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苏漓低头不语，似有重重心事，上官云慧不禁关切问道：“怎么了？有心事？”
苏漓慢慢走到亭边，呆呆盯着湖畔随风轻摆的柳丝，怅然道：“原本此行，我并未想过一定要认父，只是想查清身世，证实母妃一生情意并未错付于人，好让母妃在天有灵瞑目安息，如此我便心愿达成，却没想到父皇疼我若此，长乐……实在不知该如何跟他开口。”
“你要走？”郎昶与上官云慧不约而同地叫出声，看到彼此眼中震惊的神色。
郎昶双眉紧锁，百思不得其解，连连问道：“宫中有哪里不合心意，还是谁让你受了委屈？你尽管告诉皇兄，皇兄去向母后说……”说着，不由自主站起身来。
“皇兄误会了！”苏漓急忙叫道：“一切都很好，大家也待我极好，我其实也很舍不得离开……”
上官云慧一双明眸，同样充满疑惑，连声问道：“那为什么还要走？”相处时日虽短，性情却难得地相投，她从心底里已将苏漓看作亲生姐妹一般。
苏漓叹息道：“你们有所不知，离开汴国之前，我曾与东方泽定下三月之约，如今约期将至，如若再不赴约，只怕他要等不下去。”
“原来是为了他……看来你已经原谅他了。”朗昶若有所思地，慢慢走到苏漓面前，专注地看着她，温润如玉的眸子沉郁渐生，严肃道：“当初他伤你那样深，即便此时得到你的原谅，又如何保证日后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我相信他不会。”分别时东方泽深情的誓言，仿佛又浮上脑海，苏漓眼光不自觉地柔和几分。选择原谅那一刻起，她便再无他念。
上官云慧在一旁看得真切，不禁默默叹息。
朗昶神色忧虑，不舍道：“我们用了十几年的时间，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到你，和你相认。父皇赐名长乐，是希望你能永远快乐。在定国，有皇兄和父皇在，决不会让你再受任何委屈，但你若随了他去……晟定两国间山长水远，万一事态有变，叫我和父皇如何安心？”
苏漓想了想，“在晟都，我也不是孤身一人。”她还有父王。父王多年养育之恩，她不可不报。
郎昶只当她说的是苏相如，皱眉道：“你说苏家？长乐，苏家绝非可靠倚仗！那日在晟宫，苏丞相恐受连累，逼你请罪，甚至……”
甚至还要当众打她！
一想到苏漓曾在晟国的遭遇和处境，郎昶心痛不已，只后悔没有早些将她带回定国。他上前轻握住苏漓的手，语重心长道：“长乐，皇兄不是要反对你的决定，只是东方泽身怀野心，长于筹谋算计，此刻他心中有你，所有筹谋便都是为你，但有朝一日，他心中若不再有你，而你又与他的江山、甚至天下大计背向而驰……你，又该如何自处？”
苏漓自信笑道：“皇兄担心他以后若有心取这天下，会将我置于两难之地？长乐不会任由事态发展到那般地步。”
“世事难料，非你我所能掌控，变化只在朝夕之间。长乐……可否再慎重考虑一二？”
他恳切的眼神，让苏漓不忍拒绝。苏漓回身走到亭栏一侧，望着湖中静水，沉默不语。郎昶的反对出乎她意料，想是当初阳璇之事在他心中根深蒂固，令他对东方泽成见甚深，一时半刻难以扭转。至于定皇如何看待此事，她几乎预见了答案。
亭中一时静默，唯有暖风掠过湖面，吹皱一池春水。
上官云慧暗暗摇头，示意郎昶不要太过急进。这件事她原本不想多言，却见兄妹二人各执己见，僵持不下，方才开口打破了沉默，“殿下所言的确十分有理。但云慧却认为，感情之事……旁人没有亲身经历，又怎能明白内心真实的感受？其中过程也非三言两语能够解释清楚。长乐如此聪慧，她既然选择了原谅晟皇，就一定有她的理由。”
郎昶神色担忧道：“我只怕，她将来后悔……”
上官云慧轻柔地打断了他，正色道：“若不尝试，怎知一定会后悔？人生在世，已经有太多的无可选择。倘若连婚姻这样的人生大事都不能顺应自己的心意，那人生还有何乐趣？”
说到此处，她心中似有无限感慨，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紧紧握住了苏漓的。这双手温和柔软，却有一种格外坚定的力量。
苏漓内心百感交集。这一刻的心意相通，莫非只有同为女子的云慧，才能真正明白？
上官云慧笑笑又道：“据我所知，晟皇虽然手段非常，却非残暴嗜血之人，想来不会为了一己野心而无故挑起争端，令天下生灵涂炭。”
郎昶心中微沉，直觉问道：“你与他素未谋面，何以敢如此断言？”
上官云慧叹道：“一个人的性情，从过往行事的手段可以分析一二。云慧不过是个人拙见，未必正确。方才殿下也说了，未来有太多不可预料。但未来尚未到来，又何必去为还没发生的事平添烦恼呢？可还记得那句话，固守本心，不忘初衷；尽力而为，万事随缘。如此方为智者之道。”
郎昶不由怔住，半晌方自嘲笑道：“这是我曾经教给你的话，如今反倒要你来提醒我了。”
“殿下只是关心则乱。”上官云慧温柔一笑。
郎昶思忖片刻，转眼望向苏漓，认真道：“这件事皇兄会仔细斟酌。倘若我再固执己见，就有违替你着想的初衷。”
苏漓郑重施了一礼，感激道：“谢皇兄一番苦心。”
“话虽如此，父皇那儿恐怕……他的身体状况你也清楚，如今全凭一股心力支撑。你与他刚刚相聚便要离开……”郎昶没有再说下去，担忧的神色再次浮上来。
苏漓心头一窒，忧虑道：“正因如此，长乐才无法开口。”
上官云慧道：“既然如此，长乐更应该在此耐心等候。晟皇若真心待你，又怎会不体谅你的难处？”
苏漓此刻柔肠百转，云慧之言也是她心中所想。只是她无法确定，以东方泽的性情，历经种种曲折后，分别三月恐怕已是极尽煎熬。再让他毫无期限的等下去，他，还会答应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