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卡罗是距离维西利亚海岸和阿普安-阿尔卑斯山脉几英里的一个小镇,也是矿泉度假胜地;8月1日这天,镇上非常热:树荫下39度,湿度80%。
斯特拉讨厌夏天,因为炎热让她不舒服,也令她无法走动自如——关于这点,当然还得加上她得工作满一整天这个事实。这个月她每天都被禁足在超级市场里——对顾客微笑,对老板微笑,即便她根本就不想笑——月末,她拿到少得可怜的800欧元工资,这点报酬只够维持她的学习支出,以及帮父母拉维利斯夫妇和妹妹格伦达应付家庭开支。
她的父亲叫山姆普罗尼欧,是一个体重95公斤的壮汉、领失业救济金的工厂工人;工资太少,为了增加收入,他天没亮就得起床,这样才能赶上为本地市场搬卸水果货箱。她的母亲叫佩拉,一个纤瘦多病的女人,是家庭主妇。她的妹妹叫格伦达,长着满头黑发和黑眼睛;她刚从初中毕业,但她的智商远远超过她的年龄。
他们家庭甚至负担不起一次度假,就算只是到近在咫尺的维西利亚去走一走。
斯特拉对这种生活感到很疲惫,她对自由有着控制不住的渴望,她想离开身边所有事,离开所有人,忽然地离开,出其不意地离开:离开父母、妹妹以及她仅有的那一两个朋友;但这个愿望每个晚上都无法实现,只因为她不想离开学校。她还想获得高中文凭,然后进入大学。她的梦想是成为记者或者是作家:总有一天,她很肯定,她会达到目标。
“斯特拉!”她才刚到家,母亲已经在喊她了,“快收衣服,还有关窗!”
“没办法,她总有事要我做,”斯特拉边叹气边想着。她只想先去查一下她的电子邮件。斯特拉正等着住在波士顿的朋友丽贝卡和弗兰克联系她;此刻,他们应该能确定会在什么时候抵达意大利,尤其会对上次复活节他们一起见面时所计划的气球旅行进行确认。
斯特拉还没告诉父母这件事,因为她早就预计到他们会说什么话了:她疯了,只有她才会想出这样的主意,实在太危险了……类似这些。而已经知道这件事的格伦达,却认为这个计划非常棒。
气球旅行只持续两天,每天飞一次。斯特拉已经向老板申请了假期,他也已经准了假,尽管很不情愿。这将是一次激动人心的精彩旅行。从斯特拉第一次读儒勒斯·凡尔纳写的《80天环游地球》开始,气球旅行就一直让她很着迷。
“妈,你知道吗?斯特拉要去气球旅行了!”妹妹吃晚饭时说。
“气球旅行?什么气球?你指的‘气球’是什么?”他们的父亲更像在喃喃自语,此时嘴里塞满好吃的调味饭。
“你说什么!”母亲紧张地问。
“是啊,气球!你们不知道吗?就是你们有时候会在电视上看到的那种热气球,它们在进行国际集合活动时就会出现。你们没读过《80天环游地球》吗?”斯特拉这么说,她想尽可能让这件事听起来再正常不过。
“你们究竟在说些什么?你们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母亲以为——当然也希望——这次跟以往一样,这是她大女儿喜欢说出来的那些古怪想法之一,而她说自己要去做的一百件事里,一件都没有发生过。
“没开玩笑,我马上就走了,至少我知道我会去:丽贝卡和弗兰克还没回复我邮件。但他们一来我就走。”
“好,那就去吧……”父亲补了一句,他发现斯特拉好像对这次的决定很有把握。斯特拉也很高兴自己说出了这个决定。以往,在家里,她只是顺从,但这一次不会了!
晚饭后,她终于找到时间查阅邮件。
“万岁!”丽贝卡已经书面确认了这次旅行。8月7日他们一到意大利境内,弗兰克就会处理关于这次旅行的所有预订事项;斯特拉甚至还可以带上一个人,因为他们气球上还多出一个的位置。气球从卢卡省的巴格尼迪市起飞,国际集结进行的时间是8月15日和8月16日。开始气球旅行之前,他们会先去马萨市的玛法达姑姑家待几天,那里的海滩也能让他们放松地度假。
弗兰克和丽贝卡的父母朱利安尼夫妇是意大利人和美国人的夫妻组合。朱利安尼先生在拿到电气工程师执照之后就移居了美国,后来是在波士顿找到工作和妻子。弗兰克和丽贝卡在美国出生,在美国长大,但他们经常到意大利的姑姑家度假。玛法达是拉维利斯夫妇的老朋友了。在拉维利斯夫妇结婚前,她和斯特拉姐妹的母亲一起在圣卡罗度假温泉工作;辞掉那份工作之后他们还一直保持联系。因此,弗兰克和丽贝卡认识了这对姐妹,后来变成了朋友。
斯特拉对此非常高兴:气球旅行离家并不远。至少这点应该让她父母放心。
“妈妈,旅行组织好了!我们就在附近出发,这样你会不会开心点?”
“不,我不开心,只不过如果你……”她声音里透着不高兴。她不明白为什么斯特拉一再要得到父母的同意,即便她早就知道他们不会允许。
“格伦达,听着:弗兰克说气球上还有位置可以多去一个人。你想跟我们一起去吗?你不去的话我就叫上阿尔菲罗:比亚吉夫妇的儿子;我知道他会驾驶滑翔机。”
“我想问一下,滑翔机跟气球又有什么关系?”妹妹被逗乐了。
“呃,这两种东西都没有引擎,但都会飞,不是吗?”斯特拉说。
“嗯,好的,忘了吧。不管怎样,我现在不能回复你。你知道我连电梯都不能进,你怎么会认为我可以登上气球飞行?”
“别担心!气球上是开放的,你可以呼吸到新鲜空气,不像困在电梯里那么闷!”斯特拉只想尽力激发妹妹对没做过的事情的兴趣。
“好吧,好吧,我会考虑一下,明天给你答复。”
格伦达总要对每一件事进行深思熟虑。斯特拉则相反,她会在第一时间的激发下得到最适合自己的决定。
第二天,妹妹同意了加入他们,斯特拉也马上电话联系弗兰克对此做了确认。总人数是他们4个,加上司机共5人。还有15天才出发,斯特拉有些等不及了。出乎意料的是,这些天过得飞快。终于,他们该出发了。
“好,我们都准备齐全了吗?”斯特拉问格伦达,“我有一顶黄色帽子跟我头发很搭,太阳眼镜,我的背包,手机当然要带上,一件防风夹克,一个急救包——这是我收到的礼物,带上它主要是因为它里面有个望远镜,这样我可以看风景。”
她的衣服都是浅色的:T恤搭配有着大口袋的亚麻布裤子,运动鞋搭配短棉袜。格伦达带的和穿的也都是类似的东西。但是,她没带急救包,她带的是预防晕机的药丸,当然,还带上了她的相机。
“我们出发了,爸爸妈妈再见,我们会在天上给你们打电话。”
格伦达斥责姐姐:“斯特拉,别说这种话!”
“为什么?我刚才说了什么?”她认真起来。
“我不喜欢你这么说话,听起来……很倒霉!”格伦达也很认真。
“那好吧,再见妈妈,再见爸爸,一落地我们就打电话!”
他们跳上各自的小摩托启程了。父母对姐妹俩挥手道别,脸上的表情泄露了他们此刻的想法:见鬼了,你们干嘛要去啊?你们是真的要这么做吗?
丽贝卡和弗兰克正站在两人共乘的摩托车旁,等着这对姐妹。他们到得非常准时。
斯特拉一看到他们越来越近,开始挥手,大声喊起来。
她看起来像个行动组织者,而格伦达却总在思考。
弗兰克没有动,只是微笑着。露出的牙齿在他维持的笑容里反射着阳光;他眼睛里似乎也在闪着光。每次他只要看见斯特拉,就总是这样。他说的那些玩笑话,他傲慢自负的步态,都掩盖不住这个事实:他一直对斯特拉很着迷。
“你包里都装了些什么?一捆降落伞吗?”弗兰克说。
“不,那是安全气袋,以防万一,发生冲撞的时候用得上。”格伦达回答。
“丽贝卡你呢?”斯特拉想知道自己带防风夹克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我带了一件棉毛衣,弗兰克嘛……你知不知道……他带了一件有许多口袋的夹克,可以放手机,眼镜,打火机……很多很多。”
“那就太像身上穿着一只袋子了!”斯特拉说。
“你在乱想些什么,我们可以走了吗?”弗兰克问。他的目光遇上了斯特拉的眼睛。他希望这种感觉能让她知道,而不需要任何语言:说出这种感觉一定会令彼此很尴尬。他讨厌自己不够勇敢,但又害怕友情变质。
斯特拉回视他,接下来看向天空:“我们走吧,我不想迟到。”
弗兰克觉得自己似乎看到她脸上那一闪而过的红晕。他希望那是真的。“对,我们出发。”
他的声音听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强壮有力。也许这一刻的情绪在他跟斯特拉之间产生了共鸣。
“这交通堵塞真要命!全世界的人都跑到维西利亚来度假了吗?”斯特拉想。她迫不及待要马上赶到他们去的地方。
最后,终于抵达了集合地点。
“好壮观!这里一定至少有五十只大气球!”格伦达说。
她赶紧拍了一张照片,这儿简直就是大自然中的色彩盛宴。他们寻找的气球,因为要能够承载五个人,所以必须是里面最大的一个。他们被告知气球上面被涂上了红、绿、黄、白的条纹。在气球的侧面,大家立刻注意到了它的名字:鹦鹉螺。
“奇怪,”丽贝卡说,“这个名字更适合潜水艇,你们不这么认为吗?”
“哎呀,不能这么说,”斯特拉回复着,“鹦鹉螺也是一个壳啊。”
“我不知道,这个可以做任何解释。”格伦达说道。
“找到了!伙计们,它棒呆了!”斯特拉开心极了,飞行员长得也不错,年轻俊朗,看起来也就二十岁上下。
“大家早上好,准备好出发了吗?”这个高个子年轻人问道,他操着一口当地口音。
“当然喽!”斯特拉回答,并附带一个爽朗的露齿笑容。丽贝卡和格伦达开始窃窃私语,讨论这个年轻小伙子被晒得棕褐的堪称完美的肤色以及他的年龄。她们认为这么年轻的人不能够有飞热气球的经验。
“来吧,姑娘们,他既然在这儿就一定是把好手,不论他的年龄多大。”斯特拉说,试图安抚她的朋友们。
弗兰克也同意,“重要的是他们有过很多的飞行时间和飞行经验,年龄并不是问题。”
“是的,我名字是阿尔弗雷多,叫我阿尔弗雷德。”飞行员说。大家都与他握了手,发现他的手掌轻微出汗。
“现在,一次进篮子里一个人,我会在地面上帮助你们,你们没有带重的行李吧?”
“当然没有!”大家齐刷刷地回答。
“好的,进来吧,快!”
在阿尔弗雷德的帮助下,大家都进了篮子里。伙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带着一点点小激动,笑开了花。弗兰克清了清嗓子,然后询问什么时候能够起飞。
“九点整,和其它气球一样,我们将静静地升入这片美妙湛蓝的天空。”阿尔弗雷德回答。大家都看手表,没有意识到有一个东西挂在热气球的一根绳索上,已经八点五十五分了。
“感受一下我心跳得有多快。”斯特拉说着,把自己的手腕递给格伦达和她的朋友,让他们摸下自己的脉搏。
“是害怕了!”弗兰克笑着点评。
“才不!我才不害怕,我只是太兴奋了。”
“对,对,兴奋。”丽贝卡说。
时间到了,一个工作人员剪断了热气球的绳索。阿尔弗雷德拉动手柄让蓝色的火焰烧得更旺,四个伙伴都握紧了绳子。
然后,热气球上升起来,笔直地向上,速度很快,就像羽毛一样轻盈。
这种感觉很难描述出来,他们看到所有的气球都从地面无声无息地升起,都在同一个时刻,紧接着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开去,好像它们都刚刚从一个孩子手里逃走似的。
“很好伙计们,现在我们已经在1500米的高空,凭借风力,我们将前往我们的目的地,在那里会有人等着大家。在安全着陆之前我们将在天上有几个小时的时间,在这段时间欣赏一下阿尔卑斯山脉的绝妙美景和我们美丽的海岸线吧,有没有很神奇?”阿尔弗雷德看上去自信且值得信赖。
伙伴们开始感觉放松多了,格伦达开始给大家拍照,拍阿尔弗雷德,拍气球,拍风景,他们继续朝群山飞去,把海岸抛在身后。
“嗨,大家伙!为什么我们不给家里打电话,然后告诉他们我们就在他们头顶上飞呢?看那里!那儿是教堂,然后那里是我们的房子!”斯特拉用望远镜看着一个方向欢呼雀跃。
“来吧。”弗兰克表示同意,迅速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格伦达先他一步,“哎呀,没有信号!”,她说,“你们的可以打吗?”
很不幸,大家的手机都一样没了信号。弗兰克有些气恼,转向阿尔弗雷德询问这种情况是否正常。
“嗯,这个要看情况。有时在这么高的地方的确是收不到信号,这要取决于风和电磁波。不管怎么样,不用担心,我们通过这个电台与处理紧急事件的工作人员保持联系。”阿尔弗雷德指着热气球一个绳索上悬挂的接收器让大家放心,“我们使用特殊的VHF频段。”
四个伙伴听不懂阿尔弗雷德在说什么,但是他说的是那么专业以至于都没有人再提出更多的质疑了,大家都继续欣赏风景,风景美得简直不像话。一时之间,除了维持气球飞行的火焰燃烧声音和鸟儿振翅飞翔的声音,再无其他。
大家都沉默着,做梦一般凝望着高山和海水。斯特拉想到她原来的打算,就是要乘着热气球来环游世界,但是不是像书里写的那样要环游八十天,她要慢慢来。
“我们已经接近阿普安纳阿尔卑斯山脉了,特别是坦布拉山。”阿尔弗雷德说,“看,那处山脊就是坦布拉,在中间的那个,它海拔1889米,是阿普安纳山区中最高的山峰之一,我们很快就能看到覆盖在山谷之上的植被了。”
与此同时,斯特拉正用她的望远镜欣赏着景色,之后她把望远镜递给了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