人。客人是卢联成的大学同学,来自北京和上海,两男一女,男的特别放肆,女的分外浪情,简直是三个大活宝。

一般情况下,陪卢联成出席各类应酬的是毛品华,碰到特殊客人,偶尔也会叫她作陪。每到这时,她就异常兴奋,因为这是获得卢联成青睐的机会。要知道,有多少人想陪一把手赴宴,这不仅是机会,更是荣誉。最近,她舅舅找了卢联成,要他给予关照。卢联成满口应承,说近期会考虑提拔一批干部。话中意思很明显,令她分外激动和向往。在国企,职务代表硬通货,职务越高,收入越多,以至于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人人削尖脑袋往金字塔里挤。因僧多粥少,这时,就看谁的关系硬,运作能力强。她清楚,卢联成放出风来,不外乎是在暗示什么,她和舅舅商量,给卢联成送5万块钱。靳岩生起初不同意,她就把华昭集团官场风气叙述一番。靳岩生听后大骂几句后默认。当她把钱送到卢联成家里时,被他臭骂一顿,说她不懂事,不了解他的人品,要感谢的话,方法多的是。那天晚上,他的情绪非常好,与她聊起成长和奋斗史,令她肃然起敬,敬佩不已。走的时候,他一直送到楼下。道别时,他握住她的手久久不愿松开,口里不停地说,小邓好样子,好可爱。当时,她心里暖暖的,根本没往那方面想。

酒桌上就5人,女同学敬卢联成酒时,指着他的脑门戏谑道:“好你个卢联成,本性不改,漂亮小蜜不离身,喝完这杯,你要和小邓喝交杯酒。否则,今晚我就鸠占鹊巢。”两个男同学起哄,说喝就得喝深度交杯。时下酒桌上,什么黄段子、大尺度动作都有,大多是讨个热闹。她已习惯这种场面,反正是瞎逗乐。卢联成端起酒杯微笑地走到她跟前,色眯眯地盯着她。她毫不怯场,大大方方地与他喝起交杯酒。这一喝,两个男同学也嚷着要与她喝交杯酒,一来二往,使她喝了不少。她酒量不大,超量的酒劲使她头昏脑涨,没多久就醉倒在沙发上。

待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赤身裸体躺在宾馆大床上,身边躺着满身膘肥,鼾声如雷的卢联成。她惊叫一声,迅速跳下床,慌忙找自己的衣服。卢联成被惊醒,坐起来向她伸出双手,满脸淫笑地说:“小邓,你好性感,让我好享受。来,别惊慌,到我怀里乖乖地躺下。”邓芸惊恐不安地穿上衣服,一双愠怒的眼睛怒视他。她无法理喻,堂堂大老总,竟会趁她醉酒实施强暴。这是一种怎样的耻辱呀!在失去意志时遭受他的肆意蹂躏,让她尊严尽失,纯洁蒙羞。她难过地捂住双眼,蹲在地上失声痛哭。

卢联成光着身子走到她跟前,把她抱起来,一张臭嘴堵在她嘴上。她在他怀里拼命挣扎。他把她放在床上,双手摁住她的肩,眼睛逼视她,喘着粗气说:“小邓,不要耍小性子。漂亮女孩多的是,为什么我单单喜欢你?说明我们有缘分。只要你依我,以后会有好日子。你舅舅要我关照你,怎么关照?你得好好配合。如果你再闹,别怪我无情无义。”

邓芸哽咽道:“你不能这样不尊重我,把我当什么人?”

卢联成涎着脸说:“没办法,谁叫你这么性感?”

邓芸捉住他放在身上的手,使劲往外推,哀求道:“卢总,求求您,别这样。我不是这种人。”

卢联成坏笑道:“正因为你不是这种人,我才感兴趣。没关系,慢慢就习惯了。”

邓芸使尽吃奶力气才从他身子下面挣脱出来,打开门,掩面哭泣从房间冲了出去。

第二天,她生平第一次迟到,10点多钟才起床。成士民在床头留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芸芸,以后少喝酒,昨夜回来,一身酒气。也许是成士民看她睡得沉,早晨起来未把她叫醒。他很爱她,当她有应酬时,再晚都等她回来。昨晚是个例外,因为太困。孩子一上幼儿园,就被爷爷奶奶接走了,两人的生活自由自在。她记得,昨晚回到家已是午夜两点,在卫生间,她清洗半天。躺在床上,她辗转反侧,思绪万端。既痛恨卢联成的不良,又奈何不了他的淫威,好不容易在痛楚与矛盾的交错中慢慢入睡。她起床穿好衣服,打开设置了静音的手机,有无数个未接电话,多是毛品华和卢联成打来的。她懒得回电,打开短信,看到卢联成给她发了好几条。其中有条这样写道:“宝贝,当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时,熊熊的火焰会把他燃烧成白痴,短暂失去理智。你不要责怪和埋怨,要知道,女人的梦想要靠男人来实现,喜欢你的男人就是上帝派来帮你实现梦想的人。尽管他会疯狂,但会让你获得终生受益的回报。记住,永远不要排斥喜欢和帮助你实现梦想的男人。”这段话,即触到了她的痛处,又令她陷入迷惘。是呵,排斥和拒绝,会影响她的人生,在这关键时刻,稍有不慎,失去的将是另一个世界。她清楚,凭他的霸道和无耻,什么都干得出来,经过痛苦思索,她选择了妥协。

下午,她被卢联成叫到办公室。他给她泡了一杯茶,让她坐在他的老板桌对面。他微笑地望着她,一字一顿地说:“小邓,昨晚我喝多了,对不起。不过,我不后悔,为喜欢的人癫狂,怎么着都值。我们都是成年人,没必要为这点小事伤和气。看开了就这么回事,只要不影响家庭,玩点激情算得了什么?你是80后,思想比我开放,没必要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马上要提拔一批干部,你的愿望,你舅舅的期望,这次一定兑现。”

她低着头,不吭声,双手不停地摆弄自己的衣角。

卢联成继续说:“看来,你还在生我的气。昨晚,你走后,我想了半天,不该不尊重你,不该在你醉时占有你。不过,通过这件事,我发现你很有个性。在当下,像你这样矜持的女孩不多。所以,用干部就要用你这样的。”

邓芸抬头瞟他一眼,目光落在左边墙上,脸上的哀怨比原来少了许多。

卢联成看她情绪有了变化,高兴地说:“我就知道,你会原谅我、理解我。真的,除了喜欢你外,更多的是想帮你。以后,打起精神,多给我一些鼓励,不要让我失望。”

权力的欲望使她无法拒绝。她期期艾艾地说:“原谅可以,说话要算数。”

卢联成兴奋地站起来,绕过老板桌,走到她跟前,亲热地搂住她:“算数,一定算数。”

过了一星期,卢联成召开党委会酝酿提拔干部。第二天,她拟提任办公室副主任的消息不胫而走。其间,卢联成到上海出差,点名要她作陪。晚上,她又被他强行拉进房间……民主推荐时,因卢联成事先做了铺垫,她的票数超过半数。后来的进展一切按卢联成的设计进行。任职公示前,卢联成又带她到酒店开了几次房。任命下来后,她开始躲避他的纠缠,不想陷入过深。她深知,这种离经叛道的行为,对她、对家庭、对舅舅影响都不好。况且她舅舅近期升任副司长,她腰杆更硬了。卢联成倒识相,见她躲闪,加上忌惮靳岩生,就放过了她。

听完她的叙述,邢亮沉默起来。他无法理解卢联成以权欺人、威逼利诱、蝇营狗苟的狂妄行径,也无法理解她委曲求全、自欺欺人、委身求荣的盲从行为。虽然被逼无奈,如稍作些反抗,卢联成的无耻行径就难以在她身上大行其道。正是她的无知、懦弱、屈服、迷从,导致了她成为卢联成的嘴中羔羊。

“邢总,请您相信,我是被逼的。”邓芸从沙发上滑下来,双膝跪在地板上,戚戚地哭道,“当时,我鬼迷心窍,如果能够揭发他,既保护了自己,也让他身败名裂。可是,我没这个勇气,既畏惧他的权威,又顾及自己的前程。后来,我幡然醒悟,当机立断。没想到,软弱换来的是屈辱,盲从换来的是痛苦,侥幸换来的是泪水。邢总,请相信我,以后,悔恨与错误的路不会重走。千万不要嫌弃我,让我留在办公室,留在您身边。如果您把我看成坏女人,我就跳楼。”

邢亮上前把她扶起来,安慰道:“邓芸,我已跟你舅舅讲清楚了。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一时糊涂失足的案例多的是,只要醒悟,重新找回自我,就是好同志。当今社会,诱惑太大,偶尔迷失,亦属正常。卢联成是只老狐狸,又手握重权,迷惑性很大,意志薄弱者难免中招。记住,以后在任何场合,都要设置自己的底线,底线绝不可逾越。”

邓芸扑在他怀里,一边抽泣,一边嗫嚅:“邢总,谢谢您的宽容和理解。发生这事后,我曾想过死。卢联成这王八蛋,害人不浅,他做的恶事,还有脸皮说出来。以前,我还处处维护他,想不到他在背后捅刀子。”她抬起头,无比愤恨地说,“从今往后,我与他势不两立。”

邢亮扶她坐到沙发上,抽几张纸巾给她擦泪水。他已经不再计较她的过去,一个女孩子能够如此坦然地将隐私和盘托出,已是难能可贵。加上有靳岩生这层关系,没必要往她的伤处撒盐。他和颜悦色地说:“佛书里有这么一段话,‘人不是坏的,只是习气罢了。每个人都有习气,只是深浅不同罢了。只要他有向道的心,能原谅的就原谅,不要把他看作坏人’。佛书又说,‘如人造罪孽,修善以灭除,彼能照世间,如月出云翳’。听说你也喜欢佛书,这道理一听自明。卢联成在里面交代的那些事,迟早会流传出来,你要有抗压的心理准备。人走弯路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承受不了流言蜚语的打击。”

邓芸无限感激地望着他,不停地点头。

这时,靳岩生打来电话,问邓芸来了没?邢亮责怪他不该将消息告诉她,不该叫她过来。靳岩生说:“她迟早要面对,无法逃避这一关。为了取得你的谅解,我让她原原本本告诉你。我相信,你能理解,我能谅解,但堂姐和士民就无法谅解。”邢亮压低声音说:“千万别让你堂姐和士民知道。”靳岩生说:“废话,当然不能让堂姐和士民知道,但不是我们能捂得住的,我已给她打了预防针,要她接受暴风骤雨的考验。”邢亮说:“行啊,还要和邓芸说几句?”说罢,把手机交给邓芸。靳岩生在电话里又安慰了邓芸一阵。

时针已指向11点半,邢亮劝邓芸早点回去休息。邓芸磨蹭一阵,走到门口,又折回,一双无助的眼睛望着他,似乎在期待什么。他问:“怎么了?”她说:“邢总,能抱我一下吗?”看她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他点点头,坦然张开双臂,把她拥入怀中,在她背上轻轻拍几下,爱抚地说:“别担心!天塌下来,我帮你顶着。”邓芸哽咽道:“只要邢总理解,再大的风雨我都能承受。”

望着她走进电梯的背影,邢亮的眼睛突然润湿起来。他想,这个世界,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官场职场生涯险象环生。

令邢亮意想不到的是,邓芸的抗压能力远比他想象的强得多。这不,第二天早晨上班,出现在他面前的,依然是一位意气风发、绰约多姿、楚楚动人、芳泽无加的职业美女。办公桌上的文件夹被她整齐分类地码在一块,哪些是急件,哪些是缓件,让他一目了然。

上午9点整,邓芸带着金珊敲开了他的办公室。金珊穿一身浅蓝色裙装,显得青春勃发,俨然不像受到婚姻重挫的怨妇。她向邢亮长鞠一躬,礼貌地说:“邢总好,打搅您了。”邓芸把她引到沙发上,递上一杯热茶。

他吩咐邓芸:“把林里程请来。”

不一会,林里程虎着脸走进来,一见金珊就吼道:“你有没有完?丢脸丢到邢总这里来了。到底想干什么,这样闹下去有意义吗?”

金珊也不示弱,站起来与他对吼:“你让我不好过,我就让你不好过。想和别人结婚,做梦吧。”

邓芸怕吵闹声惊动大楼,赶紧将门关死,然后把林里程推到转角沙发上。邢亮刚站起来,看这架势一时半刻完不了,干脆又坐下,静默观战。

林里程指着金珊的鼻子骂道:“没见过你这种泼妇,非得把人往死里整,该给的都给了,你到底想要什么?”

金珊杏眼怒瞪,叫道:“你害了我,不可能这么便宜你。我的青春,我的人生,你把我全毁了。”

“谁害了你,无聊!你不是早有相好,找他去啊!”

“林里程,不要血口喷人。你说,你跟多少女人睡过觉?不知羞耻。”

“睡过又怎样,有本事来咬我。”

“总有一天,你不得好死,成为花柳鬼。”

两人就这样互相指责对骂。邓芸实在听不下去,高声制止:“别吵了,好不好,这是邢总办公室。要吵回家吵。”两人哪听得进她的话,照样脏话、丑话、屁话连篇地对骂。邢亮用手制止邓芸,叫她坐到他对面,轻声说:“少安毋躁,让他们闹会儿吧。”

两人吵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吵累了。金珊瘫坐在沙发上嘤嘤哭泣,林里程则站在一侧怒目而视,双腮鼓动。

邢亮走过去坐在另一转角沙发上,让邓芸坐在金珊身旁,又勒令林里程坐下。待林里程坐定,他和声静气地说:“本来,这是你们的家事,我不该管。可金珊三番五次上访,作为集团一把手,我责无旁贷,只能硬着头皮给你们调解。效果如何,就看你们卖不卖我的面子。”说到此,他声音提高一度,“男人嘛,要像个男人的样子;女人嘛,要有女人的柔性。先说男人。想想当初追她的情景,你是怎样承诺和保证的?古话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男子汉大丈夫,一定要为自己的言行担责,如此,才不枉为男人。和女人计较,显得男人没档次、没品位、没涵养、不绅士。女人好坏,完全由男人影响。林语堂说,女人是水,兑入酒中是酒,兑入醋中是醋。所以,女人何味,靠男人勾兑。女人一旦变味,男人原来的本质就荡然无存。一般来说,女人变味的机率不大,男人乱兑的概率较多。当男人不再喜欢勾兑的时候,女人的味道就开始蜕变。因此,女人变味之初,就是男人放弃责任之时。所以,男人在婚姻上要负主要责任,当婚姻出现裂痕,确实无法修补时,就要显得大度,毕竟她的青春被你荒废了。再说女人。婚姻是女人的赌注,当选择下注时,就要慎之又慎,下对了,一辈子幸福;下错了,终生后悔。所以,女人要有下错注的心理准备,如果没有这个准备,宁愿不要去下注。鲁迅说:‘结婚之后,也有大苦,有大累,怨天尤人,往往不免。’女人有时想不开,为了面子,一味坚守婚姻阵地,最终结果是两败俱伤。当婚姻走到尽头时,该放手时就放手。女人为报复而战,既劳心又费力,得不偿失。要相信,外面的世界更精彩。”

听完这番宏论,邓芸感到一头雾水,他哪里是在做劝和工作,分明是在劝散。如果劝散,还需他来居中调停?金珊的目的,就是打死不离。而林里程,巴不得马上散伙。

林里程听罢得意起来,虽然不中听,但契合他的想法。金珊听完却不干,大声嚷道:“邢总,不是我无理取闹。是他抛弃我们母女俩,要死一起死,我不会让他得逞。”

林里程指着金珊怒吼:“不是无理取闹是什么,这样有意思吗?告诉你,再闹下去,什么都拿不到。”

邢亮喝住他:“林里程,少说两句行不行?”

林里程不服气,叫起来:“邢总,她是疯子,请您今后不要理她,把她赶出去,我的脸给她丢尽了。”

邢亮大声斥责:“林里程,亏你还是男人,与女人斗气有出息?这样做,只会丢男人的脸。她走到这步,你要负全部责任。”

林里程突然来了公子哥脾气,毫不留情地顶撞起来,“邢总,不要乱批评人好不好?我的事,你知道多少?鞋子合不合脚,只有我自己清楚。再次请求你,我的家事,你不要管。要闹,由她闹去。”

邢亮被他顶到了墙角,一时哑然。按理说,他的家事是不该管,可是,事情闹到这步,怎能袖手旁观?他放缓语气说:“不错,我管了闲事。可你妻子不断地到公司闹,你甩手不管,成何体统?要我不管可以,别让你妻子到公司乱窜。”

“好,我把她弄走。”林里程上前扯住金珊的手臂,使尽力气往外拖,“回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金珊根本不从,使劲甩开他的手:“谁跟你回去,没门。你现在才知道要脸,不离开那个妖精,休想让我回去。”

林里程满面怒气,眼睛冒火,一巴掌打在金珊的脸上。他突然动粗,把邓芸吓得尖叫一声,闪到一边。金珊却显得十分冷静,脸上现出5个红手印也不理会,只是倔强和毫不示弱地怒视他。两人僵持了一阵,金珊转头对邢亮说:“邢总,这就是华昭集团中层干部的德性,这种家暴,对我来说是常事。今天,您亲眼看到,对这种人,该不该管?”

林里程再次被激怒,把金珊的右手扭到背后,提起来往外推。金珊痛得哇哇大叫,就是不挪步。

邢亮实在看不下去,上前拉开林里程,吼道:“林里程,太不像话。再怎么着,也不该打人。”

林里程感到在邢亮面前丢了面子,恼羞成怒地冲出办公室,抛下一句话,“你这泼妇,看我怎么弄死你。”

邓芸上前把门关好,回身拿张纸巾,帮金珊轻拭脸上的红手印,问:“疼不疼?”金珊点点头,流着泪对邢亮哀求道:“邢总,他哪像个人呀,请您一定严惩他,否则,我不会罢休。”

“金珊,邢总很忙,不能再占用他的时间,到我办公室去坐吧。”邓芸一边说一边拉她往外走。

金珊走了两步,回过头来,望着邢亮,幽幽地说:“邢总,我知道,您说的这番话,没有坏心,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恶气。”

邢亮对她说:“我没权利批评你,有句话,还是忍不住要说,动粗的男人,是人渣,没什么值得留恋,早放手,早解脱。你还年轻,机会有的是,耗时间,没有任何意义。”

金珊咬着牙狠狠地说:“我不指望什么,对这种害人虫,必须严惩,不能让他逍遥法外。哪天他受到惩罚,我就放手。”

邢亮摇摇头,向她挥挥手,对邓芸说:“你多劝劝她吧。”

“好的。”邓芸把金珊拥出门。

到了自己办公室,邓芸赶紧给金珊让座沏茶,嘘寒问暖,十分亲热。这一巨大变化,令金珊大为感动。以前,她对自己总是爱理不理,甚至排斥。

邓芸在金珊面前坐下,内疚地说:“过去,我很不理解你,觉得你是无理取闹。今天,他这一巴掌,让我看到了他丑恶的一面。邢总说得好,他是人渣。人渣,就该弃之。”

金珊左手捂住红肿的脸,哀叹一声:“没办法,胸中这口恶气出不来。我最好的青春已经被他糟蹋,凭什么说踹开就踹开?在外面,他有多少女人我不管,但作为男人,再怎么着不应该弃家不顾。现在,我已想通,不再指望婚姻,只可怜女儿,她以后怎么办?”说罢,眼眶里溢满泪水。邓芸开始同情她,女儿弱智,如离婚,带个累赘,哪个男人敢接?除非林里程把弱智女儿带走。可是,女儿连着母亲的心,她未必放得下。金珊拭干泪水接着说:“要离可以,必须让他付出代价,让他丢官。否则,他会披着这身虎皮继续祸害人。”

这种鱼死网破的做法令邓芸无法接受,林里程再怎么作恶多端,也没必要将他置之死地而后快。毕竟夫妻一场,没有恩爱,总有回忆。即使把他抽了筋剥了皮,她又能得到什么?出口恶气,就能一了百了吗?看来,她心里有个死结,如果这个结不解开,始终走不出阴影。她耐着性子劝道:“金珊,本来你的境遇令人同情,但在离婚之外附加苛刻条件,就让人反感。现在,人们离婚,不外乎是房子、车子、票子、孩子等话题。而你,把弄倒、弄臭他作为必要条件,就显得荒唐。”

金珊争辩:“我是在主持正义,华昭集团为何要用这种无德无才无品的人?为什么还让他作威作福、祸害人类?”

邓芸试探着问:“只要把林里程职务免掉,你就离婚,对吗?”

金珊点点头:“对,必须这样。”

邓芸说:“你考虑过没有,把林里程弄倒,你营业部副主任的位置未必保得住。如此两败俱伤,值吗?”

“家都没了,还要这些干什么?”金珊牙齿咬得格格响。

送走金珊,邓芸不免惆怅起来。金珊什么也不顾,完全豁出去。难怪黄书记、易主席和高书记都躲她,可偏偏邢总出于责任心多管闲事。如此下去,不知要耗去邢总多少精力啊!她更担心会给邢总带来不良影响和后果,因为,弄急了林里程,他什么都干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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