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尚四更时分，自东宫往皇宫禁内的官道布满了黑森森的军队，个个魁梧高大，手执长矛利刃，铸成了威威人墙。
而宫门前铺上了鲜红色的地毯，宫人候在一旁。
有位少年将军亲自守在了乾坤门前，腰间挎着长剑，神情严肃，紧盯着前面在搬巨型铜鼎的几名侍卫。
他回头遥遥一望，从这儿到东宫的路，算不得长，可跟着南宫朱雀许久，他却深知，这不长的路，南宫朱雀走的并不算安稳。
“霍起。”
他回头，循声而望，便立即躬身道：“敬王爷。”
“辛苦你了，”南宫庸笑笑。霍起立即回说：“属下不敢。”
“有何不敢，你不仅是太子的心腹，更是侧妃的哥哥，太子登基称帝，侧妃也势必会成为贵妃，届时，你们霍家水涨船高，是幸事一件啊。”
南宫庸说话的声音不轻不重，霍起却听得很分明，话里真实的警示性。
霍起低头一笑，恭敬却平和的说道：“王爷的意思，属下明白，霍家永远忠于太子。祸起后宫的事，霍家绝不容许。”
闻言，南宫庸脸上的表情明显松软了许多，至少没了最初的刻意，他说：“时辰快到了，你忙吧。”
“恭送王爷。”
霍起躬身，冲南宫庸行了一礼。
而据此不远的卫王府内，也是灯火通明，南宫璟着了一身深紫色的朝服，负手站在屋内，目光锐利的盯着院中园景，耳内传来的是府外森然有序的行步动静。
“他终究是成了皇帝了。”
他捻了捻指上的扳指，不知何时起，他已将玉扳指换成了深黑色的墨玉，衬在他手指上，显得有些诡异。
“王爷，还不晚。明日还有告天仪式。”林睿拱了拱手，话里藏刀，意味深长。
南宫璟眼色森然，眸光幽芒，只轻轻的瞥了一眼林睿，叹道：“告天仪式时他已然登基，你安排在那时动手又有什么意思。”
林睿一急，颦起剑眉，声言道：“王爷，现在宫内禁军已全数是我们的人，只要王爷愿意，属下稍作安排，搅了着登基大典又有何难？若让南宫朱雀稳稳登基了，他势必会将咱们好不容易植入的人手全数清换的。”
“还不如……”林睿又补充道，“让他当个一时半会儿的皇帝，告天仪式时便让他命丧黄泉。”
只见南宫璟目光如钩，如浩瀚江月，深沉不可捉摸，他轻轻抚了抚下颌，似乎被林睿说动，问道：“你怎么安排的？”
“属下已在祭坛周围伏下了人手，那祭用的铜炉巨鼎内已安放好火石炸药，只要香一燃尽，炸药顷刻便爆。”
说到此，林睿有些自得，南宫璟扬扬眉，对于林睿的毒辣手段，他见怪不怪。
“王爷，机不可失。”
林睿再度躬身，拱手，急切满满。
沉默了半晌，南宫璟终于闭上双眼，敛下了眼内不易察觉的漩涡风暴，点头沉声道：“好。”
……
五更天。
元惊鸿转醒，睁眼后发现已有暖火烛光印满屋内，她从床上缓缓起身，目光却被床边一沓华服吸引了。
她伸出一摸，面料极其舒适，水光绸缎，上面盛开的芙蓉花栩栩如生，就连袖口封边的细襟都以一层细绒金线，华贵非常。熟悉的黑金色让元惊鸿一下想到那日内务司来给南宫朱雀送选服色时的场景。
难道……
元惊鸿心里一惊，将那华服拉起展开在床上，果不其然，黑金服身，鲜红腰封，正中绣着高昂的凤头，整个裙身从上到尾便是一副百鸟朝凤图。
元惊鸿掐的自己手心生疼，嘴唇颤着，愣然的看着床上的衣物，她微微仰头，目光好似空寡，却有斑驳泪光。
御撵已在东宫门口候着，今日起，南宫朱雀从东宫迁住皇宫，入主九霄。
他穿着那日选上的服色，目光灼然，挺直了脊梁站在东宫大门，身后跟着成列的侍卫，内务司的人从外小跑过来，跪地道：“殿下，衮冕已经送到了，官员们也都到了。”
“恩。”南宫朱雀轻轻点头，却又不经意的幽幽回头往后望了一眼。
赵晋本以为南宫朱雀应该是在感慨从东宫到皇宫，十年之路，走的虽不太平，可终究是走到了。
却偶然发现，他的目光只是锁在了安澜院的方向。
赵晋轻轻咳嗽一声，凑近了南宫朱雀，道：“主子，姑姑的身份去登基大典，不合适。”
“本宫知道。”
南宫朱雀轻声回道。
而回，他目光渐渐聚拢，恢复了一贯的精明，眉间继而染上了丝丝戾气。
“起身吧。”
他缓缓迈出，前头御撵侍奉的宫人立即跪倒相迎，梁大天高声道：“起驾！”
南宫朱雀一步一步走上御撵，周围跪满一片，他再度回头，御撵的奉驾队伍人数不少，跪下之后显得更加密集，一眼竟望不到尾。
天子脚下，命如蝼蚁尘埃，原来就是这么个眼景。
南宫朱雀回头，目光沉沉，准备一脚踏上小太监的背，却在不经意的一瞥间发现脚下的人竟然变成了赵晋！
他皱了皱眉，赵晋跪扑在地，却说道：“属下想为主子做一次上马石，日后的路万重险阻，属下当身先士卒。”
闻言，南宫朱雀轻笑一声，一脚踩上了赵晋的背脊，上了御撵。
安澜院内烛火幽幽，随着天边渐亮，元惊鸿内心却是踌躇不已，听见外面动静渐渐变小了，她终于起身，却是走到角落，拿起了自己的长剑，抽剑出鞘！
一阵寒光闪过她的面上，她手起剑落，一剑划破了那身后袍！
“砰”
随后，裙尾被她一剑劈破，她丢下剑，又捡起了那破碎的布条，紧紧的攥在手里，目光坚决。
……
乾坤门前，南宫朱雀下了御撵，将从此步行进宫，接受万民百官朝拜，南宫庸与南宫璟都已到了门前。
“陛下……”
内务司梁大天刚一喊出口便被南宫朱雀冷厉一瞥，梁大天立即不轻不重的打了自己一耳光。
自古以来南照朝规，新君一步未进乾坤门，便不敢称朕。
“殿下，谁执衮冕？”
梁大天问道。
进了乾坤门，必要一人随新君近身执衮冕，奉行于后，随新君一道，直至上了九九玄龙高阶，入了那大殿之上，新君才是正式加冕称帝。
而一般这执衮冕之人都是新君兄弟子侄，近亲人是。
此时梁大天问，无非是在问，是将那立于铜鼎之上的衮冕交给南宫庸还是南宫璟。
如今的情景很明显，南宫朱雀登基，南宫庸身为他左右手，势必水涨船高。
不过……
“给卫王。”
南宫朱雀一语掷地有声。
梁大天一愣，不过随即很快反应过来，快步上前，取了那铜鼎上，盛着九琉衮冕的楠木波盘，又走到了南宫璟面前，跪倒在地，高声道：“请卫王爷执衮冕，随新君入乾坤门封礼。”
“卫王千岁！”
随即，跪地的众臣也山呼。
南宫璟幽幽抬眸，扫了一眼南宫朱雀，兄弟二人相隔不远，相视而立，南宫璟慢慢接过衮冕。
“三皇兄请……”
南宫庸往后退了一步。
南宫璟深呼吸一口气，缓缓走到了南宫朱雀身后，眉眼无波，面无表情的说道：“皇兄请。”
两旁禁军兀立，刀剑齐架，二人一步一步，终于踏进了乾坤门。
南宫朱雀不由的长舒一口气。
身后的人却捏进了手上的波盘。
眼看那精细的雕刻着巨龙盘旋的琉璃巨石阶梯在眼前，南宫朱雀眼中却聚满了烟火，帝服上的五爪金龙威严如生，目光犀利的睥睨众生。
每一步，南宫朱雀走的沉稳而坚定，当他终于踏完阶梯，站在了大殿门前。随着他缓缓转身，眼内已是跪了满地，细小如微尘。
不等身边宦官，南宫璟已率先单脚跪于南宫朱雀身前，他双手奉上衮冕，朗盛道：“恭祝新皇登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山呼如海啸。
内务司的人接过南宫璟手中的衮冕，麻利的为南宫朱雀加于发上，九琉垂下，男人目光森冷而沉戾，如今，他也算清楚知道，如今这头上不止这轻飘飘的九琉冕珠，还有整个家国。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南宫朱雀慢慢而坚定的抬手，薄唇微抿，眸光坚毅，一字一顿道：“众卿忠义，朕心有感，平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