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天,三位阿乌轮流去邻居格罗家帮助盖房,一家有事儿多家帮忙,这是当地村民多年来形成的一个好乡风。作为家里年轻一代中唯一的男人,我实在坐不住了,吃过早饭,便跟随高若阿乌去了那家的建筑工地。另外,我也想见识见识摩梭人的木愣子房到底是怎么建起来的。
尽管我干不了什么,可我的到来还是让格罗有点儿受宠若惊,看我帮忙心切的样子,最后,他们给我安排了一件不费力气的活儿:在原木上划竖道。
我开始干活儿了,房子是由原木垒成的,按照他们原先的操作规程,得先在原木上标出方位符号,东方用〇,西方用△,北方用□,南方用♂,接下来再标数字符号,我自上而下依次划竖道,这竖道划三个两个还可以,可在一根原木上划十几、二十几个竖道就麻烦了,这个地方不仅没有文字,连生活中离不开的计算和数字符号也几乎是空白,我灵机一动:自己何不当一回文明使者,填补这一空白?
我的举动很快引起了在场的人的注意,他们不理解我为什么不按要求在原木上划竖道,反而画了些他们没见过也看不懂的符号,我究竟是想干啥呢?
我告诉说,这叫阿拉伯数字,1代表一个竖道,10代表十个竖道——有了它,原木上就不必再划那么多的竖道了,既快又省事儿,保证不会出错。另外,它还可以替换咱家里头用来计数的大小石子。
我说了半天,大家看样子似懂非懂,虽然没表示反对,但看我的眼睛里都闪着怀疑的光芒。
此时,我的意志非常坚定,并暗暗给自己鼓劲:这是我在洛加咀第一次公开亮相,一定要打个漂亮仗!
每天一大早,我就来到建房工地,对他人的怀疑和不满情绪,我看在眼里,却不往心里去,像坚守阵地一样护卫着那些标注在原木上的阿拉伯数字。
我抱定了必胜的信念。
等一根根原木按我做的标示准确无误方便快捷地垒成大房子时,大家对我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他们称我是飞来的神人。
说实话,在内地,这再普通不过了,想不到,一件极其简单的小事,在这里,却成了一次历史性的大跨越。
初战告捷,给了我一个意外的惊喜,也让我重新发现了自己的价值,以前,我只抱怨命运的不公,把我抛到了一个被整个现代社会边缘化了的另外世界。谁料想,在这蛮夷之地我还是可以有作为的,也许命运之神特意安排我来这里播撒文明种子呢!
我开始进一步谋划自己的未来,首先,要从兴办教育入手,打开摩梭孩子们心灵的窗户,使他们成为有思想、有文化、志向远大的新一代。
此时的我,完全被一种神圣的使命感所包围……
达玛和采尔告诉我,明天要带我去“瓦日尔苦”,为此,她们已经准备好了酥油、糌粑、猪膘肉、苏里玛酒等等,还有我特别喜欢吃的“剥克”(猪脚取出骨头后,灌进放有香料的瘦肉)……
关于“瓦日尔苦”,我只知道,那是西南方的一个热水潭,距离洛加咀很远,得翻过三座山走上半天的路才能到达。让我感到奇怪和不解的是,不就洗一个热水澡吗,为什么一谈起那个地方,姐儿俩会那么激动,眼睛里同时闪出兴奋的光芒来?
达玛说,瓦日尔苦是供格姆女神沐浴的人间仙池,在神水里面洗澡的感觉跟别处就是不一样。
受这姐儿俩的影响,我对瓦日尔苦也产生了美好的憧憬和向往。
当我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天已蒙蒙亮,我穿上衣服,走进院子里,达玛和采尔正在捆扎一只活鸡,那边,站着一匹马,马背上驮着帐篷、炊具、酒肉食物,它似乎但等主人出发的命令。
放好活鸡,我们三人开始兴高采烈地朝瓦日尔苦进军。
山路崎岖,马蹄清脆,达玛和采尔情不自禁唱起了山歌。
山上以老虎最大,
世上数女人最能干,
十五的月儿亮一天,
我们女人要亮一生。
行至瓦独山脚下,达玛突然拉了一下我的胳膊:
“看,前面就是瓦日尔苦!”
我朝她指的方向望去,心不由得一阵激动:这,就是让人魂牵梦绕的瓦日尔苦吗?砚台形的热水潭里云雾缭绕,热气腾腾,岸边有人在生火做饭,缕缕炊烟从地上升起……
然而,一靠近热水潭,我马上惊呆了,展现在我面前的,是令人脸红心跳的一幕:池内二、三十名男女居然赤裸着身子在一起共同沐浴,并且,还不时有人赤裸着身子入池,赤裸着身子上岸!
就在我陷于尴尬、紧张之中而不能自拔的时候,达玛和采尔已经脱光了衣服朝池内走去,一边走,一边催促我:快脱,我们在水里边等你了!
此时的我,休说脱衣进池,连看我也不敢看一眼曾经对我产生过巨大诱惑的瓦日尔苦,它也太刺激、太恐怖了!
我没有脱衣服,而是反其道而行之,来到温泉河边的草坪上,与正在那边休闲吃草的马儿为伍。
水池里开始唱起情歌,其中,达玛的声音格外清脆、嘹亮,歌声使我紧张的神经舒缓了些,我眼睛却盯着地底下陷入了沉思。此情此景,不禁让我想起两个多月前在洛加咀村西小河边同样令人惊心动魄的一幕,但那毕竟是在背人处,且只有我们三人。现在呢,不管南来北往的,不管男女老幼,大庭广众之中,众目睽睽之下,全脱了个精光,所有人身体的秘密都袒露无遗,一个个非但没羞臊之心,反倒乐此不疲,这样的沐浴习俗,仿佛把人带到了原始的母系氏族文化年代。而热水潭里欢乐、祥和的氛围,人与人,人与自然和谐相处、水乳交融的场面,又让人产生了世外桃源、人间瑶池美好遐想……
此前,我也曾对瓦日尔苦憧憬过,向往过,眼下,哗哗的水声像是在故意挑逗我,使我感觉浑身瘙痒的难受,但是,要叫我像其他人一样赤身裸体投入它的怀抱,我即便有那个心,但却没有那个胆量和勇气。
泡完澡回来,达玛和采尔轮流向我开炮,她们问我:大老远赶来热水潭洗澡,为什么不下水?
我吞吞吐吐说道:“这——在内地洗澡,都是男女隔离开的,我不习惯男女赤身同池共浴,太不好意思了。”
“洗个澡有啥不好意思的?”
“你们那儿也有这样的热水潭?”
“……”
解释不清楚,我只能以微笑表达歉意。
吃过午餐,她们姐儿俩又要去泡澡,采尔柔声劝我:
“跟我们一块儿下水吧,啊?”
看着她那被苏里玛酒烧得微微泛红的脸,我心有点儿动了,但一想到要在那么多人面前脱光自己的衣服,我还是打了退堂鼓:
“你们先洗你们的,我晚上再去。”
达玛向我撇了撇嘴:“你呀,可真够呛!”
下午,我把那只鸡宰了,然后,支起铁锅开始按达玛教我的方法炖鸡,阵阵肉香使我心花怒放,但等夜幕降临达玛和采尔回来一起享用这别具一番风味的野餐。
不想,回归锅灶旁的只有采尔一个人。
“达玛呢?”
“哈尔巴领她走了。”
“哦。”
顿时,我心里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不一会儿,我就又释然了,不成双,何以配对?热水潭本是个爱情潭,少男少女来到这里,不折腾出点儿爱的故事,怎对得起这一池的热水、神水?
我和采尔席地而坐,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酒足饭饱后,我拉着采尔,急不可耐地奔向温泉。
乘着朦朦胧胧的夜色,乘着苏里玛酒的醉意,赤身投进热气腾腾的泉水之中,那个舒服,那个美,你用任何语言的无法表述!
当岸边笛子和芦笙奏响乐曲的时候,采尔呼啦一声从水中站了起来:
“走,咱们上去跳舞!”
我没有动,眼前的画面使我再一次被惊呆了:纤细柔嫩的裸体,如出水芙蓉,娇媚无比,在月光的映照下,萌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要不是与我近在咫尺,她的面庞以及她身体的每个部位都看得清清楚楚,我还真以为遇见了从天上下来沐浴的格姆女神呢!
她并没注意我这边的变化,径自走向岸边,走出老远又回头喊我:
“你快点儿啊!”
我恍然大悟,急忙蹚着水走出泉池。
温泉边,篝火旁,早已聚满了从四面八方赶来的青年男女,令人陶醉的狂欢之夜马上就要开始了。
我和采尔手牵手加入到跳锅庄舞的行列,悠扬的笛声、欢快的舞步声以及“嘿!嘿”的节拍声响彻夜空!虽然我锅庄舞跳得不好,可我的心情和在场少男少女一样的兴奋,一样的激动,一样的如醉如痴……
这个狂欢之夜的最后一项内容,就是我和采尔在帐篷里的鱼水之欢了,比起花楼里的那几次亲密接触,它更让我销魂!
次日早晨,达玛从外边返了回来,她给我们讲了一件稀罕事儿,当然是哈尔巴告诉她的,说最近在西南方向出现了一个怪物,那怪物个子比人高,脸上脑袋上长满了黄毛,皮肤白得跟刮过毛的猪似的,大鼻子,蓝眼睛,一看就是妖魔,他不守规矩逆行环山开枪打猎惹怒了山神,今年咱这地方干旱少雨,且刚刚下了一场冰雹,青稞庄稼无收成,死的牲畜又那么多,所有这些,都是那这个妖魔惹的祸,所以,哈尔巴他们那伙人商量,准备追杀绿眼睛、黄头发的妖孽,还要拿她的头和血祭山神。
听到这,我坐不住了,急急地问:“他们所说的那个怪物在哪儿?”
达玛回答:“那个寨子好像叫丽波,在那边。”
说罢,她朝东南方向指了指。
“糟了糟了,那不是妖孽,是人!”
“是人?”
“对,是来自老远老远地方的外国人,因为那里水土气候跟咱们这儿不一样,所以他才长成了白皮肤、黄头发、蓝眼睛。”
“那么远,他到这儿来干什么?”
“估计是传教士,就像咱这儿的喇嘛和达巴一样。好啦,我得赶紧走一趟,不能让他们伤害了无辜。”
说罢,我穿上鞋就朝帐篷外走。
“等一等!”
达玛拉着采尔要跟我一起去,被我拦住了:“我一个人就成,人多目标大,反倒容易坏事儿。”
情况紧急,我健步如飞行进在山间小路上,多亏在部队练就的一双铁脚板,否则,我也不会那么快到达目的地。
见到那个外国人,我用不太流利的英语先做了下自我介绍,随即向他报告了那一重要情报。在这仍处于原始母系社会偏远而又神秘的地方,突然遇见我这么一个懂英语且有文化的人,他大喜过望,竟然置我刚刚通报给他的危急事件于不顾,热情地拉我走进他的内室,像老友重逢般和我攀谈起来。
原来,他英文名字叫Ruck,是一位美国的植物学家和地理学家,受哈佛大学和美国农业部派遣,到中国的大西南进行探险研究。他现住在泸沽湖,他说他被这里优美的自然环境和神奇的摩梭文化吸引住了,并且开始对人类学产生浓厚兴趣,并且希望我这人文学科的大学生能跟他合作。
Ruck谈的正起劲,他的随从进来提醒说,他们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得马上离开了。
我站身向他告辞,Ruck说什么也不让我走,非要我跟他一起去泸沽湖的谢瓦俄岛不可,他说,我们话还没说完呢,到了岛上继续谈,另外,我对他有救命之恩,完了要重重地谢我,我要走了让他谢谁去啊?
为解除我家里人惦念的顾虑,Ruck派人到洛加咀捎信儿,然后,我们一行前往泸沽湖谢瓦俄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