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听这话,顿时就腿软了,心跳砰砰的不受控制。
王丽看一眼我的脸色,立即扶着我往前走。
“伤的重吗?”
王丽迟疑地看我,还是轻声宽慰我:“应该还好。”
我顿时像是吃了定心丸,深吸一口气,跟着他到了急诊室外。
问了小护士里面的情况,她们一听说抢救的是本院职工,对我的问题倒还愿意抽空回答:“人已经转到手术室了,再等等吧。”
我又开始焦躁起来,为什么最近诸事不顺?
站在医院里,我居然忽然想起小姑以前骂的话来:克父克母,克夫克子的丧门星……
难道真的是因为我要和梁烨霖结婚,他最近才接连地倒霉吗?
不!这是迷信!不是这样的!
我急忙甩甩头,在手术室外焦躁地等着。
面前忽然递过来一瓶水,我抬头看去,是顾林,长身玉立地站在我面前,说:“喝点水吧,你看你嘴唇都裂了。”
我这是最近着急上火,又不是渴了。
可还是接过水,朝他说了句:“谢谢。”
他没走,在我身边的椅子上也坐下了,对我说:“我刚才问了一下情况,是之前那个艾滋病患者,他来医院闹事,说医院泄露了他是gay的隐私,吵吵着要梁烨霖负责。”
我登时就红了眼:“什么?!”
还有没有天理了?
“所以呢?他就把梁烨霖从楼梯上推下去了?”
顾林点点头:“但是,说是言语激动之下失了手。照着如今大家对医闹的宽容度,估计罪责不会太重。本地的电视台已经在跟进采访了,舆论极有可能会站在那个艾滋病人一边,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我气得想哭了,“为什么我要有心理准备?隐瞒病史害人的是他,来医院伤人的也是他,暴露他是gay的人压根不是梁烨霖,凭什么让我们来承担这个后果?”
顾林看着我不说话,叹了口气,转过脸去。
这都是什么世道,就因为是病人,得了绝症,在医院里打砸抢,伤人害人,就可以被原谅吗?
“就因为梁烨霖是医生,如今被病人伤了,白衣天使就应该选择原谅吗?”我绝望地看着顾林,“顾林,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道?”
他脸色也不好看,陪着我坐在走廊上等待。
手术一直持续了七个多小时才终于结束,手术室的大门滑开的时候,我傻傻地看着门口走出来的人,忘了下一步该怎么反应。
顾林一把将我拉起来,走过去问:“手术怎么样?”
主刀的是神外的大主任,眼神疲惫地看着我们:“你们是梁烨霖的家属?”
“我是他未婚妻。医生,他怎么样?”
“颅内出血点已经控制住了,身上的骨折处也处理好,暂时要在ICU观察四十八小时。”
我一颗心提着怎么都落不到实处,还要观察,这就是说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顾林开口朝他们道谢:“谢谢,辛苦各位了。”
医生们说完话,转身走开了,不一会儿,护士推着梁烨霖送到了ICU,我精疲力尽地在护士站附近晃荡起来,正觉得眼前一片昏暗,胳膊忽然被扯了一下。
顾林拧着脸低头看我:“走,带你吃点东西去。”
“我不饿。”
“不饿也要吃,你就算在这里把自己饿死了,梁烨霖暂时也醒不了。你以前是多霸道爽快的人,现在怎么变得这么糊涂了,你自己的身体弄坏了,梁烨霖醒过来还要照顾你!”
我被劈头盖脸一顿骂,倒觉得头脑清醒了一些,跟着他去医院外面的街道上随便找了家快餐店,坐下后,他去点菜,我趴在桌上,只觉得浑身没什么力气。
梁烨霖的父母正在赶来的路上,我后半夜还要去车站接他们。
我趴在桌上本想支撑着休息一下,哪知道刚趴下,整个人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直到后半夜的时候被啪啪地打脸叫醒,我迷迷糊糊地正眼,才看到顾林一脸嫌弃地看我:“醒醒,你手机闹铃都响了半天了,要去车站接人是吗?”
我看一眼手机,居然都两点多了,我睡了好几个小时,居然还是睡在顾林的车后座上。
他这么一直陪着我,让我既尴尬又抱歉,坐起来朝他轻声说:“你回去休息吧,我自己去车站就好了,今天谢谢你了!”
他在前头发动车子,冷笑一声:“怎么了?又不想欠我的?”
我没吭声,现在真是没心情跟他掰扯这些。
“你欠我的越多,我越高兴,我高兴了,你就管不着了!我还非要送你去车站不可!”
车子已经开起来了,我总不能跳车吧?
无奈地靠在车窗边往外看,街道上只有偶尔路过一两辆车子,到处都挺安静祥和的。
“旁边是给你打包的汉堡,估计都凉了,等会在车站外面买点吃的吧?”
我拿过外卖纸袋,拿出汉堡来咬一口:“没事,现在天热,我就这么吃一点吧。”
几乎一天水米未进,我还真是需要补充能量了。
他从后视镜里看我,正好和我的目光对上了,我急忙转开头看窗外。
车子里一时间只剩下汽车轰鸣声和我轻微的咀嚼声。
“周蓦,梁烨霖不会有事的。”他忽然开口安慰,“你总要好好的。”
我转头看他,说实话,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正眼这么仔细地看着他了。
他刻意蓄着淡淡的青色胡茬,整个人看上去再没有当年小白脸的幼稚感,眼神也沧桑了些。
关键是,照着顾林以往的性子,是不大可能在这个时候开口安慰我的。
他能这么说,我有些感动。
“谢谢。”
他闷头专心开车,没多久,到了车站。
晚上外面还是有一点点凉的,我穿着裙子腿有些冷,就在车里等着了。
梁爸爸和梁妈妈的火车晚点快一个小时,直到快凌晨四点的时候,他们才相伴着从出口出来。
我远远地招手。
梁妈妈一脸的惊慌走过来,立即把我搂在了怀里:“小周啊……怎么会这样啊……”
“阿姨您别着急,梁烨霖已经做完手术了,手术很成功。”
梁爸爸还算镇定,在旁边点点头说:“好,那就好,我们先去医院吧。”
“ICU暂时不能进去探望,我送您们去梁烨霖的住处吧,他那里离医院近,等到下午ICU能探望了,再一起过去好不好?”
我这么一说,梁爸爸也没意见:“也好,辛苦你了小周……这位是?”
我转头介绍顾林:“这是我一个师弟顾林,也是在梁烨霖他们科的学生,他有车,就劳烦他帮忙来接你们。”
梁爸爸礼貌地朝顾林道谢:“辛苦你了小顾。”
顾林在长辈面前一向温和有礼,和梁爸爸寒暄两句,大家上了车。
我把他们二老安顿下来之后,天已经亮了。
下了楼,顾林还在楼下的车里等着。
我走过去敲一敲车窗,他摇下玻璃,正拿着一罐红牛在喝着,又拿了一罐递给我:“来一罐?”
我接了,打开咕咚咚灌下去,很快就精神了。
“你回学校吗?还是守在这里?”
我想了想:“我去附近买点吃的,等他们二老醒了吃点东西再陪着去医院。你回实验室吧?”
他点点头,看我一眼:“你也睡一会儿吧。”
我也点点头。
气氛有些尴尬,我们俩分手后每回见面都是剑拔弩张,不能好好说话。
像朋友一样这么闲话着,感觉倒是比大眼瞪小眼好多了。
他大概见我没有想浑身长满刺的刺猬,心情也不错,语气轻快地说:“好,我先回去了,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我笑了笑,挥手再见。
看着他的车子里离开,我才收起笑容,露出一身疲惫。
去超市买了些吃的,送到了梁烨霖的家里,我在沙发上窝了一会儿,快到中午的时候,梁爸爸就醒了,走出来见我还在,忍不住说:“小周啊,你去忙你的事情吧,烨霖这边有我们呢。”
“叔叔,放心吧,我请了假的。”
他见我坚持,叹了口气,也没再劝。
下午我们三人一起去医院探望,ICU每次只能进一个家属,我虽然心急如焚,可也不能越过他父母,梁妈妈当先进去了。
我隔着磨砂玻璃门,什么都看不见,说不着急是假的。
梁爸爸也等得心焦,只好跟我说说话:“那个推了烨霖的人,抓起来了吗?”
“嗯,警方已经把人控制起来了。”
梁爸爸把自己的手里递到我面前:“这个新闻里说的就是烨霖的事情吧?”
我看一眼,是苏州本地的版面,头条就是某艾滋病人被泄露隐私,不忿之下打伤医生。
写这个报道的记者为了吸引目光,增加点击量,居然无耻地混淆视听。
文章里暗戳戳地说是梁烨霖泄露了病人的隐私!
文章底下一堆不明真相的观众在评论:
“做医生的居然泄露病人隐私?该打!”
“打得好,医生都该死!”
“现在的医生真没素质,打死活该!”
我被这些脑残智障的评论气得心口都疼了。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就被一篇不实报道给带偏了节奏,因为骨子里对医生群体的恶意,在网络上大放厥词满嘴喷粪……
梁爸爸拿着手机也要看一看这些评论,我急忙劝阻:“叔叔,这些报道都是那些记者为了赚取点击量,胡说八道的,您还是别看了。院方和警方会处理的!”
我虽然这么说,可是心里对医院和警方一点都不信任。
往常出了医闹事件,倒霉的是医生,最终担责任的也是医生。
医院领导一贯会把倒霉的小医生抛出去讨好舆论大众的,才不会管被抛出去的人,他们的切身利益有没有受到损害。
梁爸爸点点头:“对,要相信医院的领导们。”
我只得也点点头。
梁妈妈过了十来分钟才走出来,眼睛都哭肿了,出来后却还坚强地对我和梁爸爸说:“里面的护士说,状态挺稳定的,我跟他说了说话。”
她说着说着又要哭了。
我急忙挽着她:“阿姨,您别伤心了,他不会有事的。”
梁妈妈拍拍我的手,我们一起去院长办公室谈话。
院长当然首先是表示慰问,扯了一通医德医风的话题,最后才说:“小梁这个事情,医院也是很痛心的,只是毕竟是小梁泄露病人隐私,有错在先,院方这边也是理亏……”
我一听就怒了:“院长,什么叫泄露病人隐私?是患者自己的妻子来医院说,要医生们查一查他有没有感染艾滋,梁烨霖和当时参与手术的医护人员才主动向院方上报了职业暴露!院长您如今把错处归在梁烨霖身上,我们表示不服!”
院长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双目冒着精光看我一眼:“这位……小周是吧?年轻人情绪不要这么激动!出了问题,大家就要想办法解决,对不对?”
他用一副循循善诱的语气,我要是再继续言辞激烈,倒显得我没理了。
于是,我也重新坐定了,微笑着问:“解决问题当然是好的,只是,院长,原则性的问题要弄清楚,不能搞错啊!这件事不存在泄露病人隐私的事实,只是病患在故意伤害。我觉得,医院不应该息事宁人,至少要依法追责。您说是吧?”
我慢悠悠地,一字一句地说着,面带微笑,却咬牙切齿。
哼,你又不是我领导,我怕你个毛线!
院长看我两眼,转头看梁爸爸:“梁先生,这件事给医院造成了很大的舆论压力,如果任由舆论发酵,对梁烨霖,对医院,都没有好处。我今天和你们谈的意思是,能不能这样?医院赔偿病患六十万,梁烨霖停职半年,也算给外界一个交代,怎么样?”
我气得坐直了身体。
梁爸爸也忍不住情绪激动起来:“停职?梁烨霖在这件事里就是个受害者,怎么还停职呢?医院也得是个讲道理的地方,是不是!我家儿子被人从楼上推下去,医院不给个说法,还要把我儿子停职?”
他越说越激动,梁妈妈在旁,拍了拍他的后背。
我瞪着院长:“院长,之前梁烨霖被划伤,院方也一点说法都没有。大主任分明是因为受贿被发现,故意划伤梁烨霖,想害死他。我甚至怀疑,这个艾滋病患者来医院闹事,背后都有人教唆……院方当真一点调查都不做吗?”
院长的脸色忽然一变,看看我,一时间不说话了。
我想起之前听梁烨霖说的,骨科大主任和院长是大学同学,关系很铁。
我知道自己说这番话是冲动了,可是此情此景,我要是憋着什么都不说,也太窝囊了些。
“医院的决定就是这样,赔偿加停职。如果小梁不愿意,那么可以主动提出辞职。好了,我这边还有事,就不送你们出去了。”院长忽然起身,下了最后通牒。
他办公室的电话响了,他转身去接电话,再也不跟我们多说半句,一副送客的姿态。
我扶着梁妈妈和梁爸爸,出了院长办公室,到了楼外,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了看这幢巍峨的楼。
整栋楼给我的感觉都是阴森森冷冰冰的。
就是因为梁烨霖的性子太执着正直,居然被人一步步害成这样。
要说昨天我还觉得这场医闹是个意外,今天我就可以万分确定,整件事都是阴谋。
有人想让梁烨霖身败名裂,不得好死。
而这一切,只是因为几千万钱财而已!
何其黑暗,又何其可笑!
“走吧,我们去看梁烨霖。”
只要他还好好的,总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我们去了ICU,好在有了喜讯,梁烨霖已经睁开眼睛了。
下午医生来看过之后,就将他转到了普通病房,不用再特护了。
我也终于能见到梁烨霖了。
他微微张着眼眸,看着我们。
一瞬间,我有些害怕。
我想起了表妹萌萌当时躺在病床上看着我的痴呆眼神,我怕梁烨霖也变成那样了。
梁爸爸梁妈妈当先扑上去,一人一边拉着他的手。
我站在床边愣住了。
“蓦蓦……”梁烨霖看着我,眼神带着期盼。
我立即扑上去,眼眶湿了:“霖哥,吓死我了。”
他摔下楼的时候撞在楼梯护栏的铁角上,头部内出血,我当时真的以为要出大事了,别提多害怕!
他看着我,吃力地笑笑,语气柔和:“对不起。”
他居然还道歉,傻不傻?
我破涕为笑,问他:“渴不渴?”
他嗯了一声,我拿着水杯和吸管,小心翼翼地喂他喝水。
梁爸爸和梁妈妈去医院门口的饭店买了些清粥回来,喂梁烨霖吃了,他很快又疲惫地睡着了。
他脑部的外伤康复起来比较迅速,只是胳膊骨折了,要好好休养。
他爸妈在医院照顾他,我每天正常去实验室忙碌,晚上下班来医院陪床就行。
医院的赔偿和停职决定很快下来了,甚至医务科还派人来专程通知梁烨霖。
我这一晚到医院的时候,就看到梁烨霖黑着脸半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沉默着,侧影很萧索。
“霖哥?”我拎着食盒走近,“怎么没在休息?”
他这才转头朝我笑:“睡了太久不舒服,傍晚出去走了走。路上堵车吗?”
“还好。”
我打开食盒看着他吃饭,小心地问:“怎么了,你看上去心情很不好的样子。”
他这才把医院的处理决定跟我说了。
我只能徒劳地安慰:“只要你恢复好了,到哪里不能做医生治病救人?没必要为了这个一时的挫折灰心丧气。”
他轻轻地笑着看我:“你说得对。”
他虽然在笑着,可是,我已经好久没有看到他那标志性的灿烂笑容了。
他的笑容多了些阴郁的东西,说不上来,但是叫人担心。
“你是不是该开始写毕业论文了?”
我一愣,随即点头:“嗯,董老师已经催过了。”
“我这边有我爸妈照顾,你不用每天来陪我的。我伤在胳膊上,又没什么大事,你留在学校好好写论文,好不好?”
我见他坚持,想了想,也就点头答应了:“那我明天就不过来了。”
“你待会儿就回去,医院里这么吵,你也睡不好。”
我笑着看他,点点头,凑到他身边想抱他。
他却忽然躲开了,还躲得远远的。
我奇怪地看着他,瞪着眼表示生气。
“我的第四周检查结果还没出来,蓦蓦,不要离我这么近。”他站在五步之外,眼神哀伤地看着我。
我也有些绝望了。
可还是要坚强地挺住,于是装作没所谓地看着他:“好吧,那我暂时不碰你!等到六个月的检测结果出来,我再扑倒你。”
他微微笑着,看上去像是接收到了我的刻意说笑。
我出了医院,心里空落落地回了实验室。
因为即将进步毕业季,我手头的事情渐渐移交给下一届的师妹,每天专心坐在电脑前整理数据,书写毕业论文。
这是一个繁琐的过程,要不停地斟字酌句,数据也要不停地修缮完美。
忙碌起来,果然觉得充实了许多,心里那股绝望的情绪也少了些。
梁烨霖在医院休养了一个多月就出院了,他被停了职,但是职业医生的执照并没有被吊销,只要想换工作,还是可以换的。
他试着向周边各大医院投递简历,我也开始忙着准备简历找工作。
好在苏州医药类公司不少,我的简历投出去之后,十月初就收到了好几份面试通知。
而梁烨霖那边,却是毫无动静。
投出去的简历像是石沉大海。
按理说,以他的专业背景和资历,一般的三甲医院招聘,都是很有竞争力的。
太不应该了。
这一天,傍晚过后,我收了电脑,拿着包去梁烨霖家找他。
他爸妈已经回了老家,室友也和女朋友住一起去了,他一个人租着一套房子,我最近几乎都住在他那里。
刚走到门口,就看到顾林驾着车出来。
这厮最近又换了一辆低调得不像话的SUV,到了公交站台,朝我笑笑,居然摇下车窗问我:“我送你一程?”
我摇摇头:“不用,谢谢。”
好在这一次,他没有发神经,礼貌地点头告别,就驾车走了。
天气有些炎热沉闷,不远处有黑云密集,应该是要下大暴雨了。
我天生怕热,这样的天气里就有些焦躁不安,坐车到梁烨霖家楼下的时候,果然哗啦啦下起了大雨。
我跑上楼拍门,过了好一会儿,梁烨霖才脸色微红地开了门:“你怎么过来了?外面下雨了吧。”
我点头,撒娇地说:“又热又冷,这鬼天气真是难受死了。”
他没有过来抱着我安慰,站得远远的,看着我:“要不要洗个澡?”
我点点头,去洗手间洗漱一番,收拾好了出来,就看到他蹲在客厅里,身边是散落的简历。
他居然坐在沙发上抽烟。
我冲过去夺过那根烟,恶狠狠地拧灭了,吼他:“你这是干嘛?”
他眼底是浓黑的黑眼圈,看着我,眼神颓废:“你看看,这些简历有什么用?整个江南,所有医院的骨科,都是一张大网,这些大主任都有着七拐八拐的联系,我怎么就忘了?”
我没听太懂:“什么?什么意思?”
“蓦蓦,我找不到工作了!今天上海那边有人悄悄给我打电话,告诉我,大主任跟他们都打了招呼……我不可能在南方找到工作了!现在只有苏州下面一个乡镇卫生所敢要我……”
他大概是喝了一点酒,借着酒意怒吼,发泄情绪。
我傻傻地站在他对面,这一刻,看着这样颓废狂怒的他,心疼死了。
“霖哥,南方不行,我们就去北方,你以前不是说中国的医疗体系南北分立吗,既然南方的骨科都不招你,我跟着你,去北京,天津,东三省也行。好不好?”
梁烨霖被我的话震惊了,他低头看着我,不敢相信地问:“你愿意?”
我点点头。
“你真的愿意吗?”
“我愿意。”
哪怕我不喜欢北方的干燥,也不喜欢北方的饮食习惯,可是我喜欢梁烨霖,他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他忽然冲过来,一把将我抱在怀里,像是抱着稀世珍宝:“蓦蓦,谢谢你。”
“我们是未婚夫妻啊。”我踮脚在他脸颊亲了一下,“你可别忘了。”
他紧紧地抱着我,虽然还有些酒意,我却感觉得到他的心情好了许多。
这个傻子,既然想让我跟着他去北方,直接说好了,需要这么纠结吗?
他抱着我,身体渐渐有了反应,急忙放开我,在沙发一端坐了,尴尬地咳了几下,拿着水杯假装喝水。
我也有些尴尬,在另一端坐了,看到桌子上的电脑屏幕,是一张明细表,忍不住问他:“这是什么?”
“大主任工作手机里导出来的资料,上面是他这些年受贿的明细账目。”
我头皮一紧:“你是从哪里得到的?怎么会在你手里啊?”
“我不是兼任科秘书吗?他的工作手机前阵子系统出了问题,我帮他拿去修理……”
我凑近电脑看了看,更是胆战心惊:“这些东西你留着做什么?”
他看着我,显然已经给下定决心了:“我想再跟主任谈一谈,就当是做最后一次努力吧。”
我不解地看着他:“你还是觉得,有义务劝他收手?”
梁烨霖垂了眼眸:“他是国内首屈一指的骨外科人才,如果临近退休把自己折腾得前途尽毁,太不值当了。”
真不知道该说他善良,还是该说他傻。
人家恨不得弄死他了,他还想着“治病救人”,去拯救人家的灵魂。
我有些气呼呼的:“你管他呢,那些坏人,把自己折腾进局子才好呢。”
他笑着看我,起身去给我倒了杯水,柔声劝我:“我知道你要说我傻了。可是换一个角度想一下,如果他能在这个位置上留下来,每天会有那么多病人被他治愈?这么一想,是不是没有那么不值了?”
我红着眼圈看他。
梁烨霖是个真正的医者,他学医是为了治病救人,所以他才会想着让大主任功成身退,然后能被医院返聘,继续救死扶伤。
而我和大多数的医学生一样,学医只是为了混饭吃,没那么高大上的情操。
“你去就去,反正你也不会在乎我的意见!”
我气呼呼地窝在沙发上和他闹性子。
他无奈地笑,把我抱进卧室里,随即转身离开:“我还是睡外面吧。”
大家都是血气方刚的,离近了更难受。
我也没强留他,开着门和他闲聊天,没多久就睡着了。
第二天我去了实验室,他去了医院。
下午的时候,因为董老师的吩咐,我和顾林一起去动物房给一批小白鼠打药。
小白鼠是顾林的,可是打药的注射手法,只有我会。
在动物房里,我们分工合作,全程保持礼貌的交流。
出门的时候,都快四点了。进动物房不准带手机,我的手机放在外面的柜子里,拿出来一看,有凌晖的消息,是几张聊天记录的截图。
我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才发现是凌晖的一个朋友发来的内部消息,疾控中心某个做检验的人,因为处理样品的时候,没有更换一次性灭菌枪头,把一个艾滋病人的血样,和另外几个人弄混了,导致几个人被误诊为艾滋……
我脚步一顿,忽然明白凌晖的意思了。
当初那个gay的血样,就是在疾控中心检查的!!而且时间上也吻合!
我急忙给凌晖拨回电话:“真的吗,你同学确定这消息属实?”
“是啊,周蓦,这事儿在苏州的医疗内部圈子都炸开锅了。你们要不要让警察那边给那个gay再检查一下?我这边再问问我同学,确定搞错的人有哪些……”
我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如果那个gay没有感染艾滋,那么,梁烨霖就肯定没事了!
顾林在旁边忍不住问:“怎么回事?”
我忍着激动,把疾控中心出差错的事情说了,忍不住拉着顾林的胳膊晃了晃,激动得要跳起来了:“顾林,我有预感,他没事!他肯定没事!”
顾林黑着脸低头看我,半晌,转过脸去,不爽地咕囔一句:“嗯。”
我雀跃地回了实验室,处理好数据之后,就给梁烨霖打了个电话:“你知道疾控中心的事情吗?”
“我刚听说,正要给你打电话呢。”
我忍不住有点想哭:“你在哪里?我想见你。”
“我现在打车去你们学校找你,等着我好不好?”
“嗯嗯。”
我挂了电话,焦急地催促凌晖:“你同学怎么说?查得到吗?”
“她还在打探呢,别着急。”
我能不着急吗?
顾林在对面皮笑肉不笑地说:“着急有用吗?等着警察那边送了血样再检查一下,结果出来不就知道了?”
这死小子又开始嘴欠了,我懒得理他。
很快,梁烨霖给我打来电话:“我快到你们学校了,出来吧。”
外面太阳也西斜了,我拎着包出门。后头传来脚步声,我回头看去,是顾林。
他没有开车,跟着我往校门口走。
路上不说话怪尴尬的,我笑着问:“怎么没开车?”
他斜着眼看我:“最近刚看了个纪录片,北极圈的雪化了不少,我要低碳环保,坐公交车好了。”
我笑呵呵地夸奖:“觉悟还挺高。”
他冷着脸看我:“和梁烨霖约会去?”
我点点头。
他在我身边,像是忍了又忍,才低声说:“在确定他真的没事之前,你们还是悠着点,别让他碰你了。”
我霎时间红了脸,见鬼似的看他。
他耸耸肩,双手插在口袋里,吊儿郎当地看我:“好歹曾经是火包友,这是对你善意的提醒。”
我瞪他一眼,加快步伐往校门口走。
他迈着大长腿,不紧不慢地走在我身边,我快,他就快,我慢,他居然也放慢,像是故意给我添堵似的。
之前还有种错觉,觉得他这两年成熟了不少,如今才发现还是个幼稚鬼!
我懒得再理他,欢天喜地的到了校门口。
梁烨霖的车子还没到,我在门口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站定,等了一会儿。
顾林居然也站在一边不走。
我瞪他。
他还一脸无辜:“公交车没来,你总不能让我去路面上晒太阳吧?我的皮肤也是要养护的。”
我今天心情好,懒得怼他。
不一会儿,对面开来一辆出租,车后紧跟着一辆黑色的SUV。
梁烨霖从出租车里走下来,站在马路对面。
马路上车来车往,他要等绿灯,就朝我招招手:“亲爱的,等我一下,我过去!”
我也招招手:“别着急,看着车。”
出租车开走,那辆黑色的SUV在梁烨霖面前停下,我隐约看到车门被打开,一个穿着黑衣的瘦小男人下了车,到了梁烨霖面前……
很快,那人上了车,车子轰鸣着开走了。
我不自觉地皱眉,看向梁烨霖。
他今天穿着一身淡蓝色的T恤,胸口还有大嘴猴的图案。
而此时,他的手捂在大嘴猴的眼睛上,那里已经血流如注。
我脑中嗡地一下,脚步一晃。
顾林扶住了我。
“烨霖!!!!”
我一把甩开顾林,没命地朝对面冲去。
马路上的车子被我这副不要命的架势冲得七拐八拐,有人在我耳边怒骂,我全都顾不上了。
梁烨霖跪倒在马路上,胸口很快被鲜血覆盖。
我扑过去死死地按住流血的口子,急得红了眼:“烨霖,烨霖你看着我,不要!不要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他脸色惨白地看着我,也是一脸的疑惑,想张嘴跟我说什么,却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我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看到顾林,尖声惨叫:“叫救护车!帮我叫救护车!求求你帮帮我,帮我叫车……”
梁烨霖的脸色越来越晦暗,我满心绝望地看着,却什么都做不了。
那一刀扎在心口,正中心脏。
我只能死死地捂住伤口,期盼着救护车能快点到,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我好恨我自己,为什么刚才没有仔细看一眼那辆车的车牌号。
“烨霖,霖哥……你看着我!你不准离开我!我不允许,你听到了吗?”
梁烨霖咧嘴拼力地一笑,阳光而灿烂。
我忍不住哇地一声哭出来,抱着他嘶吼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觉得是过了很久很久,终于有救护车轰鸣着开过来。
我死死地抱着一动不动的梁烨霖,直到有随车医生来拉我,我才茫然地松开他。
“医生,救救他。”
三个男医生一起把梁烨霖抬上担架,在车上开始急救。
我站在车边,头脑麻木。
怎么会这样呢?
前一刻我还觉得头顶的阴霾已经散去了,幸福的生活又回来了。
下一刻,老天又给我来了重重一棒子,打懵了我。
顾林拉住我的手,带着我往车上走:“走吧。”
我茫然地抬头看他。
为什么他看着我的时候,神情这么心疼?
我现在看上去很让人心疼吗?
上了救护车,那个急诊医生给梁烨霖做穿刺抽取心包膜的积血。梁烨霖的血压和心跳指数已经开始报警了,我坐在一边紧张地看着,忍不住尖声吼道:“开快一点!求求你们开快一点!”
正是下班高峰期,救护车虽然有特权,可是路上车子那么多,车速终究还是上不去。
仪器上的心跳突然变成了直线,我吓得想要扑上去了:“烨霖!梁烨霖!”
顾林死死地拉着我:“不要耽误急救。”
可是急诊医生看了看梁烨霖的瞳孔,立即就放弃了急救。
“对不起,病人心脏破裂,我们也无能为力了。”
我有些傻了,看着他取掉梁烨霖身上的线,忍不住问:“什么?你说什么!!!”
急诊医生是见惯了这种场面的,淡淡地看我一眼:“节哀。”
说完就走到车厢前端,拿着资料开始填写了。
我守在担架旁边,看着梁烨霖惨白的脸色,不肯接受这个事实。
这让我怎么接受?
他刚才还在跟我说,他过来,让我等他的啊。
他刚才还活生生地站在我对面,朝着我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