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一边帮他脱掉满是积雪的衣服，一边不服气地嚷嚷着：“那谁知道这山还会不会发脾气啊！平白无故地，就稀里哗啦地倒了，又不是火山，又没有地震，你说它这是闹哪一出啊？”
老头儿立刻反驳道：“怎么不是地震？这还不是地震，还什么是地震？山都夷平了，这就是地震！”
老太太简直懒得跟他争辩，反正她家这小破房子，要真是地震，早该摔得粉粉碎的，怎么会一点事儿都没有？左邻右舍那么多坚固的好房子，全都惨不忍睹，就她家的破土房，竟然什么事儿都没有，天底下有这么善解人意的地震吗？分明就是老天爷一时着了凉，打了一个大喷嚏，害得人间房倒屋塌，纯属意外。
“对了，”刚想起来，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事情，老太太迫不及待地问道：“山上的那个男的，他怎么样了？肯不肯下来呀？”
老头儿叹了口气：“我又去劝了，不肯下来，还是挖个不停。”
听了老头儿的话，老太太的眼圈都有些发红：“这么冷的天，又经过了这么多天，估计就算救下来，也得够呛了，你给的东西他吃了没？”
“没。”老头儿沮丧地说道。
老太太惋惜地拍着手：“这算完。老头子，你说当真那个山上住着的老神仙和咱家旁边的小姑娘，都死在山上了吗？天可怜见的。”
老头儿也只能摇头：“谁知道呢，可是那个男的问的时候，咱们周围的村民们都还没走啊，就是有人看到，那个小姑娘回来了，不只是在村子里面逛了几圈，还在这天灾到来之前，往山上去了。这山上的那个老神仙，更是自打上去，就再没下来过。谁知道，这次他们两个能怎么样啊！这谁能知道。”
老太太给她的老头子递上一杯热气腾腾的水，一边看着他喝，一边还是无法平复心情：“看来呀，咱们当初的猜测是对的，这个男的，肯定是小姑娘的哥哥什么的，当初不就是他回来把小姑娘接走的。好好的既然都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当初咱们看那个小女孩儿孤身一个人怪可怜的，还曾经隔三差五地送点东西给她，谁能想到，这小丫头好不容易长大了，也离开了，最后竟然会是这样的结局。”
唉，老头儿也叹了一口气：“人家别人的事情啊，咱们也管不了。只是看着可怜呢，你要说不理睬，那也实在是过不去不是。可是，我无论怎么劝，那个男的，就是不听啊！”
其实也是意料之中了。毕竟，那个男的最开始挖山的那几天，还没离开家园的村民，还曾经一起上山，想要把发疯一般挖山的他，从山上抬下来。结果，大家累得半死，也没有做到。还是那个男的，一番话说得感天动地的，让大伙都落着泪下了山，没有人再忍心劝他离开。
他的亲人在废墟之中啊，这样的情景，谁能受得了。大家都想着，让他再发泄几天吧，实在挖得没力气了，他自然就知难而退了。
谁知，直到现在，他还是不肯下来。
“自从他再一次上了山，有小二十天了吧？你确定，他还没死啊？”老太太又问道。
老头儿立刻一拍大腿：“可不，他还没死呢，不但没死，每天都在挖挖挖，除了睡觉，醒来就是开挖。”
说是这么说，老头儿心里想的却是，恐怕那个人每天都不是主动睡过去的，而是累昏过去，然后苏醒过来再继续。这么下去，就算当初是铁打的身体，也一准崩溃。
“他是要愚公移山吗？问题是，就算真的被他移开了，黄花菜都凉了，除了给亲人收尸，他还能做什么？”老太太一边给老头儿端饭，一边还在絮叨着。
老头儿也只能跟着叹息。为了那几面之缘，他们也算尽力了。实在劝不回，他们也没办法。
头顶，繁星满天。
不知道又是过了多久，商镌瀚再一次从昏睡当中醒过来。
他已经没有力气了，最后的气力，也已耗尽。在他昏睡的过程当中，纷纷扬扬的雪花不断地飘落，将他的身体覆盖。现在，雪早就停了，而他的身体，白色依旧。
但是，仅有白雪覆盖他的身体，这还远远不够。
他闭上眼，默默祈祷，让他稍稍恢复一些体力，他还需要最后一丝气力，调动心中的意念，捧起最后的一抔土，盖住他的身体，让他与他的师父和晓妹合葬。
从村民们的口中，他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判断，晓妹回来了，而且她与师父，都没有在这场灾难降临前离开。
更确切地说，这一次的灾难，是谁造成的，不需要任何相告，他心中有数。
那么，最后的结果是什么？玉石俱焚吗？还是有人胜出？这个答案，没人告诉他。
但自从他醒来之后，一切便彻底恢复了平静。天，没再发怒；地，也不再作妖。天地间的一切，都再一次一如既往，四季更替，昼夜轮回，周而复始。
能够出现这样的情形，就意味着，或者师父放弃，或者师父认输，而做到这些，假如仅凭一个看上去像是晓妹的晓晓，是没有办法做到的。
房子没了，人也不见。他挖了数十天，超能力耗尽了，他便用手挖，直到累得昏死过去，醒来继续挖。可是，他还是什么也没有找到。
在又一次体力耗尽、陷入昏迷之前，他只能默默地、郑重地，向他的师父和晓妹道歉。恳求他们慢些走，等一等他。
晓妹回来了，也就意味着，晓晓回到了那个原本属于她的世界，而那里与这里的距离，他恐怕穷尽几生，也永远想不出办法跨越。失去了一切的生命，已了无意义。
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刻，他请上天允许他，郑重地祈祷：晓晓，如果有来生；如果还能遇到你；如果你没有忘记我；又如果你已经忘了我，如果你可以从零开始喜欢上我；如果这些都能实现，我会把一直藏在心里没有说出口的那句话，告诉你。
如果这些都可以，你，愿意等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