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力克斯开着奇德斯乐载着西莉亚·希尔德雷思到家的时候，父母和我都躲起来了。在看到我们家的华丽变身后，费力克斯也有点茫然失措。他熄了火，但看起来像是车自己熄的。他用发动机似的沙哑的声音向西莉亚再三保证，虽然她之前没见过这种样式的房子，但她完全不需要害怕，一切都很安全。
我躲在炫酷的新门厅里听到西莉亚说：“我很抱歉，但我真的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我想赶紧离开这儿。”
光是这句话，费力克斯就应该明白他应该赶紧带西莉亚离开。因为几分钟后，西莉亚表示她根本不想去舞会，但她的父母非要让她去；她讨厌身上这身裙子，穿着去见人她觉得很丢脸；她不懂富人的心理，也不想懂，独处的时候她最快乐，没人会盯着她看，也不需要强装开心故作优雅地回应前来搭讪的人，云云。
费力克斯曾跟我说过，他没带西莉亚离开是因为他想向父亲证明，他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即使父亲不是），但他承认了当时他把她的存在忘得一干二净。下车后，他没有走到西莉亚那一侧为她打开车门，更别说伸出胳膊让她挽着了。
他就自己走到这扇炫酷的大门中间，停下来，双手叉腰，欣赏着舒展在这一小方天地里的星空。
他本应该生气的，他后来也确实生气了（跟一只得了狂犬病的狗似的）。但是那一瞬间，他不得不承认，父亲在热心收集了多年让人无语的玩意儿，和过分花哨的无用之物后，创造出一件艺术瑰宝。
这是米德兰市之前从未有过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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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父亲从一根竖立着的原木后踱出来（就是那根很久之前砸伤他左脚的木头），站在距离费力克斯仅有一两米的地方，手里还拿着一颗苹果。西莉亚透过奇德斯乐的挡风玻璃可以看到父亲，只听他高声喊着：“有请特洛伊的海伦移步向前来索要这颗苹果，如果她敢的话！”
西莉亚没动弹。她已经石化了。
而没能阻止事情继续发展的费力克斯还天真地以为，即使西莉亚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会下车接过这颗苹果。他真是蠢得可以了！
关于特洛伊的海伦与金苹果的故事，西莉亚知道多少？父亲又了解多少？时至今日我才明白，父亲把神话故事都记混了，没人给特洛伊的海伦一颗苹果（到没有作为什么奖赏给过）。
那个神话是说，有一位名叫帕里斯的年轻王子，在雅典娜、赫拉和阿芙罗狄忒三位女神美貌之最的角逐中，认定阿芙罗狄忒是最美的女神，并为她送上具有象征意义的金苹果。
因此，假使1943年那个春风沉醉的夜晚，发生什么变化，顶多也就是父亲高声说着：“请阿芙罗狄忒移步向前索取这颗苹果，如果她敢的话！”
当然，如果那晚他能把自己锁在枪室里一声不吭，那就再好不过了。
至于特洛伊的海伦在她的故事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呢？其实并非西莉亚·希尔德雷思听父亲说的那样。那个故事中，海伦是地球上最美的凡人女子，阿芙罗狄忒为了得到帕里斯手中的那颗金苹果，提出可以把海伦送给帕里斯。
但是海伦当时已经嫁给了斯巴达国王，来自特洛伊的帕里斯在阿芙罗狄忒的帮助下把她绑走娶作妻子。
这便有了特洛伊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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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西莉亚下了车，但是她没来拿这颗苹果。她身着一身白色连衣裙，脚踩一双金色的高跟舞鞋。无疑为了这次舞会，她为这一身衣服，甚至还有内衣，都下了血本。但当费力克斯走近时，她一把扯下胸前的胸花，蹬掉脚上那双高跟舞鞋，穿着丝袜的脚、妆容精致的脸、内心的恐惧与愤怒让她看起来像从神话里走出来的人，她完全惊艳到了我。
米德兰市有属于它的“不和谐女神”。
而这位女神现在就站在我们面前。她不会跳舞，也不想跳舞，讨厌学校里的每一个人。她说她真想把自己的脸抓花了，这样就没人看这张与她的内在完全没有关系的外皮了；她说她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去死，因为男性对她的想法和他们试图对她做的事情让她觉得羞耻万分；她说她往生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天堂去问问那些神，到底在她脸上写了什么，为什么要写在她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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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和费力克斯搬去海地，有天我们并肩坐在泳池旁，努力回忆那晚西莉亚都说了什么。
我们都记得她说，黑人比白人更善良，更懂得生命的意义。她憎恶富人，她说明明战争还在继续，富人却还在纸醉金迷，醉生梦死，真应该被枪毙。
说完，她光着脚走回了家，只留下了她的鞋子和胸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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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莉亚只需要走过十四个街区就能到家。费力克斯开着奇德斯乐追上她后，就开车跟在她身边，求她上车，但她拐进一条小路，奇德斯乐开不进去。从此以后费力克斯再没能跟她有任何交集，直至二十七年后，也就是1970年，他们相遇了，那时她已经嫁给一位叫德维恩·胡佛的庞蒂克经销商，而美国全国广播公司（NBC）总裁费力克斯刚被开除。
他只能回家寻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