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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小吏舌上灿莲花

“嗯嗯,嗯嗯!”郡兵屯长咳嗽,瞪眼,皱眉,抓耳挠腮,除了不敢起身呼救之外,其余手段全都使了出来,就指望外边过往的同行,能发现自己并非在跟人喝酒,想办法施以援手。然而,外边的同行们却都忙着发财,谁也没功夫多往他老人家已经占好的地盘里,多看一眼。

“伯先,秀峰,你们俩也过来帮我陪客人喝上几杯。”明知道屯长贼心不死,刘縯却懒得理会,将头迅速转向刘植、张峻、许俞、屈杨四位,笑着发出邀请,“若水,屈兄弟,麻烦你们俩先帮屯长照料他的手下弟兄。等一会儿咱们再换班儿。”

见过热情好客的,然而热情到拿刀子逼着别人入席的,刘植等人却是平生第一次看到。心中都觉得好生有趣,于是乎,纷纷笑着点头,“好,多谢伯升兄。我等正口渴得紧!”

说着话,刘植和张峻两个先提着血淋淋的宝剑走到桌案旁,一南一北,正对而坐。恰恰把正在偷偷转动鬼心思的郡兵屯长,给看了个死死。

刘縯先冲着二人笑了笑,示意二人自便。随即终于将目光转向了满脸是汗的郡兵屯长,笑着开口,“敢问这位屯长尊姓大名?是哪里人,在哪位大人帐下高就?”

郡兵屯长又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拱起手,小心翼翼地回应,“不敢,不敢,小人姓李,单名一个妙字。乃,乃前队大夫帐下棘水部第六曲第四屯的屯长,实际隶属于都尉梁大人管辖。都尉大人是属正大人的从侄儿,也曾经在长安进过学,跟棘阳县宰岑大人乃是同窗。跟你们新野县的张县宰……”

正云山雾罩地绕着弯子,尝试能不能通过新野县宰为中介,跟眼前这个姓刘的狠人攀上关系,降低其对自己的警惕性。客栈一楼门口,却猛地跑出了一个半大小子,仰着满是沾满血迹的面孔,大声喊道:“哥,不好了,我的房间里头……”

“怎么了?你的脸怎么了?谁打了你!”刘縯手握剑柄,长身而起,拔腿就要冲进客栈里替自家弟弟讨还公道。

“不,不是,是,是鼻血。我鼻子刚才出血了,天热,太热了!”半大小子刘秀抬手在自己鼻子上揉了几把,脸上的血迹瞬间变得更浓,“我刚才在房间里头鼻子出血,把被褥全都弄脏了。你能不能上楼帮我……”

一边重新组织言辞,他一边用目光在屯长李妙和刘植、张峻二人身上逡巡,双手还不停地在胸前摆动。然而,素来光明磊落的刘縯,却没感觉的到自家弟弟的举止有异,把眼睛竖起来,低声打断,“些许鼻血能耐着什么事情,自己找东西擦一擦,过会就干了!没看见我正在陪着李屯长喝酒么?赶紧上楼温书,别以为有了出鼻血为借口,你可以趁机偷懒!”

“是!大哥!”刘秀无奈,只能怏怏地给自家哥哥行了个礼,转身小跑着离开。

“小家伙,马上就要进太学的人了,居然还安不下读书的心思。”望着自家弟弟的背影,刘縯带着几分炫耀轻轻摇头。

“小,小兄弟马上,马上要去长安读书了?哎呀呀,那可真不得了!”郡兵屯长正愁无法跟他套近乎,立刻满脸堆笑地接过话头,“能进太学读书的,可都是文曲星转世。像这棘阳的县宰岑大人,便是从太学出来的大才。不过二十出头,便做了一县之尊。过不了几年,恐怕就能坐拥一府,穿朱服紫了!”

“舍弟顽劣,怎么能跟岑县宰比?”刘縯心中看不起岑彭今日所做之事,耸耸肩,冷笑着道。

“比得上,比得上,绝对比得上!”郡兵屯长李妙没听出他话语里的不屑,继续哑着嗓子吹捧,“如今的太学,不比往年,都是天子亲自授业。出来之后,便是天子门生,走到哪里,别人胆敢怠慢。”

“你倒是会说!每届一万多人呢,天子怎么可能照顾过得来?”听他如此善祈善颂,刘縯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笑意,摇摇头,低声反驳。

古今第一贤能,大新朝皇帝王莽接受了自家外孙的禅让之后,新政迭出。最得天下读书人感激的便是,太学扩招。将原本只容纳两百人左右的太学,一举扩招到了每届万人上下。四海之内,凡能熟读《经》、《传》者,差不多都可以入学就读。

只可惜,此政虽“善”好,却被心怀叵测之辈“诬陷”为收买人心,四方学士非但响应者聊聊,反而“多怀协图书,遁逃林薮”。

贤明天子闻讯,勃然大怒。立刻给地方牧守们下令,勒令他们,不拘一格,唯才是举。并通过有司,颁布了对太学生的优惠:求学期间,其本人免除一切徭役和赋税,衣食住行皆有国家供应。

如此一番折腾,像刘秀这种,原本属于前朝刘氏旁支的普通人家子弟,才有了入太学深造的机会。与朝中公卿之家的晚辈,一道享受天子亲自解惑的恩德。只是,对于进入太学之后究竟能学到多少东西,就不得而知了。

但无论如何,前途能多出一份光明,终究是件好事。否则,光是凭“刘”这个姓氏,刘秀就得跟哥哥刘縯一样,做一辈子布衣之侠。而刘縯虽然自己素有舂陵小孟尝之名,往来皆为英雄好汉,内心深处,却不希望弟弟将来也跟自己一样,这辈子都困在乡野间,随便见到一个里正,都得毕恭毕敬地行礼。弟弟聪明,好学,又善良机变,他理应有更好的前途,更好的选择。

“伯升有所不知,天子未必能照顾到每个门生。但天子门生,却不是谁都欺负得!”看到“大恶人”刘縯脸上,难得地出现了几分温柔之色。郡兵屯长李妙心中一动,赶紧继续跟此人拉关系,“你看就这棘阳县宰岑彭,他也不是出身于什么高门大户。可到任以来,全郡上下,谁人见了他敢摆上官架子。无他,天子在岑县宰背后站着。扫了岑大人脸面,就等同于心中没有天子!”

“哈哈,如此,就借李屯长吉言了!”刘縯被说得心中大慰,微笑着拍打桌案。

他的父母早亡,几个妹妹和弟弟,全赖他这个大不了几岁哥哥,抚养照顾成人。所以在血缘关系上是长兄,实际上行的却是父亲之责。每当听见别人夸自家弟弟刘秀前途无量,远远比夸赞自己还要心中舒坦一万倍。

那郡兵屯长李妙,原本就是靠拍马屁才爬上的位。此刻急着脱身,便毫不吝啬将各种好话,成车成车地往外送。把个刘縯,听得红光满面。不知不觉中,宾主双方之间的气氛,就变得融洽了起来。

“实不相瞒,今天李某并非有意得罪刘兄。”又拍了一会儿,看看火候已经差不多了。郡兵屯长李妙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道,“实在是属正梁将军催得紧,而县宰岑大人又……”

“来,李屯长,你我一见如故,且饮了此杯润润嗓子!”刘縯已经温柔如水的目光,瞬间又变成了一把雪亮的钢刀。越过高高举起酒盏,笔直地刺向了李妙,刺得他瞬间亡魂大冒,冷汗淋漓。

“不敢,不敢!”屯长李妙苦着脸,将酒盏举到嘴边,哆哆嗦嗦喝了好几口,才勉强干掉。

“来,李屯长,在下也敬你一杯!”刘植在旁边看着暗暗好笑,也跟着举起酒盏,向屯长李妙发出邀请。

“山谷张峻,敬李屯长。祝屯长大人步步高升!”张峻也跟着举盏相劝,脸上的表情充满了戏谑。

从姓李的一开始满嘴跑舌头,他们就已经提高的警惕,就准备在适当机会,提醒刘縯不要被此人的花言巧语过骗。却没想到,刘縯把吉祥话照单全收,心中根本不为所动。令姓李的屯长除了将他自己累得口干舌燥之外,一无所获。

“干,干了!”屯长李妙欲哭无泪,欲逃无胆,只能继续举着酒盏相陪。

不时有新的郡兵,从被火光照亮的街道上快速跑过。见到客栈里边正在有个屯长打扮的上官,正陪着三个衣着整齐的公子哥儿喝酒,还以为李妙是在对所有人公开表明,他对高昇客栈的袒护之意。纷纷侧开身子,将脚步远离大门,唯恐与客栈里头的郡兵同行起了冲突,耽误了彼此的发财大计。

那客栈里头的其他游子,先前还因为担忧郡兵大举前来报复,而忐忑不安。到了此刻,终于明白了刘縯打开了大门与屯长对坐喝酒的玄妙,佩服之余,纷纷慷慨解囊,让掌柜吩咐后厨,把拿手的好菜尽可能地往院子里头端。巴不得这场酒宴,能喝到天光大亮才好。天光大亮之后,郡兵和蟊贼们抢累了,自然回去休息。大家伙儿也能平安逃离生天!

正期盼间,二楼上,却又传来了几个半大小子整齐的读书声,“有客有客,亦白其马。有萋有且,敦琢其旅。“

”有客宿宿,有客信信。言授之絷,以絷其马。“

”薄言追之,左右绥之。既有淫威,降福孔夷。

……

虽然稚嫩,却令半城烟火之下,平添几分宁静肃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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