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铃声在黑暗中响起。当电话响到第三声的时候,床上响起了嘎吱嘎吱的弹簧声,接着有手指头在木头台面上摸索,把什么又硬又小的东西给碰掉了,落在地毯上发出砰的一声,接着弹簧声又响了起来,然后一个男人的声音说着:“您好……是的,您说吧……有人死了?……是……十五分钟。谢谢。”
咔哒一声,开关被按了下去,只见天花板上那个中间呈碗形、四周围着三圈镀金链条的吊灯照亮了整个房间。光脚穿着绿白格子花纹睡衣的斯佩德坐在床沿怒视着桌子上的电话机,从电话机旁边拿过一捆棕色的卷烟纸和一袋达勒姆牛头牌烟草。潮湿寒冷的空气从两扇开着的窗户吹了进来,随之而来的是那沉闷而单调的阿尔卡特拉兹岛雾号声,每分钟响六下。一只锡制的闹钟放在桌子角落那本杜克写的名为“美国著名犯罪实录”的书上,摇摇欲坠。那本书打开着反扣在桌上,时间刚好是凌晨两点过五分。
斯佩德用他那粗大的手指头,不慌不忙地认真卷着香烟,抓了一小把棕褐色烟草放在弯曲的烟纸上,均匀地铺开,中间稍微凹下去些,两个大拇指从烟纸的最内角向内卷起,而食指则紧紧地压着卷起后的烟纸外侧,拇指和其他指头都随着卷起的烟纸巧妙移动,卷到最后将烟夹住,用舌头舔了舔纸边,用左手的食指和拇指将潮湿的纸边抚平,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拧紧了烟头,随即便把卷烟的另一头放进了嘴里。他捡起了刚才掉在地上的猪皮套镍制打火机,按了一下,点燃嘴里的香烟抽起来,接着站起身。他脱掉了身上的睡衣,露出那厚实而又光溜溜的胳膊、腿甚至躯干,两条圆圆的膀子有点下垂,这使他的身体看起来像一头熊,一头剃过毛的熊;他的胸毛很少,皮肤看上去就像小孩子一样粉红柔软。
他挠了挠自己的后脖颈就开始穿衣服,先穿上一套薄的白色连衫裤,灰白袜子,黑色的袜带,还有深棕色的鞋。系好鞋带后,他抓起了电话,给格雷斯通街四五〇〇号拨了个电话,预订了一辆出租车。放下电话,他穿上了一件绿色条纹的衬衫,套了一条软白领,系上绿色的领带,接着穿上那件白天穿过的灰西服,又套上了宽松的花呢大衣,戴上深灰色的帽子。正当他将烟草、钥匙和钱装进口袋时,门铃响了。
从布什街的山路下来——一段路面建造在斯托克顿街的地道上方,下山后就是唐人街——斯佩德选择在路口付过车钱后从出租车上下来。旧金山的夜啊!薄雾遮眼,空气也湿湿的,整条街道看起来都模模糊糊的,像幻影。距斯佩德下车不远的地方,站着一小群人,不住地朝一条小巷张望。有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布什街的另一头站着,也朝这条小巷里看着,街边的窗子里也有人贴在玻璃上朝外看。
斯佩德穿过那两边装着铁栅栏窗户的人行道,窗户偏偏开在那光秃秃的丑陋的山路阶梯上方,看起来很不舒服。他走到栏杆那里,将两只手贴在了潮湿的墙顶上,做休息状,向下看着斯托克顿街。一辆汽车从他下方的隧道猛地蹿了出来,一啸而过。在地道口的不远处,一个男人蹲坐在那里,前面是一块播放着动态图画的广告牌,一条煤气管道横在前面两栋商场大楼之间的缝隙处。那个蹲着的男人,头都快弯到人行道上了,只是为了看看广告牌的下面。他一只手撑着地面,另一只手抓着广告牌的绿色支架,这使得他的姿势和动作看起来极其怪异。另两个男人一起呆呆地站在广告牌的另一角,眯缝着眼、探着头,看着广告牌与一栋建筑之间那几英尺的缝隙。这栋建筑后面有一块光秃秃的灰色边墙,墙下就是广告牌后面那块地方。灯光在那堵边墙上摇曳着,而那两个男人的影子在灯光的作用下也在墙上忽明忽暗。
斯佩德转身离开了栏杆,向上走到布什街,来到那一堆人围着的小巷。一位身穿制服的警察嘴里嚼着口香糖,站在一块深蓝色底白字的上过釉的广告牌下,广告牌上写着:“布里特街”。警察伸出手拦住了往这边走的斯佩德,问道:“你想要干什么?”
“我是山姆·斯佩德。汤姆·伯尔豪斯给我打电话叫我过来的。”
“您就是山姆·斯佩德啊,”警察的胳膊放了下来,“我刚才没认出您来,不好意思。哦,他们就在后面那里。”说着,他猛地伸出了自己的大拇指向后一指:“真糟糕啊。”
“是够糟糕的。”斯佩德表示同意,然后朝巷子深处走去。半路上,就是离巷子口不远的地方,黑暗中停着一辆救护车。救护车屁股往左,巷子被齐腰高的防护栏拦了起来,防护栏是用粗木板钉起来的。从防护栏旁边往下看,是一截黑幽幽的地面,呈陡坡状一直通往广告牌下面的斯托克顿街。防护栏最上端的一截十英尺长的粗木板一端松了,从上面垂了下来,摇摇晃晃的。斜坡向下十五英尺的地方,一块又扁又圆的石头醒目地矗立在那里。迈尔斯·亚切尔的尸体四仰八叉地躺在卵石和斜坡之间的凹处。两个男人站在他的尸体旁边负责监管,一个拿手电筒照着死者,另一个则拿着手电筒沿着斜坡上上下下地来回照着。
有一个人看到斯佩德后和他打了声招呼:“您好,山姆!”说着便顺着小巷的斜坡爬去,他的影子也在他身体前面的斜坡上挪动着。这是一个身体圆滚滚、有啤酒肚的高个男人,有着一双虽小却透着机灵的眼睛,厚厚的嘴唇,两边脸颊上的鬓角尽是些没怎么刮尽的胡子茬。他的鞋上、膝盖上、手上还有下巴上,都沾着棕褐色的泥土。“我估摸着你大概想在我们带走他的尸体之前来看看现场。”他一边说着,一边跨过了那坏掉的栏杆。
“谢谢你,汤姆,”斯佩德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将一只胳膊放在栏杆上,看着下面的那个男人,并和栏杆里其他那些和他打招呼的人点了点头。
汤姆·伯尔豪斯用自己沾满了泥土的脏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左胸。“一下子打穿了他的这里——就用这个。”说着他从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拿出了一支左轮手枪,递到斯佩德眼前。左轮手枪表面上还沾着泥土。“是韦伯利左轮手枪,英国产的,对吗?”
斯佩德将自己的手肘从栏杆上拿下来,弯下身来看着那把凶器,但没有拿手去触碰它。“是的,”他答道,“韦伯利—福斯铂锐自动左轮,八发装,点三八口径,是这种手枪里最大发数和最大口径的了。看一下打出来几发子弹?”
“一发,”汤姆又指着自己的胸口说道,“他肯定是在想要弄开这个栅栏时被杀的。”说着他举起了那支泥泞的左轮手枪。“以前见过吗?”
斯佩德点了点头。“我以前见过韦伯利—福斯铂锐自动左轮手枪,”他说起这些似乎并没多少兴趣,紧接着又问:“他是在这里被射杀的吧?就站在你现在的那个地方,背靠着栅栏,那个射击他的凶手站在这儿。”他在那截破掉的栏杆前面走来走去,并把手比画成射击的动作,大拇指向上,食指水平地伸出来,手与胸部齐高。
“这个位置对凶手很有利,可能当时迈尔斯想往回走,于是想要将栏杆顶部的那截栏板弄掉,然后穿过去。但是他正在做这个动作时,被子弹击中了,然后他就倒了下去。是不是?”
“就是这样,”汤姆悠悠地答道,眉头蹙在一起,“那颗子弹带出去的火药把他的衣服烧了很大一个洞。”
“谁发现他尸体的?”
“一个巡逻的人,名字叫谢林。他从布什街下来,到这附近时正好有一辆汽车掉头,灯光打在了这里。他顺着灯光看到栅栏的上面有一截松落了,就过来看了看,一看不要紧,竟发现了迈尔斯的尸体。”
“那么那是辆什么汽车呢?现在在哪儿?”
“该死的就是没有关于那辆汽车的任何消息,山姆,谢林当时根本就没有对那辆汽车多加注意,当时也没有觉得那辆汽车有任何可疑的地方。据他所说,当他沿着鲍威尔街走下来的时候,根本没发现有谁在这儿,否则的话他一定会看到他们的。或许他们走了另外一条路,就是广告牌下的斯托克顿街。不过一般没有人走那条路。因为雾气,整条路面都很湿滑,现在能看到的线索就只有迈尔斯滑下来和这支左轮手枪滚落的痕迹。”
“当时就没有人听到枪响吗?”
“我亲爱的上帝呀,山姆,我们也是刚赶到这儿。肯定有人听到了,但是我们现在还没有找到那个听到了枪响的人。”
他转了个身,一条腿跨过栅栏:“下来再看他一眼吧,一会儿尸体就要被移走了。”
斯佩德答道:“不用了。”
汤姆停下了还准备跨过去的另一条腿,坐在栅栏上回头用那双小眼睛诧异地看着斯佩德。
斯佩德说:“你已经看过他了,我也一样,你能看到的我都看到了。”
汤姆仍然不解地看着斯佩德,疑惑地点了点头,然后撤回了那条还跨在栏杆上的腿。
“他的枪还别在自己的屁股上呢,”他说,“没有用过。他的大衣也是紧扣的。口袋里有一百六十美元,还有一些零钱。他是在执行任务吗,山姆?”
斯佩德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汤姆问道:“嗯?”
“他应该是在跟踪一个叫佛洛依德·索斯比的人。”斯佩德说,然后用旺德莉小姐用的那些词将佛洛依德·索斯比这个人描述了一遍。
“为什么跟踪他?”
斯佩德将他的双手放进了大衣口袋,眨了眨困乏的眼睛看着汤姆。汤姆不耐烦地又问了一次:“为了什么事?”
“他可能是个英国人。确切地说,我不知道他在玩什么鬼把戏。我们这次是想要找到他住在哪里。”斯佩德微微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汤姆的肩膀。
“不要拦我,”他重新将手放回口袋里,“我得去把这个消息告诉迈尔斯的妻子。”他转身离开了。
汤姆愁眉苦脸,闷闷不乐的,张开嘴,但是什么也没说出口就又闭上了,清了下嗓子,愁容从脸上散去了,声音有几分沙哑但彬彬有礼地说:“太可惜了,他就这么死了。迈尔斯这个人嘛,和我们一样都有缺点,但是我觉得他也是有很多优点的。”
“我也这么觉得。”斯佩德用一种听起来完全没有意义的嗓音答道,然后就走出了巷子。
在布什街和泰勒街交界的地方,他进了一家全天候营业的药店,准备打个电话。
他进去后先报了个电话号码,然后便接起电话说道:“亲爱的,迈尔斯中了一枪,是的,他死了……别激动……对……你得把这个消息告诉艾娃……不,我不能去,一定要你去做……对,这才是个好女孩儿……还有别让她去办公室闹……告诉她我会去见她的——嗯——一有空的时候……对的,但是别把我牵涉进来……就这些了。你是个天使。再见。”
当斯佩德回到家打开自己的吊灯时,他房间的小闹钟正好指向了3点40分。他把帽子和大衣扔在床上后进了厨房,回到卧室时手里拿着酒杯和高高的瓶子,瓶里装着百加得酒。他倒了一杯酒站在那里一饮而尽,然后把酒杯和酒瓶放在桌上,又坐在床上望着桌上的酒杯酒瓶,卷了一支纸烟。当他喝完三杯百加得酒,抽了第五支烟时,门铃响了。这时桌上的闹钟时间指向凌晨四点半。斯佩德叹了口气,从床边站起来,走到浴室门旁边的电话机盒旁按了一下电话机上的开锁键,大门就打开了。他喃喃着说:“她真该死。”同时站在那里怒视着那黑色的电话机盒,不规律地出着粗气,脸上也因为激动泛起了红晕。
走廊里传来了电梯门开关刺耳的咔哒咔哒声,斯佩德再次叹了口气,向过道门走去。忽软忽硬的脚步声踩在门外铺着的地毯上,听声音像两个男人。斯佩德的脸色顿时明亮了起来,眼神里先前的疲惫也一扫而光。他迅速地开了门。“汤姆,你好。”他和一位大腹便便、个子很高的侦探打了个招呼,就是在布里特街遇到的那位,然后转眼看到汤姆旁边的另一位先生,也打了声招呼:“您好,警官,请进。”
他们一起点了下头,谁都没说什么,进了门。斯佩德关上了门引他们进了卧室。汤姆坐在靠窗的沙发一角,警官坐在了桌子旁的一把椅子上。这位警官很结实,圆圆的脑袋上剪着花白的短发,看起来很精神,方形的脸上留着修剪得很短的灰白色胡子,领带上别着一枚值五美元的金质别针,制服的翻领上还有一枚微小但别致的镶钻秘密团体徽章。斯佩德从厨房拿出了两个酒杯,在这两个酒杯和自己酒杯里都倒上了百加得酒,并将两杯酒分别递给了这两位访客,然后坐在了床沿上。他的脸上很平静,没有一丝疑惑。他举起酒杯,和另外两位说道:“为顺利抓到凶手而干杯。”然后一饮而尽。
汤姆也喝尽了自己酒杯里的酒,然后把酒杯放在了自己脚边的地板上,用自己那沾着泥巴的食指擦了擦嘴角。他盯着床脚,就像能从那里找到一丁点模糊的记忆可以提醒他一些事情一样。警官盯着自己的杯子看了十几秒钟,然后用嘴抿了一小口里面的酒,把酒杯放在了他手肘旁的桌子上,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个屋子,然后看着汤姆。汤姆则很不舒服地在沙发上挪动了一下,问道:“你已经将迈尔斯的死讯告诉他老婆了吗,山姆?”
斯佩德答道:“嗯,啊。”
“她听到后怎么反应的?”
斯佩德摇了摇头:“我不了解女人的想法。”
汤姆柔声道:“你不懂才见鬼了呢。”
警官将自己的手放在膝盖上,身体稍向前倾。他那双淡绿色的眼睛看起来很严峻,一刻不离地盯着斯佩德,就像被机器操纵着一样,只有将拉杆拉下或者按下按钮,他的双眼才能离开。“你现在身上带的是什么种类的枪?”他问道。
“我身上没带枪——我不喜欢随身带枪。办公室里倒是有几把枪。”
“我想看看其中的一把,”警官说,“说不定你这儿正好有一把呢?”
“没有。”
“你确定?”
“四处看看吧,”斯佩德笑着并晃了晃手里的空杯子,“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将这个垃圾地方搜个底朝天,我不会抗议的——只要你拿得出搜查令。”
汤姆抗议道:“哦,该死的,山姆!”
斯佩德将自己手里的杯子放在桌子上,站起来脸冲着警官。“你到底想要怎样,邓迪?”他的声音听起来又硬又冷,像他的眼神一样。
邓迪警官转了转自己的眼珠,但是仍然将视线集中在斯佩德身上——只是眼珠动了动而已。汤姆在沙发上又挪动了一下,从鼻子里狠狠地出了一口气,哀怨地咆哮道:“我们不是想要树敌,山姆。”
斯佩德没有理会汤姆,而是和邓迪说道:“好吧,你到底要怎样?请坦率地说。你以为你他妈的是谁,竟敢跑到这里来恐吓我?”
“好吧,”邓迪沉稳地说,“坐下来,听着。”
“我坐着还是站着关你鸟事。”斯佩德说,并没有动。
“看在上帝的分儿上,”汤姆央求着说,“我们之间吵吵闹闹的有什么用?如果你要问为什么我们不能和你坦率地讲我们来干什么,我可以告诉你:当我问你索斯比是谁时,你回答我的几乎是关你屁事儿。你不能用这样的方式对待我们,山姆。这样是不对的,而且对你没有任何好处。我们只是例行公事而已。”
邓迪警官跳起来,和斯佩德站得很近,把那张方脸凑到了这个比他高的男人面前。“哪天你要是在这件事情上摔了跤,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他说道。
斯佩德嘴角动了动,做了个轻蔑的表情,扬了扬眉毛:“每个人都有摔跤的时候。”他说这句话时,带着一丝温柔的嘲讽。
“这次轮到你啦。”
斯佩德笑了笑并摇了一下头:“不对,我应该更有礼貌点,谢谢您。”他停止了微笑,上嘴唇向左一撇,上面的尖牙随之抽动了一下。他的眼睛眯了起来,眼神很狂躁。他也用警官那种低沉的声音说道:“我不喜欢这样,你们绕来绕去的到底要干什么?请告诉我,或者赶紧走,不要再打扰我睡觉。”
“索斯比到底是谁?”邓迪坚持问道。
“我已经将我所知道的全部告诉了汤姆。”
“你告诉汤姆的就那么该死的一点儿。”
“我就知道那么该死的一点儿。”
“你为什么要跟踪他?”
“我没有——是迈尔斯跟踪他——理由就是我们的客户要求的,那个客户付给了我们一笔可观的费用,让我们去跟踪他的。”
“那个客户是谁?”
斯佩德带着嗔怒,面无表情地冷冷答道:“你知道我不能泄露客户的身份的,只有等我和客户打过招呼后,在客户同意的情况下才可以说。”
“你要么现在告诉我,要么在法庭上见,”邓迪激动地说道,“你别忘记了这是一起凶杀案。”
“也许。但是你也别忘了,小可怜,说还是不说这是我的权利,因为不被警察喜欢就要哭鼻子的时代早已经过去了。”
汤姆离开了沙发,坐在了床脚。那张没怎么好好刮过的脸上胡子拉碴,看起来异常疲惫,皱纹满布。“公道地讲,山姆,”他开解道,“给彼此一个机会,如果你不把你知道的东西全告诉我们,迈尔斯被杀的案件我们从何下手,又怎么破案呢?”
“你不用再为这件事情焦头烂额的了,”斯佩德告诉他,“我自己的人死了我会埋的,我会负责的。”
邓迪警官又一次坐了下来把手放在膝盖上。他的眼睛瞪得老大,看起来像两个冒着热气的绿盘子。
“我知道你会的,”他说,冷冷地笑了笑,“这也就是我们为什么要来找你的原因。是吗,汤姆?”
汤姆叹了口气,也没有说什么。斯佩德警惕地看着邓迪。
“这也正是我和汤姆说的,”警官继续说道,“我说:‘汤姆,我有一种预感,就是山姆·斯佩德这个男人想要在家庭内部解决家庭矛盾,决不让家丑外扬。’这正好就是我对汤姆说过的话。”
斯佩德眼中的戒备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慵懒而厌烦的眼神。他把脸转向汤姆,仿佛很不经意地问道:“现在到底是什么让你的男朋友如此抓狂?”
邓迪跳了起来,用自己弯曲的两个手指关节轻叩着斯佩德的胸膛。“就这样,”他说,费尽心力地想要把每个字都吐得清晰明白,同时又用自己手指关节的扣动来强调自己发出的每个音节,“索斯比在自己住的酒店前面被射杀了,就在你离开布里特街三十五分钟后。”
斯佩德也同样费尽心力地听着他说的每一个字,听完后说:“把你那该死的爪子拿开。”
邓迪收回了自己在斯佩德胸上轻叩的手指,但是说话的声音和语气并没有丝毫改变:“汤姆说你当时急得连自己的伙伴都没多看一眼就匆忙离开了。”
汤姆用一种埋怨的语气辩解道:“哦,该死,山姆,你确实是很快就离开了。”
“还有,你都没去亚切尔家告诉他老婆这个消息,”警官说道,“我们打电话给亚切尔家时,你办公室那个女孩在他家,那女孩说是你派她去的。”
斯佩德点了点头,脸上平静得近乎麻木。
邓迪警官又举起了他的手,准备用自己的两个指关节戳斯佩德的胸膛,但是在半空停了一下又收了回去,说道:“我给你十分钟的时间给那个女孩打个电话,再给你十分钟到索斯比的住处——莱文沃斯街上靠近吉瑞街的那个十字路口——这些时间对你来说足够了,也许十五分钟就足够了。这样你就会留出十到十五分钟的时间等到他的出现。”
“我知道他在哪儿住吗?”斯佩德问,“我怎么知道他杀了迈尔斯后有没有直接回家?”
“你明白你应该知道的。”邓迪固执地答道,“你几点到家的?”
“三点四十分。我在路上边走边想了些事情。”
警官上下摇晃着他的圆脑袋:“我们知道你三点半的时候没在家,我们给你家打电话了,你是在哪条路上走的?”
“走出布什街又走回去。”
“那你在路上就没遇到什么人?”
“没有,没有目击证人,”斯佩德边说边笑,“坐下吧,邓迪,你还没喝完酒杯里的酒呢。汤姆,拿起你的酒杯。”
汤姆说:“不用了,山姆,谢谢。”邓迪坐下去,但是并没有在意自己杯中的酒。斯佩德将自己的杯子填满,喝下杯中的酒,然后把空杯子放在桌子上,回到自己床边的位置上。
“我现在知道自己的处境了,”他说,并用友好的眼神看了看警官,又看了看汤姆,“对不起,我刚才对二位有所冒犯,但是你们两个一来就想把事情往我身上扯,弄得我也有点心急。本来迈尔斯的死已经搅得我心烦意乱的,你们两个又来给我找事儿。现在一切都说清楚了,我也明白了你们二位此行的目的了。”
汤姆说:“算了吧。”警官则什么也没有说。
斯佩德问:“索斯比死了?”
警官犹豫着,汤姆开口了:“是的。”
这时警官生气地说:“如果你不知道的话——我看还是要你知道的好——他什么也来不及说,什么也没跟任何人讲之前就死了。”
斯佩德卷着手里的纸烟,头也不抬地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觉得我会知道这事吗?”
“我说的话就是我的意思。”邓迪直率地答道。
斯佩德抬头看着他微笑,一只手拿着刚刚卷好的纸烟,另一只手拿着打火机。“你还没打算把我怎么样吧,邓迪?”他问道。邓迪用他那双冷酷无情的绿眼睛盯着斯佩德,没有作答。
“那么,”斯佩德说,“我觉得我没有特别的理由,也没必要太介意你是怎么想的,对吧,邓迪?”
汤姆说:“啊,山姆,理智点。”
斯佩德将烟放在自己嘴里,点了起来,笑着将烟雾吐出来。“我会理智的,汤姆。”他承诺道,“我怎么能杀了索斯比以后就忘了怎么杀的了呢?”
汤姆厌恶地嘟囔着。邓迪警官说:“他背后被打了4枪,凶器是点四四或点四五口径的手枪,在街对面开的枪,他当时正准备进酒店。没有目击者,这是我们的推理。”
“他自己带着一支鲁格尔手枪,放在自己肩上的三角皮套里,”汤姆补充说,“这枪没有开过火。”
“酒店里的人对他有什么样的印象吗?”斯佩德问道。
“除了知道他在那儿住了一周外,没什么其他的印象。”
“一个人住吗?”
“一个人。”
“在他身上有没有发现什么?或者有没有在他房间发现什么?”
邓迪的嘴唇向内一抿,并问道:“你觉得我们能发现什么?”
斯佩德不经意地将手中的纸烟晃了一圈儿。“像一些可以知道他是谁的东西,或者可以知道他的故事和过去的东西。有没有发现?”
“我们认为这是你应该告诉我们的。”
斯佩德用他那双黄褐色的眼睛几近无辜地看着警官,说道:“我从来没有见过索斯比,他活着的时候我就没见过,更别说现在死了。”
邓迪警官站起来不满地看着斯佩德。汤姆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我们要问的已经问完了。”邓迪说,皱着眉头,眼睛里的两颗绿色鹅卵石愈发显得冷峻了。他那长着小胡子的上嘴唇向内一抿,紧紧地贴着自己的牙齿,只用下嘴唇吐出了他要说的话:“我们告诉你的比你告诉我们的还要多,这敢情好。你了解我的,斯佩德,不管这件事是不是你做的,你都能在我这里得到公正公平的对待,但是大部分时候你都挺走运的。也许今天我对你责怪得太多了——但是这丝毫不会产生什么影响,我会继续盯着你的一举一动。”
“是够公平的,”斯佩德平静地答道,“但是如果你喝了杯中的酒我会觉得心里更好受些。”邓迪警官转向桌子,拿起桌上自己的酒杯慢慢地喝完,然后放下杯子后对斯佩德说:“晚安。”他伸出自己的手,和斯佩德郑重地握了一下。汤姆和斯佩德也郑重地握了下手。
斯佩德送他们离开后,脱掉衣服,关了灯,上床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