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上帝。神父结束悼念后，葬礼只剩下一场祷告和几首歌曲，之后伴着退场赞美诗，送葬者将棺材送上灵车。如若不然，费力克斯的哭号一定会毁了这场葬礼。我和母亲决定不去下葬仪式了。当时的我们没有任何想法，只想把他带离教堂、送往市医院；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不先于棺材离开教堂。
我们到得比较晚，因此劳斯莱斯停在距离教堂较远的位置。正要离开的时候，发现几个住在附近的小孩正围着这辆车，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它。我敢肯定他们之前没见过这个牌子的车，但他们知道这个牌子有多厉害；那虔诚的表情就好像在参加在停车场举办的开棺葬礼似的。
顺便一提，西莉亚·胡佛的棺材是盖上的，这一定是因为德拉诺对她的容貌有所损毁。
我们毫不费力地就把费力克斯塞进敞蓬车的后座，他就坐在车里呜咽啜泣。我想我们应该把他挂到树上，这样他就能藏在树枝和鸟巢里哭了。
但是他没给我们钥匙。那个时候钥匙对他来说太过物质了。于是我不得不翻遍他所有的口袋找钥匙，母亲则在一旁一直催我快点。找钥匙期间我无意中向教堂的方向看了一眼，结果看到了德维恩·胡佛。他可能对其他人说他和费力克斯有些私人问题要处理，让大家在原地稍等片刻，然后他独自向我们走来，其他人站在远处。
大家都以为他会紧跟着灵车，然后在众人好奇或责备的目光中以送葬者的身份目光闪躲地坐进凯迪拉克豪华轿车，在灵车后面亦步亦趋。但他没有，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四十五米开外的停车场。葬礼一结束，我们三个以最快的速度逃离了教堂，因此当时停车场上只有我们在，很明显他是冲我们来的。镇上的人都挤在一起，看着那个支离破碎、悲痛欲绝的健壮男子独自向前迎接他的命运，那场景就像牛仔电影一样凄美。
灵车可以等。
他要先处理他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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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场对峙编排成一出短剧，布景可以做得简单一些——舞台的后侧是停车场的路基石，一辆敞篷的劳斯莱斯停在旁边（这道具成本会高一些），路基石后面可以画上树和灌木，再做一个精致的木质路标，上面写着：
第一卫理公会教堂
访客停车场
欢迎使用
费力克斯坐在劳斯莱斯的后座里抽泣着。艾玛，也就是我们的母亲，和鲁迪，也就是我，站在敞篷车和观众中间。艾玛烦躁不安，急切地想离开这里，鲁迪则是搜遍了费力克斯的口袋找车钥匙。
费力克斯 谁会在乎钥匙！
艾玛 快点，赶紧的！
鲁迪 伦敦的套装上到底设计了多少个口袋？去你妈的，费力克斯！
费力克斯 你这样让我觉得回家是个错误。
艾玛 哎呀我要死了。
费力克斯 我这么爱她。
鲁迪 你有吗！
（鲁迪无意间向教堂的方向看了一眼，恰好看到德维恩向他们走来，内心一阵惊慌。）
鲁迪 哦上帝啊。
费力克斯 我会为她祈祷。这就是接下来我要做的事。
鲁迪 费力克斯，下车。
艾玛 就让他这么待着吧，就让他这么蹲着。
鲁迪 妈妈，看看你身后，德维恩来了。
（艾玛回头看了看，一脸嫌恶的表情。）
艾玛 哦，你以为他会跟尸体待在一起吗？
鲁迪 费力克斯——下车，我觉得有人想使劲揍你一顿。
费力克斯 可我才刚回来。
鲁迪 我没开玩笑，德维恩来了，上周他把米切尔医生痛扁了一顿，现在该你了。
费力克斯 我要跟他打吗？
鲁迪 赶紧下车跑啊！
（费力克斯一面下车，一面嘟嘟囔囔小声抱怨着。他哭得没那么厉害了，但对他来说危险如此虚幻，他甚至都不观察一下危险的所在位置。德维恩走到他身边停下的时候，他正为车身的凹陷和剐蹭痕迹痛惜不已。）
费力克斯 天啊，看看这个，太可惜了。
德维恩 确实，多美的车。
（费力克斯直起身来看着他。）
费力克斯 你好，你是她丈夫。
德维恩 那你是什么？
费力克斯 什么意思？
德维恩 我是她丈夫，但我却没法像你哭得那样惨烈，我这一生中还从没有过如此糟糕的感觉。我从没听过别人哭成你那样，不论男女。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费力克斯 高中时期我们是情侣。
（德维恩开始思考这件事的真实性，这时费力克斯从兜里拿出一瓶药。）
艾玛 不准再吃药了！
鲁迪 我哥情况不太好。
艾玛 他已经疯了，我曾经多么以他为傲啊。
德维恩 如果他是真的疯了，我会很失落的。我希望他是在神志正常的情况下哭的。
艾玛 他不能打架，永远不能。
鲁迪 我们正要去医院。
费力克斯 他妈的等一会儿再去！我就是在神志正常的情况下哭的！我是在这场该死的风暴中是最清醒的人！到底他妈的发生了什么事？
艾玛 你就发疯吧，等着头被打爆吧。
费力克斯 你真是这世上最糟糕的母亲。
艾玛 我告诉你，我从来没在公共场合给自己和我的家人丢脸。
费力克斯 你从来也不钉个扣子，从来也不拥抱我或者亲吻我。
艾玛 谁会因此责备我？
艾玛 你从来不做母亲应该做的事。
德维恩 告诉我你为什么哭！
费力克斯 我们是被用人带大的，你知道吗？站在这里的这位女士每个母亲节都应该得到开关和煤炭[1]！我和我弟特别了解黑人，但对白人几乎一无所知，我们应该去演黑人滑稽剧。
德维恩 他真的疯了，是吧？
费力克斯 《先知安迪》[2]。
艾玛 我年轻的时候走遍世界，但从没这么丢脸过。
德维恩 但至少你的妻子没自杀，或者说，你丈夫没自杀。
艾玛 我知道你经历了很多事，那些都比这事痛苦。
德维恩 我不知道在你游历过的那些地方，有没有一件事是比自己的伴侣自杀更让人觉得丢脸的。
艾玛 回去找你的朋友吧。再次向你表示抱歉，我对我儿子的行为感到羞愧，我真希望他死了。回去找你的朋友吧。
德维恩 后面站着的那些人吗？你知道吗？我觉得即使你们不在这儿，我也会独自离开这里的。如果你们没能给我一个停下脚步的理由，我想我会一直走，直到走到加德满都。我是镇上唯一一个没去过加德满都的人。我的牙医都去过加德满都了。
艾玛 你也去斯达克斯那里看牙了？
德维恩 当然，西莉亚也去过——曾经。
艾玛 那为什么我们从来没在那儿见过？
费力克斯 因为他用了含氟的格里姆牙膏。
艾玛 他说的一切我都概不负责。我简直没法想象他是怎么掌控整个电视台系统的。
德维恩 西莉亚从没跟我说过你们曾经是情侣。你知道吗，她一生中最抱怨的，就是没人真的爱过她，所以她怎么还会再去看牙医呢？
艾玛 还有广播电台。他还曾经掌管过广播电台。
费力克斯 你又打断了一次重要的谈话，就跟以前一样。是的，胡佛先生，我和西莉亚在高中时期曾是亲密爱人，但直到坐在教堂里我才意识到，她是我到目前为止唯一爱过的女人，可能也是这一生唯一爱的女人了。希望我这么说没有冒犯到你。
德维恩 我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可能我看起来不是很高兴，但我心里很高兴。他们随时都会鸣响灵车的喇叭，公墓快关门了，他们让我快点走。你知道吗，她就像这辆劳斯莱斯。
费力克斯 她是我认识过的最美的女人。无冒犯之意，无冒犯之意。
德维恩 没有冒犯。每个人都有权利说出他认识的最美的女人。该娶她的是你，不是我。
费力克斯 我配不上她，你看看我把这辆劳斯莱斯剐的。
德维恩 看起来你蹭到了什么蓝色的东西。
费力克斯 听着，她和你待的时间比和我待的时间长多了。我可是世界上最差的丈夫之一。
德维恩 没我差。我从她身边逃开了，她过得那么不快乐，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做，也没人从我手上带走她。我很擅长卖车，我确实能卖出很多车。我也会修车，我确实能把车修好。但是我知道，我修补不了这女人，我甚至不知道去哪里找修补工具。我把她供在高楼里，却把她忘了。我多希望当初你能及时赶来，救我们于水火之中。但今天你确实帮了我一个大忙，至少我不用惋惜我那可怜的妻子一生都没发现爱的内涵。
费力克斯 我在哪儿？我说了什么？我做了什么？
德维恩 跟着一起去公墓吧。我不在乎你是不是疯了，如果在下葬我可怜的妻子时，你能在一旁哭一会儿，我这位汽车经销商会感觉舒服些。
幕布落下
注释：
[1]开关和煤炭（switches and coal）：《先知安迪》中的剧情。
[2]《先知安迪》（Amos 'n' Andy）：一部美国广播与电视情景喜剧，以曼哈顿黑人住宅区为背景。最初是广播剧，流行于1928至1960年间，后来被搬到电视荧幕上，主要由黑人演员出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