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德满都》是我对西方文明做出的一点小贡献。这部剧共排演过三次，每次都是赔本的：第一次是1960年在纽约的里斯剧场，我父亲就在演出那个月去世了；之后的两次是三年之后在米德兰市费尔奇尔德高中的舞台上，那个版本的女主角不是别人，正是很久之前父亲想赠予苹果的对象，西莉亚·希尔德雷思·胡佛。
在米德兰市的第一场演出中，西莉亚扮演了约翰·福均妻子的魂灵；第二场她扮演的是福均在巴德岗见到的神秘东方女子。在戏中，她为福均指明前往香格里拉的道路，并告诉他如何翻山穿林走上通往加德满都的小路；后来，福均说完留给米德兰市民的遗言并死去时，她什么也没说，但又以福均妻子的魂灵出现在台上。
她的戏份并不容易，西莉亚之前也从未接触过表演，她只是一个庞蒂克经销商的妻子，但我觉得她在戏中的表现绝对不逊于纽约的专业女演员，而且她更漂亮。可惜的是，她后来被安非他明搞得神志不清、口齿不利、憔悴而衰老。
我现在记不起纽约那名女演员的名字了。我想可能在出演《加德满都》之后，她就停止其演艺生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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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安非他明，父亲的老朋友希特勒显然是第一拨体验过其益处的人之一。我最近才明白他的私人医生为何不断为他增加维他命和安非他明的剂量，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直到最后一刻都能保持神采奕奕、精神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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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医药学院毕业后就直接去施拉姆药店上班了，每周六天值夜班，从半夜到天亮。我依旧和父母一起住，但我能赚足够的钱养活我的父母和自己。这份工作很危险，因为施拉姆是全市唯一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商铺，对罪犯和疯子来说，它就是座灯塔。我的前任值夜人是我父亲的高中同学老马尔科姆·海特，他就是被外镇的强盗杀害了。那个强盗从牧羊人镇的高速公路收费处游荡过来，用一把锯短了枪身的霰弹猎枪杀死了海特，接着又游荡回州际公路上。
后来他在印第安纳边界被捕，经审判后被判处死刑，在牧羊人镇行刑。他被电击而死；电流通过的那一微秒，他听到了很多声音，看到了很多东西；下一微秒，他就变回了一缕混沌的虚无。
这真是正确的判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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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药店归辛辛那提一名叫霍顿的男人所有，镇上已经没有姓施拉姆的人了，之前有几十个。
镇上还曾有几十个姓沃茨的人，但在我去施拉姆药店上班的时候，镇上只剩四个了：父母亲、我和哥哥。哥哥的第一任妻子堂娜与她的姐姐是同卵双胞胎，后来她和费力克斯离婚了，但她依旧叫自己堂娜·沃茨，因此她不算血缘上的沃茨后代。
如果费力克斯没造成堂娜撞上挡风玻璃的意外，她绝不会成为沃茨家的人。她们家是在费力克斯当兵期间从印第安纳的科科莫搬到米德兰市的，因此费力克斯从没见过她，他甚至辨别不出她和她的双胞胎姐姐迪娜。
费力克斯退役的第二天，他和堂娜开着堂娜父亲的车出去兜风。谢天谢地开的不是我们家的车，不过那时候我们家也没车，我们家屁都没有，父亲还在监狱里待着。不过开车的是费力克斯。那辆车是战前生产的哈德逊汽车[1]，那个时候市面上已经没有战前生产的车了。费力克斯开车的时候，刹车系统突然失灵，堂娜惯性向前，直接撞碎了挡风玻璃——她毁容了，看起来再也不像她姐姐了。堂娜出院后，费力克斯就把她娶回了家，那时她只有十八岁，那么年轻，却装上了一副假牙，还是上下牙全套。
费力克斯每次提起第一段婚姻，都会说那是“被迫成婚”。堂娜的亲戚朋友，包括堂娜自己都认为，他要为堂娜毁容负责，不论爱不爱她，他都必须娶她。通常提到“被迫成婚”，人们都觉得是因为男方让女方怀孕了，所以必须娶女方。
费力克斯婚前并未让第一任妻子怀孕，但他让她撞上了挡风玻璃。“当时应该让她怀孕的。”有天晚上他对我说，“反正让她撞上挡风玻璃跟让她怀孕的结果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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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去施拉姆工作那段时间（去纽约观摩我的戏剧排演是很后面的事了），有个醉酒的人大概两点的时候到店里来。柜台上有个牌子，上面写着“注册药剂师鲁道夫·沃茨”，他就斜眼瞅着这个牌子。
我们应该没有见过，但很明显他对我们家族的辉煌历史有所了解。他醉醺醺地问我：“你是开枪打死女人的那个沃茨，还是让女人撞上挡风玻璃的那个沃茨？”
我还记得那天他说想喝巧克力奶昔，但施拉姆撤销冷饮柜至少五年了，没法给他弄到，但他非要喝：“你就给我弄点牛奶，弄点冰淇淋，淋上点巧克力酱，剩下的活儿我自己来。”说完他就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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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叫我“神枪手迪克”，很少有人会当着我的面这么叫我。不过在背后，我的绰号是经常被人提及的，商场、影院、餐厅等地都有人这么叫我，有时候还有人坐在疾驰而过的车里向我大叫。不过一般只有醉酒的人或者年轻人会做这种幼稚的事，成熟或高尚的人从没叫过我“神枪手迪克”。
不过施拉姆的全夜班有一点让人很不安，这也是我没预料到的，有些年轻人自以为勇敢机智，深夜给我打电话，问我是不是“神枪手迪克”。
我当然是，以后也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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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班的时候我有很多时间读书，店里的货架上还有很多杂志可以看。夜班的工作并不复杂，甚至不用处理与医药专业相关的事，主要就是卖烟、手表和最贵的香水，这其实还挺让人吃惊的。当然啦，那些表和香水一定是送人的生日或纪念日礼物，只是送礼的人直到市里其他商店都关门了才想起来这事儿。
有天晚上我在读《作者文摘》，恰好看到考德威尔基金会主办的戏剧大赛的通告。我立即起身去储藏室翻出之前用来制作标签的破旧的日冕牌手提式打字机，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写《加德满都》剧本的草稿了。
最后我得了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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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册药剂师鲁道夫·沃茨的糖醋炖牛肉做法：
两个洋葱切片，一根芹菜切碎，六个多香果压碎，全部放入深平底锅中，再加入一杯葡萄酒醋，半杯白葡萄酒，半杯苹果醋，两片玉桂叶，两片丁香叶，两汤匙碎胡椒子，一汤匙盐，用水煮沸。
把四磅牛臀肉卷起来，用线捆好，放在深碗里，将汤汁趁热倒在肉上，将肉不断翻滚，充分吸收汤汁。然后用保鲜膜封住碗口，放入冰箱腌制三天，每天都把肉在汤汁里翻滚一下。
三天后，将肉从汤汁中取出并吸干水分。炖锅中放入八汤匙牛油，放入腌制好的肉，每个面都要煎到；颜色金黄时，把肉拿出来，锅中牛油倒掉，再把肉放回锅里。另起一锅加热腌制用的汤汁，趁热浇在肉上，炖三小时。之后倒出汤汁，将汤中的调味料与多余肥肉去掉，让肉在锅里保持热度。
在深平底锅中加入三汤匙黄油，加热融化后加入三汤匙面粉和一汤匙白糖，搅拌均匀后慢慢倒入汤汁中充分搅拌。往汤汁中加入一杯碎姜饼，炖六分钟左右。
完成！汤汁浇在牛肉上即可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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获奖之后我一直没告诉父母，直到三天过后才说，因为做糖醋炖牛肉需要这么多时间。父母一直没进过厨房，这道菜让他们惊喜万分。做好那天，他们就像听话的小孩一样乖乖坐在桌前，等着看我从厨房里端出什么美食。
他们如愿以偿地吃到了糖醋炖牛肉，还吃了个精光，不停地称赞它有多么好吃。接着我开口对他们说：“现在我二十八岁了，给你们做了十六年的饭，我很享受为你们烹饪的每一分钟。不过我最近在戏剧大赛中获得了一等奖，我的戏将会在纽约由专业人士排演，这得花上三个月的时间。我必须去参加彩排，为期六周。”
“费力克斯说我可以去找他和吉纳维芙一起住，”我接着说，“他们的公寓距离剧院只有三个街区，到他家之后我会睡沙发。”吉纳维芙是费力克斯那时候的妻子，现在他称呼她为“寡淡脸”，她几乎没有眉毛，嘴唇很薄，因此如果她想纪念什么特别的事，必须得把它们画上。
我告诉父母我已经雇了老厨师玛丽·胡布勒的儿媳妇辛西娅·胡布勒做他们的用人，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她会来照看他们，薪水用我赚来的钱付。
鉴于我已经解决了用人的问题，我觉得他们应该会同意。就像小说或戏剧里的角色，开始一直对所有事情都有所误解，这种误解一直指导着他们的行为；但剧情发展到最后，他们还是在某件事面前败下阵来。
母亲首先开口了：“上帝啊，祝你好运。”
“是的，”父亲附和道，“祝你好运。”
那时我完全没想到父亲只剩下几个月的寿命了。
注释：
[1]哈德逊汽车（Hudson）：美国一汽车制造商，已经停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