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颜渊终于认清事实,她哪里都去不了。
不管是外界因素还是她内心的想法,她都走不了。内里,她想留在这,唤醒北炀的记忆,外里,宋于若那极为可怕的占有欲根本容不得她对他做出任何反抗。
久而久之,白颜渊也就习惯了长久呆在那个只能瞥见一隅阳光屋子。
她变得越来越沉默,气色也越来越差,即使宋于若看在心里,知道她是有了心病,却不知从何下手,只能手足无措地看她日渐消瘦。
宋于若又去过一次冰霜森林,他想抓回来几只噬梦兽再让自己进入一次梦境,可噬梦兽那种灵兽,本身体型极小,难以捕捉,而且又狡猾无比,即使是宋于若这个修炼鬼才,也无法一而再再而三地破例。
其实他明白,找噬梦兽强迫自己进入梦境那种做法无异于饮鸩止渴,只不过是一时麻痹自己,根本无法改变这个已经千疮百孔的现实。他越是渴望回到过去,他就越憎恨现实,越憎恨现实,就越需要一个能够麻痹他的梦,可他清楚地知道,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他就越厌恶那个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自己。久而久之,形成一个恶性的循环,宛若一个深黑的沼泽,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唯剩胸腔之中的窒息与浸满了恶意的绝望。
曾经昊天尊者说过不要让他的眼里只剩仇恨,他没有听信,导致他报了满腔的深仇之后,心里却是空荡一片。
白颜渊蜷缩在床的最角落里,一声又一声地喊着痴妄镜。
明知道不会有回应,她也每天都在喊着,这可能是她唯一打发时间的方式了。
宋于若默默站在一旁,眸中有痛色,他开口:“晚上想吃些什么?”
白颜渊垂着头,对他根本不作理会。
宋于若知道她是不饿,干脆直接坐在了床边,手挑起她一缕头发,缓缓摩挲着:“我太寂寞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让白颜渊愣住。
她困惑地抬起头,用一双有些混沌的眼珠盯着他,似在咀嚼他话里的意思:“寂寞?”
听闻白颜渊终于对他有了回应,宋于若脸上是遮掩不住的喜色,他不禁提高了声音,尾音有些颤,似是在紧张:“你……你能和我说说话吗?”
白颜渊敛了眼眸,极力按捺住对眼前人恐惧的心理,眨了眨眼:“说什么?”
宋于若嘴角勾起,眼眸弯弯:“先喊我一声于若哥哥。”
宋于若的声音很好听,醇厚如酒,芳香冷冽,此时说出口的话,带上了几分诱哄的味道,更像是在用糖果与美食来引诱一个孩子。
白颜渊努力张了张嘴,想喊出那四个字,却在“若”字之后戛然而止。像是突然失声,嗓子哽住,后面的字再也说不出来。
宋于若的神色难掩失望,他不敢在白颜渊面前表现出来,一把将白颜渊拉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肯喊我就好,肯喊我就好。”
接连数月,屋外的景色变了又变,最终迎来了大雪飘飞的那一日。
这一天白颜渊的心情很好,因为痴妄镜终于对她有了回应。
苦难,压抑,哀痛,仇恨,在这一日全都化为乌有。
痴妄镜的声音传入白颜渊脑海:“你的精神状态很不好。”
白颜渊软软地靠在躺椅上,目光透过一处虚空,似在看着那里,也似乎没有看着那里,她闭上眼,在脑中与痴妄镜对话:“北炀的好感度到多少了。”
痴妄镜顿了顿,明显感觉到了她声音之中的疲惫,但还是选择回答她的问题:“九成多。”
白颜渊似乎睡着了,半天没有回应,沉默许久,她才说:“那就好。”
痴妄镜犹豫一会说道:“不如我替你修复一下你的精神力。”
白颜渊说道:“不必,等我快死进入下一个世界的时候你再帮我吧。”
痴妄镜没再出声,是答应了。
这时,宋于若手里拿着一件狐毛披风走近,轻手轻脚地盖在了白颜渊的身上。
白颜渊忽然睁眼,直直对上宋于若的眼:“我做了一个梦。”
病中的白颜渊面容十分苍白,一双眼睛像是蒙着雾霭,阴翳混沌。
宋于若喉咙发涩,他艰难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强笑着:“什么梦啊?”
白颜渊缓缓侧头:“有父亲,母亲,阿誉,雪璟,还有灵门的小思,我们都在白家一起吃饭,阿誉说他要带我去看海棠花,灼灼绵延十里长街,我答应了,只是还没来得及去看,我就醒了。”
宋于若心头一阵酸涩,却只能笑:“明年开春我带你去看海棠花。”
白颜渊还是侧着头,她不肯看宋于若,闭上眼,轻声说:“好。”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往往是最能反映一个人内里精神的东西,白颜渊的梦里谁都有,唯独少了他宋于若。
唯梦闲人不梦君。
宋于若转身,眼角发红。
这么长的时间,白颜渊不恨他,她一直在以一个最残忍的方式在报复他。
淡漠以对。
白颜渊不是那个白颜渊,宋于若也不是那个宋于若,在时间的洪流之中他们早就迷失了彼此,丢失了仅以维系他们关系的信任,就连眼睛里的热度,都不是再为互相而留。
宋于若眼神之中有些东西变了,残存在里面的,全是悲恸与悔恨。
“北炀好感度已满。”
白颜渊疲惫地闭上眼,点了点头。
又过了几日,是个晴朗的天气,宋于若为白颜渊请来了一位故人。
章雪璟身着一身竹青长袍,逆着阳光,站在她的身边。
白颜渊仅仅是抬了抬眼皮,看到他腰间别着的已经有些发旧的玉笛穗子,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声:“雪璟。”
章雪璟此时已经是一个游走江湖的名医,靠着一身医术悬壶济世,他随意拉来一把椅子,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了成年人的稳重,不再似当年那般咋咋呼呼。
宋于若走了出去,替他们关上了门。
章雪璟是医者,天生的木灵根让他对病者的情况几乎是一瞬间就能感知到七八成,察觉到白颜渊的状况,他沉默不语。
默了许久,还是白颜渊先开的口:“这段日子,你还好吗。”
章雪璟动了动嘴唇:“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