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什么时候会有一种“欣喜若狂”的心情?遭劫逢生,红帐春宵,升职加薪?对于方浩然这种病态到甚至是一个也许连观众都注意不到的小细节都要考究上半天的导演来讲,那些都微不足道。对他来讲,如果一个人站在他面前,能让他将他作品中的角色身上某一个特点带入到他身上去,着实不易。但如果能让他产生一种“这个人不就是我剧本里的那个谁”的想法,难于上天。
可是,如今这个天,不但上去了,还是坐着火箭上去的。
是为,欣喜若狂。
片场的门被拉开的一瞬间,成片成片的阳光刚好洒进来,金色与碧蓝的天幕交织,朵朵洁云飘浮轻动,偶有微风,吹动浮躁的轻微热浪,皮肤上的每一个毛孔仿佛都舒展开,微热的气流涤荡开来,在屋内的冷气之中散尽化为虚无。
方浩然的目光就像涂满胶水一样,紧紧粘在白颜渊的身上再也下不来。
刘哲冲方浩然打了个招呼:“方导,您好。”
方浩然的脸色有些严肃,不苟言笑,很难让人发现他的真情实感。
白颜渊感受着方浩然那如同两道射线一样宛如要实质化的目光,暗中调整一下呼吸,说道:“方导,我是白颜渊,今天来试一下蓝鸢这个角色,我的经纪人萍姐已经提前给您打过招呼了。”
方浩然坐在椅子上,没什么多余的表示,点头似乎并不是多在意的说道:“那就开始吧,机会只有一次,希望你好好把握。”
换做平常,后半句话他才不会说出来,只是今天难得看见这么一个顺心的艺人,她如果发挥得不好,估计他也要跟着惋惜一会。
方导表现得这么冷淡其实也在白颜渊的意料之中,不过她没多在意,原地思考一会,便准备开始表演。
她挑选的是蓝鸢在将军主帐里向许柏示爱的那一段。
这一段并不需要走位,注意摄像机一类的问题,但是看似简单,实则难度很大。这里主要考验的是演员眼神的表达能力,检验一个演员是不是有天赋,从他演戏时有没有能够凭借自己的主观臆测添上一些细小的动作来使表演锦上添花,而且还不会给人抢戏或是故意卖弄出风头的感觉上就能看出。
而她选择的这个场景,最需要的就是灵动变换的眼神和肢体语言。剧本上这里只交代要悲恸,深情地,可怎么悲恸,怎么深情?这都是要靠演员自己去揣摩的。
而且这一场蓝鸢示爱遭到许柏拒绝之后,性情大变,由刁蛮任性变得沉默隐忍,因此这一段情感的爆发必不可少。
方导在得知白颜渊选了这么一场之后,神色淡淡,无波无澜,只是用一双墨色的眼眸盯着她,目光微微发亮,显然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
白颜渊深吸一口气,自然不愿意第一场战争还没来得及燃起硝烟就惨败收场。
等她再睁开眼时,眼神立刻就变了,感觉到白颜渊变化的方浩然不自觉地挺直脊背。
白颜渊的眼睛很漂亮,是淡淡的琥珀色,有浅浅的光线折射进去,反射出灿烂亮眼的光芒。平日里满是柔和与随性的眼眸,此时却像是刚刚被冷水浸泡过一样,冰冷,颓唐,空洞却又寄予希望。
白颜渊向前迈了一小步,身形有些摇晃,她双眼牢牢看着前方,明明前方空无一物,方浩然却明白,她的眼前站着许柏。
“嘉林(许柏的表字),能给我些时间吗?”
顿了一会,似是在等人回答,随后白颜渊便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无论如何都要跟你过来吗?因为我害怕,我害怕再也见不到你,我害怕我在重重城墙之内,苦熬过千百个日日夜夜,却再也等不回来你。”说到这,白颜渊的眼神骤然变了,之前的绝望与颓唐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温柔与甜蜜,说出的话也像情人之间的耳语那样,
“你是大将军,穿上金甲手握长枪的样子一定很好看,我在脑海里偷偷想象过了无数次你奋勇杀敌的样子,敌人的血溅到你的脸上,我却一点都不觉得恶心,我甚至想凑到面前去亲吻你……”
“嘉林,你能理解我的感受吗,我没有办法忍受没有你的日子,你是勇士,我是懦夫,我恨不得一辈子都躲在你的身后,期待你有一天会转过身将我抱在怀里跟我说‘别怕’。”
到这,白颜渊的眼神再次变换,满目哀戚,接近爆发,她身形摇晃一下,很快稳住,嗓音却是有了些颤抖:“许嘉林!我喜欢了你十年!十年!这十年我有多小心翼翼,你说我刁蛮也好,任性也罢,还不都是为了能让你的目光在我身上多停留一会!沈佳意到底有什么好!难道我十年的陪伴还比不上你们相处的这区区几个月?你……你就忍心?”
到这,白颜渊脚一软绝望地跌在地上,仰头想要尽力止住从眼眶中流出的泪水,可思及痛处,再强大的人也无法止住泪水,她只能举起一只手捂住脸:“许嘉林,你……放过我吧……”
单恋本就是这世间最痛的一桩事,又谈什么谁放过谁?
方浩然神色始终淡淡,但他知道,他的心中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白颜渊的表演很有爆发力,层层递进,短短三分钟的念台词,却并不只是“念台词”,她的情绪有一个很明显的递进爆发过程,从最开始的喜忧参半,到幻想甜蜜,明知一切都是虚幻,却忍不住要细细品味,到头来不过是加重心中的疼痛,由此引出情绪爆发,到最后爆发过后的情绪湮灭,灵魂剥离,所谓心死。
其中有几句许柏的台词穿插其中,但是没有对手的引导她就将这个复杂艰巨的任务完成得如此漂亮,方浩然彻底被惊艳了。
方浩然好一会才缓过神来,有些僵硬地说了一声:“好。”
字音刚落,白颜渊所有的情绪瞬间收敛,撑着地站了起来,云淡风轻地好像刚才被甩了的那个疯子不是她,除了眼角微红,根本看不出她与平日有任何区别。
白颜渊拍着衣服上的灰尘,笑着喊了一声:“方导。”
方导又看她一眼,心中默默评价:张弛有度,收放自如,很好。
“回去等消息。”
白颜渊微微一笑,从方导说出那个“好”字的时候,她就知道,已经成功了至少八成。剩下两成就看萍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