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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不着调的开始

1

报到的那天是一个沸腾的日子。

校园里。

火辣辣的阳光下,一群新入校的学生十分拥挤地凑在报栏处看分班表,一张张娇嫩而青春的脸上洋溢着少年特有的灵气。

史果最先寻找的是徐霖哲的名字,然后惊喜地发现自己同他一个班。她忍不住笑出声,空气中有淡淡的花香,明晃晃的太阳照得人头晕。她看着两个人的名字,心情十分愉悦。

徐霖哲赶过来时,史果正坐在树下喝可乐。他跑过来,冲她笑道:“你在五班?”

史果拿着可乐瓶晃了晃,仿佛有些无可奈何:“是啊,又要和你一个班了。”

“看把你愁的。”徐霖哲凑到她的耳边小声说道,“我妈前几天找了院领导,听说司老师要教二班,她也想把我分到那个班,过两天正式上课的时候就过去。”

“是那个全省优秀教师司洋?”史果不由得心一沉,表情有片刻的愣怔,再看徐霖哲,他已经哈哈大笑起来,笑容肆意而灿烂。

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道:“你骗我。”

徐霖哲还在笑:“是啊,你总是这么容易骗。”

以前与徐霖哲同桌了三年,史果也诧异他们之间的缘分,那三年,班主任分桌不下五次,但每次他们都能坐在一起。唯有一次,他们的座位相隔一排,史果下课偷偷找了班主任,因为他们的成绩名列前茅,而她的理由又正当:“徐霖哲的数学好,我的英语不错,正好可以互相学习。”

还有半个学期就要考试了,他们俩又是重点培养对象,老师也没说一个“不”字。第二天中午,她趴在桌上打盹,从胳膊的缝隙间看到他朝自己走来,果然是要帮她搬桌子。他诧异了一下午,她在一旁逗他:“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她总是喜欢在嘴上占几分便宜,或许是想掩饰某种心虚。

五班的班主任是个工作没几年的漂亮女老师,叫孔颖。她说话时眼睛含笑,嘴角一直上翘,举止落落大方。史果对她的印象很好,所以在选班委的时候,她自告奋勇当了卫生委员。班里没有一个同学喜欢干这种差事,因为不仅要监督同学们打扫卫生,还必须每天早起开教室门,十分吃力不讨好。

下午放学后,几个同学在办公室帮老师整理入学表,徐霖哲和一个男生靠在窗台上一边聊着足球一边将表格分类。史果的字写得不错,被分配帮老师抄材料,她的旁边坐着一个女孩,小小的脸蛋,长相十分平常,但字写得端庄娟秀,比她的还要好。

史果问她:“我叫史果,你是几班的?”

“二班,冯蒲苇。”女孩说话很简练,似乎并没有与她交谈的欲望。

可是说起这个名字,史果就知道这个人了,如果学校里没有重名的人,冯蒲苇就是今年全市的状元。报纸上有一篇关于她的报道,短短的几段文字,无非是一些冠冕堂皇的话,可是令她记忆犹新。因为徐霖哲惊叹世间竟有这样的奇女子,会跳舞,会弹琴,而且学习好得惊人。

之前史果幻想过她是一个美丽活泼的女孩,今日一见,略有几分惊讶,她的外貌平庸,眼角眉梢蕴含着一丝冷漠,不喜交谈。

史果从书包里掏出糖贿赂她:“来一块。”

冯蒲苇看了一眼,又将糖推了回去:“我不喜欢吃糖。”

“哦。”史果头一次吃到闭门羹,心情有点儿郁闷,不过她还是很大度地问道,“听说你会弹钢琴,过了几级?”

冯蒲苇言简意赅地答道:“我弹得不好。”

语气依然冷漠,或许她不太喜欢自己吧。

史果低下头在心里暗暗叹气,没想到徐霖哲走到身后拿笔敲了敲她的脑袋:“走不走?我可以走了。”

她吃痛地回头望着他:“还不快过来帮忙。”

冯蒲苇抬起头看了他们俩一眼,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她没有说话,只是站起身坐到另一张办公桌前,似乎要与他们划清界限。

徐霖哲觉得莫名其妙:“她怎么了?”

史果摇了摇头,轻轻地说道:“看来她不怎么喜欢我。”

徐霖哲十分意外:“还有人看你不顺眼?”然后又多看了冯蒲苇一眼。

他们走出学校时已经是黄昏了,天空红得透亮,像是熟烂的苹果。史果没有骑自行车,徐霖哲打算陪她走到车站,史果很享受两个人并肩行走的状态,故意将脚步放慢了半拍。徐霖哲一副急匆匆的模样,问道:“你能不能快点儿?”

史果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刚才在我旁边的女生就是冯蒲苇。”

“是她?”徐霖哲皱起眉头,像是在回想那个淡漠平凡的女生,“我还真没看出来。”

史果点了点头:“我也没看出来。”她尽量找出一个准确的词语形容冯蒲苇,“她很内敛,而且很安静。”

史果有这样一个特点,她总认为世间和平安详,生活美好富康,因此冯蒲苇对她的冷漠令她有了另一番理解。她在评价这个人的时候,不会觉得她不合群、古怪另类,而是习惯性地往好的方向靠近。

徐霖哲沉默了片刻,没有再说话。正巧有一个男生踩着自行车从他们的身边经过,徐霖哲忽然喊了一句:“陆晏!”

那个男生又骑了一小段才停下来,摘下耳机回过头来。

他的头顶是一片深深浅浅的红海,落日的余晖映照在他的脸颊上,闪烁着瑰丽的光芒。史果一下子就记住了那双眼睛,因为即使在余晖的照耀下,那双眼睛仍然剔透得令人唏嘘。

他是个很好看的男生,甚至比徐霖哲还要出众。史果皱着眉头想着,男生长得这样精致有什么用呢?

徐霖哲问他:“明天去打篮球怎么样?”

陆晏一只手搭在车把手上,想了一下,说道:“定了时间就打电话叫我。”

无意间转过头看到史果,徐霖哲这才想起为他们作介绍:“晏,这是我以前的同学史果,也考到这里来了。”然后又转过头对史果说,“这是陆晏,我们家是一个院的。”

史果面带微笑地说道:“你好。”

陆晏也笑了一下,风轻云淡,实在看不出多少笑意:“你好。”他重新将耳机塞回耳朵里,冲他们摆了摆手,骑上车走了。

史果觉得陆晏和冯蒲苇有几分相似,但俊朗的外貌为他增添了许多额外的关注度。史果猜想,他一定是一个很傲气,甚至有些傲慢的男生,徐霖哲却说:“陆晏是个很好的人,从来不拘小节。”

这令史果有些挫败,她觉得自己看人总是看走眼,一天就有两个人颠覆了自己的逻辑推理。

2

报到之后,接下来是为期一个星期的军训,白天的天气太炎热,太阳毒辣,空气都带着呛人的热度。好在教官是个很开朗的大男孩,休息的时候会给他们唱唱歌,不知是不是累的,史果的精神不太好,等到教官一曲完毕,她才意识到自己出了什么问题。

算了算日子,如果史果猜得没错,她的生理期应该到了。

这还不要紧,更要命的是她没有带卫生棉,最要命的是她身边都是男同学。她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很庆幸掏出一包面巾纸,又向旁边的男生再借一包。他们看到她手里拿着一包面巾纸,居然还问他们要,觉得莫名其妙。

史果见男孩的视线落在自己手中那包崭新的面巾纸上,忽然尴尬起来。休息时间,同学们虽然不能随意走动,但允许上厕所,她一溜烟地逃离了队伍。一颗汗珠从额头上流下来,她抬手去擦,才发现面颊滚烫如同发烧。

突然,身后有个女生叫住她,偷偷地往她的口袋里塞了个东西,说道:“我带了,你先拿去用吧。”

这个女孩的眼睛很大、很亮,像两颗闪闪发光的玛瑙。史果会意,道谢后才想起来问她:“你怎么知道我需要这个?”

女孩笑着说道:“我在你左后方,看到你借面巾纸了。”

史果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夸她:“你真细心。”停了一会儿,又说,“你的眼睛真大,好像会说话。”

女孩笑起来,眼睛更漂亮了:“其实我涂了睫毛膏。”

史果很少看到学生化妆,仔细一看,她不仅涂了睫毛膏,还擦了腮红,汗水一浸,有些晕妆。不过她随身带着遮瑕膏,正好去厕所补妆。

女孩叫罗措措,史果猜想她的个性肯定十分独特,这次她猜中了,随即也得到证实。就在史果走出隔间洗手的时候,罗措措说:“给我五块钱。”

史果想也没想就掏出钱给她。

罗措措心安理得地接过钱,说道:“这钱算是你从我这里买卫生棉的,如果以后有需要,随时找我。”

史果怔了怔,还是没缓过神来,不过她下意识地点了一下头。

中午吃饭的时候还要唱军歌,冯蒲苇来晚了一会儿,因为父亲冯发开着宝马给她送来午饭,她推脱了半天才把他轰走。

冯发没什么文化,但是运气不错,自己做生意挣了不少钱。冯蒲苇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苦,几乎不费劲就能年年考第一。孩子永远都是家长炫耀的资本,谁都知道他冯董事长有一个全能的掌上明珠,人前人后,他的腰板挺得比谁都直。

可是冯蒲苇不太喜欢冯发的某些处事风格,她宁愿吃馒头白菜,也不愿意接过父亲手中上千元的保温桶。

旁边有同学问冯蒲苇:“你爸爸是做什么工作的?”

冯蒲苇没说话,那同学继续说道:“是不是黑社会大哥?我刚才从旁边经过,看到他的脖子上戴着金链子,一副墨镜挂在胸前,举手投足很有气势的感觉。”

冯蒲苇觉得难堪,她不在乎冯发只有初中文凭,不在乎他一门心思钻进钱眼里,但她不能忍受他炫耀,她受不了他拿他的财富、拿自己的优秀招摇过市。所以她冷着脸看着那个说话的同学,说道:“吃饭是不允许说话的,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去告诉教官。”

刹那间的沉默过后,那个同学骂了冯蒲苇一句:“有毛病。”

冯蒲苇扔下筷子,起身大步朝教官走去。下一秒,那个同学也跑了过去,两个人在教官面前不甘示弱,结果教官眉头一皱,她们俩都被罚站军姿两个小时。

这样一来,冯蒲苇马上就出名了,一个优等生孤高自傲的帽子紧紧地扣在了她的头上。

罗措措很不屑地对史果说道:“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史果在心里暗暗叹气:我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不过史果还是和罗措措成了朋友,因为她除了斤斤计较、爱贪小便宜外,没什么大缺点。史果爱听她讲笑话,她的笑话个个精彩绝伦。如果有机会,史果还会讲给徐霖哲听,可每次都是史果自己笑得前俯后仰,徐霖哲则一脸诧异:“好笑吗?”

“好笑啊。”史果很开心,“我再给你讲一个。”

徐霖哲愁眉苦脸地说道:“明天讲好不好?”

史果忽然想起明天全年级要进行数学测验,于是问道:“你复习得怎么样了?”

熙熙攘攘的街区,他们混在川流不息的车流中,他回过头俏皮地回答道:“还用得着复习吗?”

以前,徐霖哲在全国奥赛中获过奖,数学成绩永远是全校第一,有时甚至会超出第二名二十多分。史果知道他的实力,却跟他唱反调:“总有你虎落平川的时候,等着瞧!”

没想到史果一语成谶,学校为了摸底,这次考试的题目难度较高。试卷发下来,120分的题,史果只考了80分,勉强及格,她拿着徐霖哲的试卷欲哭无泪:“你的脑袋里究竟装了什么,这样的题目也能考113分?”

徐霖哲却说:“有人考了117。”

“谁啊?”史果不笨,马上说出一个名字,“冯蒲苇?”

确实是冯蒲苇。

孔颖知道成绩后喜上眉梢,特地将徐霖哲叫到办公室给他鼓劲,二班的数学老师司洋也在与冯蒲苇谈话。徐霖哲随口问孔颖:“冯蒲苇考了多少分?”

孔颖微笑道:“117,她考了第一,你是第二。”

这样的结果多多少少令徐霖哲有些不爽,但他很快从阴霾中走出来。他不会执拗地认为一次考试能够改变他什么,也不会令他的骄傲感打折,所以他对史果开玩笑道:“你真是乌鸦嘴。”

史果以为他心情不好,急于扭转局势:“那我补偿你,给你讲个笑话好了。”

史果讲起笑话来,一双眼睛水汪汪的,波光涟涟,有着一种别样的神采。

徐霖哲忽然笑了起来。

生活可以是一件很轻松舒适的事情,史果开心是因为她以为可以给徐霖哲带来快乐,而徐霖哲看到史果勾起的嘴角,瞬间愉悦。

3

冯蒲苇打电话给冯发:“我数学考了第一名,晚上回来吃饭好吗?”

女儿从未令自己失望过,想到这里,冯发喜上眉梢:“你喜欢什么?爸爸送给你。”

冯蒲苇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母亲刘兰,说道:“我只要你回来。”

挂了电话,刘兰还在流泪,冯蒲苇的目光错综复杂,她觉得母亲可怜,于是提醒她:“妈,您不要哭了,您越哭,我爸就会越觉得烦。”

刘兰的声音闷闷的,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这种事明明是他的错,他倒在外面快活,我是上辈子欠他的。”说着,眼泪又落了下来,像凋零的残花。

母亲在父亲的衣服上闻出了女人的香水味,一场家庭战争立即上演,争吵中,母亲抓伤了父亲的手腕,导致他两天没有回家。冯蒲苇理解母亲,又不能完全理解,她能够接受母亲郁闷的心情,但无法接受她闷着头在家里哭哭啼啼。说到底,母亲对父亲的怀疑也仅仅是猜测,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何不把精力和时间用在刀刃上呢?

冯蒲苇就是这样一个人,她不喜欢浪费时间,做任何事情都有着周密的计划,当然还要有预期的目的。所以趁冯发回家洗澡的间隙,冯蒲苇将他的手机里里外外查了个遍,并且拿给刘兰看。

刘兰肿着眼睛看着那几条再正常不过的短信以及来电呼出名单,冯蒲苇能够看出母亲松了一口气。她笑着安慰道:“妈,您别乱想了,我爸很老实的。”

刘兰拍了一下她的脑袋,说道:“还不快给你爸放回去,不然让你爸发现就不得了了。”

冯蒲苇遵命,不过她不动声色地从冯发的包里抽走了300元钱,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第二天放学后,冯蒲苇在校园里徘徊了很久,她正在策划一件事,这件事与她的父亲,也就是冯发有关。说直白点儿,她要了解父亲外遇的真相,所以她想出了一个最直接的方法——跟踪。

但是她要上课,没有时间,于是她决定找人代替自己完成任务。她也没有太多钱,更没有信息来源去找私家侦探,因此,最终她将目光锁定在校园里一些问题少年的身上,他们旷课、打架,而且常常绞尽脑汁想捞一点儿小财。

冯蒲苇觉得他们符合自己选人的条件。

可是到了最后,当她站在一个比她高一个头、染着红发的少年面前时,她忽然犹豫了。男生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很不耐烦地问道:“你叫我干什么?有事吗?”

冯蒲苇觉得将这件任务交给这样一个陌生人并不保险,如果他拍了父亲与那个女人的照片,然后勒索自己怎么办?如果他不帮自己的忙,反而在校园里到处宣扬怎么办?

短暂的思考间,男生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看着微微低头凝思的冯蒲苇,嘴角微微上扬,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小妹妹,是不是看上哥哥了?”

冯蒲苇没有搭话。

男生又问:“妹妹,你是哪个年级的?叫什么名字?”

冯蒲苇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没有表情,只说:“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她转过身向前走了几步,听到那个男生在身后骂道:“小丫头片子,你有毛病吧!”

天色渐渐暗下来,当冯蒲苇在找寻能替她完成任务的合适人选时,陆晏从学校的绘画馆走了出来。

一弯新月高悬空中,夜色清凉,绘画馆前面的花坛在灯光和月光的映照下铺上了一层银纱。

罗措措背着画板跟在陆晏的身后,看到他拿着图纸朝垃圾桶走去,她有意快走了几步,和陆晏搭讪道:“陆晏,这是今天晚上画的吗?为什么要扔掉?”

他们虽然不在一个班,但在一个教室画画,陆晏对这个面容姣好的女生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只说道:“画得不好。”

说完,他准备将揉成团的画纸丢进垃圾桶,罗措措却眼疾手快地接住了那团被废弃的画稿,展开来看:“不错啊,你的颜料在哪里买的?绘图的效果这么好。”

陆晏说道:“我家楼下。”

罗措措微笑着问道:“能带我去吗?我的快用完了。”

“现在?”陆晏皱了一下眉头。

罗措措悄悄地看了陆晏一眼,问道:“不方便吗?”

陆晏耸了耸肩,说道:“我捎给你就行了,不用你去。”

罗措措的如意算盘被陆晏打翻了,可是她佯装很开心的样子:“太麻烦你了,我请你喝饮料吧。”

“不必了。”陆晏笑了笑,双手塞进裤兜,转身走向车棚。

罗措措微微一怔,才想起来说:“我把钱给你。”

陆晏没有回头:“明天再说吧。”

罗措措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陆晏离去,留在她脑海中的是他舒展的眉头,他的眼里有柔和的亮光,纯净得不含一点儿杂质。她想到这里,心脏不由得猛跳了一下,脸颊也微微泛红。

幸亏他掉头走了,不然就丢人了。

罗措措想了想,拿出小小的化妆镜照了一下,确认自己仪表得体后,又跑到门口的小卖部买了两瓶果汁,站在校门口等陆晏。

夜空中的星星散发着幽白的光芒,宁静而缥缈,像她此刻的心情一样。她想象着与陆晏并肩走在满天繁星的街道上,月光如水般洒在他们的身上,他的眼里映着她小小的影子。

她期盼着有一天她拉着他的手,在女生们羡慕的目光中行走,凌驾于她们之上。

罗措措自我陶醉,满面红光,可是下一秒钟,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因为她看到陆晏和一个女生谈笑着走出了校门。

那个女生高高瘦瘦,穿着时尚的短裙,长发垂到腰间,不看也知道是个窈窕的女生。

在罗措措赤裸裸的注视下,那个女生似乎有所察觉,问了陆晏一句:“你同学吗?”

罗措措还未做任何心理准备,两双眼睛已经同时望向自己,纵使她平日自信而活泼,这个时候也不免有几分尴尬。

在那个女生没有将正脸转向她时,她还期待着那个女生仅仅是一个靠化妆修饰自己的人,直到那张精致的面孔出现在她的视线中,她的幻想彻底破灭了。

在路灯的照射下,那个女生如同一幅油画,令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她不得不承认,他们两个人站在一起着实养眼,像是从童话故事中走出来的。

“还没走?”陆晏淡淡地说了一句,算是打了招呼。

罗措措悄悄地将果汁藏到了身后,勉强笑道:“我等人。”

陆晏“哦”了一声,没再和罗措措说话,然后跨上自行车,对那个女生说道:“靳瑾,上车。”

靳瑾轻盈一跳,坐到了自行车的横梁上,语气甜蜜地说道:“陆晏,走吧。”

罗措措的心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4

陆晏骑得很慢,靳瑾把手撑在车架上,说起了她在酒店当服务生的琐事:“昨天有个客人,怎么看也有50岁了,一个劲地问我要电话号码,还借机……”

话还没有说完,陆晏就打断了她:“你还没辞掉那份工作啊?”

靳瑾淡淡地说道:“我一个中专生,不干这个能干什么?”

陆晏嗤之以鼻:“上学啊,你还是个学生,总不能每天逃课去做那种工作。”

靳瑾仰头看了他一眼,“扑哧”一声笑起来:“哪种工作?我干的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别拿那种眼神看我。”

陆晏微微一笑,学着她的口气问道:“哪种眼神?”

靳瑾没有回答,停了好一会儿才说:“晏,我退学了。”

陆晏忽然将车子一停,靳瑾的身子惯性地向前一倾,触到坚硬的车架,不由得“哎哟”一声,回过头指责陆晏:“陆晏,你没事吧?干吗急刹车?”

天已经黑透,灯火如同一串串明珠,满城的霓虹,璀璨如白昼,但这份热闹与喧嚣仿佛离他们很远。陆晏思考了半晌,才吐出了一句:“为什么退学?”

靳瑾从口袋里摸出了一盒烟,娴熟地抽出了一根,坐在马路牙子上抽了起来,顺便递了一根给陆晏。

陆晏没有接,只是看着她。

靳瑾这才笑了笑,似乎恍然大悟:“哦,对啊,你是好孩子,不会抽烟。”

烟被靳瑾收回到烟盒后,陆晏说道:“你还年轻。”

靳瑾夹烟的手蓦地僵了一下:“我知道,可是每个人的经历都是不一样的,谁说一定要荒废在学校里?”

陆晏问她:“你爸逼你的?”

“不是。”靳瑾将嘴里的烟拿下来,“我自己的决定,我连学费都交不起。”她的语气很平淡,“你也知道我爸那人,整天喝酒赌博,也顾不得我,我总要吃饭吧。酒店那边很严格,不能迟到早退,我哪还有工夫上课。后来我觉得不上就不上呗,中专生出来还是服务生,我不想再浪费时间。”

陆晏一时语塞,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安慰或者建议,或者给个肩膀、给个拥抱。可是他什么也没做,而是重新跨上车,说道:“走吧,我送你回家。”

靳瑾将烟蒂扔在路边,用脚尖踩了踩:“我现在在我男朋友家住。”

陆晏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他点了点头:“那你告诉我你男朋友的地址,我送你过去。”

靳瑾拍拍屁股站起来,笑着说道:“不用,我自己坐车去,他看到我和这么一个帅哥在一起,会不高兴的。”

陆晏陪她走到车站,然后一个人骑车走了。

靳瑾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车内灯光昏暗,她将脸别过去,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成长背景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这个世上总有那么一群人,生来就注定贫穷与悲苦。靳瑾不得不承认,她与陆晏之间横着一道巨大得无法跨越的鸿沟。

和他相识了几年,她把他当朋友、当知己,在她的心中,陆晏的位置甚至超过了她的男朋友。在痛苦的日子,她总是第一个想到他,可是她不会说自己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

所以,她不会告诉他,今天下班时,父亲拎着酒瓶堵在酒店门口找她要钱。

那时的阳光刺得眼睛生疼,街上穿梭的车辆如同潺潺流动的溪水。当那个醉得走路都摇摇晃晃的男人向她伸出手时,她轻巧地躲开了,跑到马路对面,隔着大半条街破口大骂:“你怎么不被车撞死?怪不得你老婆跟别人跑了,就你这副德行,谁见了不想吐?”

父亲气急败坏,追了她整条马路,最后将手里的空酒瓶扔出去。他用了很大的劲,但是没有砸中她。

她听到身后酒瓶清脆的破裂声,忽然停下来,指着他的鼻子大笑:“你也配做个男人?连个小丫头都追不上,废物!”

手指随着她的动作传来一阵钻心的痛,方才飞溅的酒瓶碎片扎进肉里,有一种血肉被炸裂的触感。她没有哭,反而畅快淋漓地笑了起来。

甩掉了父亲后,她的心里空落落的,一个人蹲在地上觉得很难过,忽然很想见陆晏。

直到她站在远处见到背着画板的陆晏,委屈的眼泪才一下子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但最后,她还是和往常一样,咬着牙将眼泪擦得干干净净才跑向他,因为她觉得给这个男孩的只能是美好的事物。

5

第二天,罗措措犹豫了一节课,快下课的时候才给陆晏发了一条短信:“那个……颜料你买了吗?”

不一会儿,陆晏就回复了,只有两个字:“买了。”

这两个字给罗措措带来了希望,她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作响,紧接着,她迅速在手机上敲了几个字:“你能给我送过来吗?我在五班,麻烦你了。”

陆晏之后没有再回复她,罗措措心里没底,捏紧手机期待地盯着教室门口。幸好,不一会儿,教室门口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陆晏。

罗措措掩饰住心底的喜悦,刻意扭过头不看他,她想让陆晏在门口找到她,然后再找个同学叫她出去,最好还是个女同学用酸溜溜的语气说:“罗措措,陆晏找你。”

她心里这么盘算着,努力憋住笑。

刚从办公室回来的徐霖哲跟陆晏打了声招呼:“你怎么来了?”

陆晏说道:“帮我叫一下罗措措。”

徐霖哲“哦”了一声,大大咧咧地冲教室里喊了一句:“罗措措,出来一下!”

这句话喊出来,正中了罗措措的小心思。班上的同学几乎全部有意无意地往陆晏和罗措措的方向看来,罗措措在众人的瞩目下走出教室,慢慢地接过了陆晏手中的颜料。

这一刻,罗措措小小的虚荣心得到大大的满足,她含着笑低声对陆晏说道:“我现在没零钱,回头再给你,行吗?”

陆晏没有异议,转身就走了。

接受着同学们的瞩目,罗措措心满意足地拿着颜料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小心翼翼地将那盒颜料塞进了抽屉里。

陆晏的来访成为一颗重磅炸弹,同学们开始在背后偷偷地议论罗措措与陆晏的关系,这令罗措措十分得意。就算陆晏不是她的真命天子,至少短时期内,她也将收到无数女同学羡慕嫉妒的眼神。

史果看到同学们阴阳怪气地对罗措措评头论足,正打算安慰她两句,谁知刚开口,罗措措竟然笑道:“让她们说去,她们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史果有点儿蒙:“你真的和陆晏好了?”

罗措措没有正面回答,打起了马虎眼:“你别想多了,我们就是普通朋友。”

最后四个字,她特意加重了语气。

看着史果一副不解的样子,罗措措没心没肺地笑道:“有那样一个男朋友也不错,很拉风。”

史果顺着她的话问下去:“只是为了……拉风?”

“嗯,那还为了什么?”

史果没有再说话,她看不出罗措措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只是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可她没有想到的是,不久之后,就是因为这件事,引来了一场更大的风波。

那天下午,一大群男生和往常一样在球场上驰骋,其中一个叫方子亮的男生看到在球场外驻足观看的罗措措,对着陆晏贼笑道:“陆晏,你媳妇儿来看你踢球了。”

陆晏正带球疾进,听到这话,不由得顿了一下,眨眼的工夫,他忽然转过身将球猛地踢向方子亮。所有人都愣了一下,阳光下的陆晏有点儿刺眼,眼神锐利,似乎是动怒了。

随着方子亮“啊”地叫了一声,球正砸在他的脑门上。

陆晏没理会他粗暴的咒骂,走出了球场。

方子亮本想追上来和陆晏决一死战,无奈被其他队员拦着。他心有不甘,指着陆晏说道:“姓陆的,你不过凭着那副皮囊迷惑了几个小女生,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别人不知道你的底细,我还不知道啊?为了一个女生和别人打架,在局子里待了好几天,连考试都缺考了一门。陆晏,你以为你是谁啊?就是一地痞、流氓……”

陆晏的脚步顿住了,他的脸色十分不好看,眉头皱在一起,越发衬得眼神凌厉,像两道冰锥,凝固了周围的空气。

史果举目一望,不禁怔了一下,因为陆晏已经将校服脱掉扔在了草坪上,看样子似乎准备用拳头堵住那个男生的嘴巴。

幸亏徐霖哲赶过来,挡在陆晏的面前,试图劝服他:“没必要和他一般见识。”

陆晏说道:“他这不是一两次了,我忍够了。”

徐霖哲与陆晏僵持时,方子亮已经突破了重围扑向陆晏,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四周人潮鼎沸,夹杂着女生的惊呼声,还有男生的起哄声。

方子亮刚才因为被球踢中,觉得自己颜面扫地,这下也发了狠,揪住陆晏不肯松手。

陆晏的T恤在拉扯中被弄破,胳膊上也挂了彩,他却冷笑道:“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嫉妒我!”

青春期的男生们都有些承受不住的烦恼与心事,最怕的就是别人轻蔑的讥笑与嘲讽,方子亮也是如此。

当时,靳瑾就像遥不可及的缭雾,令许多男生怦然心动,方子亮也是其中一个。他曾壮着胆子向靳瑾表白,正巧陆晏经过。靳瑾粲然一笑,看了看陆晏的背影,又看了看他,眼神中有细微的但能够察觉的转变,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从此方子亮和陆晏之间的梁子就结下了,很长一段时间,方子亮总是与陆晏作对,不单是因为靳瑾拒绝了他,而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被靳瑾鄙视了,他接受不了。

此刻,方子亮似乎又从陆晏的眼神中看到了当年靳瑾的影子,一时间他只觉得异常刺目。他讨厌这种感觉,讨厌别人用轻蔑的眼神望着他。愤然之时,他随手从草地上摸起一块石头,狠狠地砸了过去。

6

陆晏敏捷地一躲,石块呈抛物线砸向了远方。

只听到“啊”的一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一个女生蹲在地上。陆晏远远地望过去,也能瞧见她满手触目惊心的鲜血。

方子亮吓得脸色惨白,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那个女生周围围了许多人,大家手忙脚乱,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办。陆晏还算镇定,开口朝人群中喊了一句:“谁带手机了?快拨120。”

陆晏跑过去,才发现那个女生是冯蒲苇,情急之下,他蹲下身将她抱起。

球场上黑压压的全是人,举头是明晃晃的太阳,照得冯蒲苇有些眩晕。而那个抱着她的人,缥缈得看不清模样,她本能地抵触那个靠近她的家伙。身后似乎有人在喊,听起来是中年人的声音:“陆晏,你给我站住!”

可是他没有停下来。

她的身体随着他的奔跑不断颠簸,震得脑袋嗡嗡作响,可是她仍然能闻到他身上好闻的薄荷香气,还能听到他的心跳声,纷乱而强劲。只是那声音渐渐远去,那抹身影越发朦胧,余下耳边如同闹市的嘈杂之音,异常清晰。

她分辨了很久,才听出其中夹杂着急救车的鸣笛声,自己被人抬到车上。明暗交替间,她这才慢慢适应光线,再次回过神,已经有医务人员为她处理伤口了。

冯蒲苇的班主任李老师陪着她到了医院,随即打电话叫来她的家长。

冯发财大气粗,将冯蒲苇安排在VIP病房,还扬言要剥了伤害他女儿的兔崽子的皮。李老师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好言好语劝道:“冯先生,您放心,学校会将这件事调查清楚的,不会让蒲苇受委屈。”

“其他的都是扯淡。”冯发根本不吃这一套,“把那个小兔崽子带到我面前,我要把他的脑袋砸个窟窿。”

冯蒲苇“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说道:“我头疼得厉害,要休息。”顿了顿,又说,“李老师,您回去吧,别耽误了上课。”

冯发最心疼这个宝贝女儿了,自然不再说话,还亲自驾车送李老师回校。刘兰在病床前对冯蒲苇嘘寒问暖,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通话。见女儿一言不发,也不知道她听进去了几分,再一瞧,看到冯蒲苇已经闭上了眼睛,便轻手轻脚地,不敢再弄出半分声响。

直到晚上八九点,有人轻轻地敲响了房门,刘兰窝在沙发上打瞌睡,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冯蒲苇也醒了,睡眼惺忪,看到刘兰从外面走进来:“蒲苇,那个砸伤你的同学和他的家长来了,你说让不让他们进来?”刘兰拿不定主意,“不如打电话给你爸爸,让他过来一趟。”

“爸爸走的时候不是说了今天晚上要谈生意吗?我们最好不要打扰他。”冯蒲苇想了一下,说道,“妈,您出去跟他们说我睡了,让他们回去吧。如果他们是想让我替他们说好话,免了学校的处分,您就说毕竟都是孩子,难免犯错,我们已经既往不咎了,但处不处分是学校的事,我们干涉不了。”

刘兰“嗯”了一声,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这才走了出去。

第一拨人被刘兰挡了回去,没想到第二天又来了一拨人,正巧那时候冯发也在。他狠狠地瞪了一眼那对男女身后的男孩,语气很不客气:“就是你把我家蒲苇砸伤的?”

那男孩正是陆晏,冯蒲苇将脑袋靠在床头,看着他,并不打算帮他说话。

阳光从窗口倾斜进来,洒在病房内,打在他的身上,他看起来很拘谨。他望向冯发,说道:“不是我,可是冯蒲苇受伤跟我有关系,叔叔,我知道自己错了。”

陆旭涛朝冯蒲苇的父母微微一笑:“为人父母,我们确实有不称职的地方,孩子顽皮,和同学打架,这才令那位同学误伤了冯蒲苇同学。我们也不说那些客套话了,冯蒲苇同学的住院费以及营养费我们都愿意承担,只是希望你们给孩子一次改过的机会。”

陆晏父母的笑容皆是亲切而和煦,气质也好,一看便知是知识分子。

冯蒲苇没吭声,冯发却下了逐客令:“我们家蒲苇不能白白挨了这块石头,这件事就由学校来解决,也让你儿子长个记性。”

“孩子也知道错了,这次确实是无心之举。他是借读在这所学校的,如果不能平息这件事,学校可能会将他劝退……”崔玥说着,泪光闪烁。

可冯发并没有给陆晏的父母好脸色看,最后还是将他们带来的保养品如数退了回去。

冯蒲苇的伤并不严重,在医院治疗了几天后就要求回家休养。不过她并没有安分地在家待着,既然找不到合适的人跟踪冯发,只好自己出马了。

冯发这人根本不避嫌,常常和女伴出入同一家高级酒店,冯蒲苇有了目标,却因为自己的身份不敢贸然进入酒店。

无巧不成书,她正犹豫的时候,酒店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陆晏。他看起来像是来接人的,校服已经被脱下来塞进了书包里,休闲的蓝色T恤衫衬得一头短发清爽乌黑,墨玉色的瞳仁,看一眼便觉得流光溢彩,十分明亮。

冯蒲苇注意到从酒店出来走到他身边的女生,脑子一转,顿时有了点子。这个平时和她没说过一句话的男孩,现在对她来说也有了利用价值。

冯蒲苇心里有了计划之后,高高兴兴地回了家,第二天才逮到机会拦住了下班的靳瑾。

靳瑾看了她一眼,问道:“有事?”

冯蒲苇将事先打好的腹稿重复了一遍,靳瑾听到陆晏的名字后,眼神中有几分波动。但是听完冯蒲苇的提议后,她的嘴角微微勾起,浮现出一丝冷意。

冯蒲苇看出她在冷笑,还是心平气和地问道:“你同意吗?”

靳瑾身材高挑,俯视着冯蒲苇,说道:“真搞不明白你们这些高才生整天在想些什么,大人的事情,小孩子管得着吗?”

冯蒲苇执着地问道:“你不肯帮我吗?”

靳瑾想了想,说道:“只要你别再为难陆晏。”

交易达成,蒲苇当下允诺:“没问题,我保证学校不会再追究了。”

7

这次意外伤人事件呼啸而来,又以和平的方式收尾,史果对冯蒲苇的印象平添了几分好感,罗措措却很纳闷:“这可不像她的风格。”

史果笑眯眯地说道:“别看她外表冷冰冰的,我的直觉告诉我,她人一定很好。听说处分通知马上就要贴出去时,冯蒲苇堵在办公室门口和校长讲道理。”

罗措措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但事实终归是事实,她只能在自己能够理解的范围内用惯用的方式去思考:“她一定是想讨好陆晏。”

还有人不知死活地对方子亮说:“这次多亏了陆晏,不然你能逃得过处分吗?”

方子亮受不了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更不愿意接受来自陆晏的“恩惠”,于是愤然开口:“我不稀罕!”

方子亮原本与陆晏打架就是想一雪前耻,平日里,陆晏越是喜怒不行于色,他越是觉得陆晏气焰嚣张,可惜别人不这样想。这次伤人事件,舆论的矛头又一次指向了他,将功臣的帽子扣到了陆晏的头上,于是沉不住气的他一不做二不休,放学后将在车棚内取车的陆晏和冯蒲苇双双拦下。

冯蒲苇看到方子亮,先是一愣,弄清他拦住自己的原因后,又觉得十分可笑:“处不处分是学校的事,你去问李晟莲啊。”

方子亮一脸不快:“有人看到你进了校长办公室,还说你堵在门口……”

冯蒲苇皱了皱眉头,觉得和这个头脑简单的人沟通很费劲,她果断地打断了他:“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我犯得着为了这点儿屁事去堵校长吗?”

她确实犯不着自己去堵校长,她只是让她爸爸给校长打了个电话而已。虽然通话时间有点儿长,但冯发还是成功地说服了原本执意要维护学校校规的校长。

方子亮听到这句话,脸色有些发青,一旁的陆晏有些不耐烦了,骑上车说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陆晏刚踩了一下自行车的脚踏板,便听到方子亮在他的身后低吼道:“不准走!”

陆晏只觉得后座被人一拽,车子一扭,重心猛地斜了过去。旁边站着冯蒲苇,为了避开她,他情急之下将车头调转,慌忙之中没有掌握好平衡,侧着身子摔在了地上。

地面的石子磕在他的胳膊上,蹭破了一块皮。方子亮怔了一下,陆晏已经回过头,忍无可忍地说道:“方子亮,你存心找事!”

方子亮无力地反驳道:“没有,我只是不想让你走。”

“我们不走,你走!”冯蒲苇斜着眼看着方子亮,语气平淡,却不怒而威。方子亮呆呆地看了她一会儿,终于妥协。

陆晏把车子扶起来,书包掉在了地上,冯蒲苇帮他捡起来,看到他的胳膊还在流血,于是掏出手帕递过去。

陆晏很少看到有人随身带着手帕,不由得多看了一眼。那帕子是丝质的,绢面光滑,浅蓝色,像一汪海水,让人看着很舒服。

“谢谢,我不习惯用这个。”

冯蒲苇没理会陆晏的推辞,她轻轻地将手帕覆在他受伤的胳膊上,打了一个活结。绢面的手帕微凉,带着一股清爽的香味。他微微低下头,看到她的嘴角微微勾了起来:“好了。”

陆晏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哦”了一声,说道:“我洗干净了,明天还给你。”

冯蒲苇转过头去推自己的自行车,说道:“不用,我有很多。”

两个人走出车棚,陆晏与她告别:“再见。”

冯蒲苇却说:“恐怕不久之后真的要再见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陆晏没听明白,冯蒲苇已经骑上车走了。

直到晚饭过后,陆晏接到冯蒲苇的电话,才意识到“不久之后真的要再见”是什么意思。

冯发夫妇带着冯蒲苇出现在他家楼下,陆晏想起来当初在病房时冯发恨不得一口吃了他的模样,除了兴师问罪,实在想不出别的原因让他们全家登门造访。

陆晏的父母也忧心忡忡,没想到这次冯发见到他们却很热情,还带了不少礼品,一改往日的凶神恶煞,对陆旭涛一口一个“陆老兄”,仿佛是几十年的老朋友。

陆晏越发奇怪,趁双方家长寒暄时偷偷地扯过冯蒲苇,问道:“怎么回事?”

冯蒲苇回答得似是而非:“我爸非要来,我也没办法。”

不过这种疑惑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因为冯发下一句话就把话题引向了坐在沙发角落里的陆晏。

“看陆晏同学一副斯斯文文的模样,真没想到还是个见义勇为、打抱不平、为民除害的好少年。”

陆晏当下愣了一下,冯蒲苇从桌子下面轻轻地拽了拽冯发的衣角,示意他赶紧打住。

冯发忽然想起冯蒲苇事先对他说过,陆晏是书香世家,父母最见不得暴力,倡导凡事皆用和平的方式处理和解决。所以这次来他家,千万不要再提起这次的伤人事件,因为这等于是在伤口上撒盐。

果不其然,陆家夫妇听到冯发嘴中儿子的“光辉形象”,神色一瞬间变了。冯发心中一阵惋惜,但面上依然保持微笑,岔开话题自顾自地说起别的来。

陆晏插空对冯蒲苇说道:“冯蒲苇,我今天上课时有一个地方不太懂,你帮我看一下。”

崔玥一听陆晏要请教学习问题,脸上也露出了微笑:“听说冯蒲苇同学全市第一,小晏,你要多向她学习啊。”

8

两人走进陆晏的卧室时,颇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房间不算大,装潢风格十分简约。书桌上密密麻麻地堆着辅导书,墙上贴着几张素描画,笔锋柔美流畅,画中大片大片的树叶飞扬在空中,一叶孤舟飘荡在丛林小溪间,望不到尽头。

冯蒲苇走过去,看了半晌,不由得问道:“是你画的?”

陆晏反问道:“画得怎么样?”

“我对画画一窍不通,看不出来。”冯蒲苇说着走到书架前,手指在一排书面上轻轻地滑过,目光锁定在某一处,“你竟然有《和陶集》,能借我看看吗?”

“送给你。”

冯蒲苇转过头看着他,说道:“无功不受禄。”

“不见得吧。”陆晏斜倚在书桌上看着她,“你和你爸爸说了什么?他的态度转变得这么快?”

冯蒲苇回过头继续挑书:“简单地说,是你们两个人为了我而打架;复杂点儿,就是方子亮给我写情书,被我拒绝后每天缠着我,我让你帮我出气。”

陆晏顿时哭笑不得:“你说这话怎么不觉得脸红?”

冯蒲苇的脸色未有丝毫波澜,似乎理直气壮:“我爸就吃这一套,他的女儿永远都是最棒的、最引人注目的。”

陆晏发现优等生的心思确实捉摸不透,她强大得不可思议的自负感令他震惊。

送走冯家一家后,陆旭涛和崔玥关上门就抓着陆晏开始“三堂会审”。陆晏被他们问得头疼,有些不耐烦地反驳了一句:“我和她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可他的母亲崔玥明显不太相信:“小晏,正常的同学关系我们肯定能够理解,可你怎么又为女孩打架……当初吃的亏忘了吗?你说让我和你爸说你什么好,你怎么就不长长记性?”

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句话一点儿也没错。陆晏转过头,没有说话。

“你自制力这么差,我和你妈实在不放心。”陆旭涛瞥了他一眼,“这样吧,以后你放了学马上回家,不能在外面逗留超过半个小时。从这个星期开始,我给你报辅导班,你周末去上课,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别整天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和人。”

“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和人?我和她们都是清白的,你们怎么就是不相信我呢?”陆晏终于忍不住,说话的语调也不自觉地上升了。

“没事你干吗跑去为人家打架?你傻啊!当初出了那样的丑事,还不是我和你妈跑前跑后,这才过了几天,你又不老实了。在女孩面前逞英雄就那么过瘾?你怎么就不能体谅一下我和你妈,少给我们找点儿事啊?”

陆晏被他爸爸这么一说,心里很难受,脑海中靳瑾那张苍白而清瘦的脸闪过。陆旭涛口中的那件丑事,如果再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还是会那么做,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拾起花盆砸向靳瑾的父亲,因为他从来没见过哪个父亲会将整壶开水泼向自己的女儿。

那件事情发生之后,靳父故意刁难,一直不肯接受陆家开出的条件,还在陆晏考试那日带了几个人堵在他家门口吵闹,导致他第一门考试缺考,最后陆旭涛将条件开得十分具有诱惑力才松口。

陆晏想起这些,心里五味杂陈。他所坚持的与靳瑾纯粹而美好的友谊,却是伤害自己和父母的源头。

以前,他的世界里从来都是非黑即白,非对即错,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慢慢地迟疑、退让了。沉默了一会儿,他低下头对父母说道:“我错了,我不会再打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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