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泪眼，却见那人白衣胜雪，蹙了眉，站在她身后，那釉瓷般精致的容颜，仿若拂上一层冰冷的月霜，夜空中清冷的月光，落在地上，拖曳出他斜长的影子。
“令狐，”她看着他扯出一抹苦笑，“他已经死了，死了……呵呵，好奇怪，为何我的泪止不住？令狐，你告诉我，告诉我要怎样才可以不落泪？”
她再也笑不出来，捂着脸蹲下身去，泣不成声。
或许作为一名心理医生，她擅于假装，擅于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调节它，而不被它左右，可现在--
她再也装不下去了。
为什么她的爱在谁的身上，到头来，谁就会离开她？以前是令狐，现在是辰不破。
是老天给她开的玩笑吗？还是惩罚？
惩罚她的移情别恋？
现在的拥抱，已经不是爱人，她爱的人，再度离开了她。
令狐抱紧她颤抖的双肩，轻蹙着眉头看着怀中的泪人儿，伸出手想要轻抚去她满眼的泪光，却发觉，无论如何，那泪水都擦拭不净，她的泪，落在他的手心里，像是滚烫的烙印，又像是一粒微尘，磕在他心事重重的心上。
“夕，别哭了，我这就带你永远离开这伤心地。”他抱起她，朝着那发光的洞前走过去，脸上闪过一丝决绝的神色。
林夕本伏在他的怀间哭泣，所有的情绪都被哀伤取代，可忽然眼前一道金白光芒，再次闯进她的双眼，她手指一紧，抓住他的双臂，“这……到底是什么？”
“这是时光洞，可以送我们回去的东西。”令狐清冷的声音，如一道碧泉，将林夕彻底从哀伤中惊醒。
“回去？”
“对，回到二十一世纪，只有我们才可以。”
二十一世纪！令狐为什么说只有他们才可以？
她打了个激灵，自他的怀中挣扎出来，指甲陷进他的双臂里，定定地看着他，“你……刚刚说什么？”
在她眼里，这不过是一个名曰随侯之珠合二为一之后开启的神秘光洞，怎么会是时光洞？
“夕，其实有些话我一直想对你说，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在二十一世纪，我表面上只是个普通人，可其实我是一个叫始皇秘密组织的核心首脑人物，这个组织，专门从事的是一些高端的科技研究，类似克隆人，转换人脑，存贮记忆构造，其中当然也包括时光穿越的研究。只是由于这些研究都是秘密进行的，所以，组织上有规定，不得向组织外任何人提及组织内的任何信息，身份也必须要隐藏。”令狐的眼光投向那光芒大盛的光洞，似乎又落在了某处不知名的远方。
“隐藏？也包括我吗？”林夕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睁大了双眼，似乎要集中精力，才能勉强消化他的话。
和令狐认识的时间不算短，但自认为察人入微的她，从没有发现过他的异样，想不到他还有如此隐秘的身份。
令狐点点头，“后来，组织内的某个成员开发出了最新型的时光珠，我便和我最信任的副手黑无常一道去见那个人，顺便取回时光珠。”
黑无常！林夕心里一紧，那个追杀她的杀手也叫黑无常，而更好笑的是，她也是因为一颗珠子穿越的。这是怎么回事？
“那正是我们打算结婚的头一天。岂料，那黑无常意识到时光珠现世可带给他巨大的财富，所以，他趁我不备，偷袭我，还想要抢走时光珠，时光珠本是颗实验品，性能本就不稳定，我们在打斗中，无意间触发了时光洞开启的机关，我被吸进了时光隧道，而时光珠也一分为二，一半在我手里，而另一半，却不知落在了什么地方。
等我再次醒过来，才发现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握着只剩下一半的时光珠，晃眼异世，整个人如穿过了漫长的雪原般，冰冷绝望。因为，任由我在时空的旷野如何呐喊呼唤，都再也见不到你。
我有可能再也回不去，更可能永远见不到你！
你的笑脸，一次次闯入我的记忆，带着穿越时空阻隔的力量，让我在夜阑人静之时，几度思念成狂，还不慎中了圣教前度黑巫师的得意门徒无天的幻毒，差点命丧黄泉。
后来我遇到了一个奇怪的高人，他在最危急的关头救了我，我告诉他，如果不能回去，我宁愿死去。他却说如果我再被心魔所缚，不放下心结的困惑，很可能就真的会引至幻毒入心，到那时，就药石无灵了。
于是，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让我彻底丧失了对现代一切生活的记忆，包括你……”
令狐看着林夕的眼里，满是忧伤的痕迹，如同碎了一地的蓝钻，入了眼，入了心，都是心痛。
“所以……你才会在我初见你时否认你自己？”林夕说不出心里的感觉，那就像是旧日旮旯里的尘封旧照片，日积月累，尘埃满腹，一霎那间，就将她的心，堆得满满当当。
“那高人，不仅出手止住了我的幻毒蔓延，还传授我高深的幻功，助我平日里修行调息，将体内余毒尽散，自我恢复意识起，他就告诉我，我是他的徒弟。可你的影像却依旧不断出现在我脑际，只是忽明忽灭，我看不清，也想不起你是谁，直到我一日忍不住问他，他为了让我相信，还画出你的画像，联合清虚子骗我说，你是我师娘，名唤东方绿萼，虽然我不知他是如何认得你的，但他告诉我，她是我二十年前的师娘，是我人生中第一个重要的女子，就像我的娘。他所说这一切都只当是为我好。因为我心绪难定，难解余毒。为了让我彻底忘记过去，他甚至在我身上动了手脚，以致于你留在我身上的那个印记也没有了。我不明白内心对你有什么情愫，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你出现。一直到我重新再想起你，这个印记才又出现……”
印记？林夕疑惑的眼望着他。
令狐拉开衣领，露出半边肩膀，林夕骇然瞪大了眼，却掩口噤声，差点落下泪水。
但见，那宽厚的肩膀上，露出一个清晰可辨的牙印，那是当初被他们戏称为爱的印记的痕迹，可……为何如今才出现？
风吹在林夕泪水未干的脸上，透着萧瑟的寒凉，像是一块冰，一直坠落到她的心底。抬眼看令狐，他的眼中也写满了哀伤，若非命运捉弄，她恐怕早就是他的妻子，在现代相夫教子，过着如鱼得水的日子，何尝要承受这般痛苦。
昔日旧爱寻到跟前，一遍遍倾诉衷肠说爱你的时候，却发现，一颗心再也不能如最初那般欢欣雀跃，因为，身边已多了个新欢在旁，而且，这个新欢的恋人，为你付出的，并不少。
她想起《卡萨布兰卡》中的伊尔莎，不知当她同时面对里克和死后劫生的丈夫维克多时，到底有什么样的感受。
“虽然你的容貌已经同以前的你完全不同，可那种熟悉的感觉不会变，我再次陷入了难以自拔的深渊，我被愧疚和对你的倾慕两种情愫深深折磨，难以自抑。到那时，我才发现，原来，我竟然是如此爱你。我舍不得看你有一点点不快乐，修仙观的日子，你旧日的影像，愈发频繁的出现，渐渐和你穿越后的影像重合，就在我困惑不已的时候，你被送上了斩妖台，要施以火刑……”
往日的情殇如隔窗的白纱，一层层被掀开。
是了，火刑。
就是那场火刑，才使得林夕对令狐彻底死了心，灭了旧爱。
也正是因为那场火刑，才使得林夕对辰不破有了如今这种难舍难分的情愫。
是因为她毁容后，辰不破对她的贴心照顾，亦或是他为她亲手种下的向日葵花田；亦或是，他为她救下了胖胖的幼崽；再或者……他是那个，也是唯一一个曾经在一片金灿灿的向日葵花田里向她求婚的男人。更甚者，他是那个狠心在她的婚礼上赶走了她，娶了别的女人，却在一听她有事，便抛下春宵一度，立即赶来救她的男人。在那一刻，他的眼中只有她一个人的身影。他骗不了她！
他为了她，竟然愿意以天下至宝来换她周全。
他为了她，竟然可以不惜放弃他的生命，放手一搏，给予邪恶的黑巫师最后致命一击。
他为了她，竟然可以再次骗她转身，只为了不让她看着他死去而伤心难过……
一场意外的火刑，竟然就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一切。
“其实，爱情有时候很简单，也很脆弱，只需轻轻丝毫，就可以改变原本的完美。”也许这便是天意弄人。
林夕看着昔日的未婚夫，脸上露出一丝淡然的苦涩，避开不看令狐满眼的痛苦，转头看向那幻影神树下的男人，他乌黑的发丝在风中轻轻飘扬，釉瓷般唯美俊倪的脸庞，此时安静得如同天神乌拉诺斯的神像，脸色惨白得让人只看一眼就会心碎。她凝视着他，渐渐专注，眼神中露出温柔的情意。
他如此为她，这样的人，即便仅仅是眼神的轻灵触碰，也应该好好的呵护才是。
听到她的话，令狐眼神隐隐一暗，背转过身去，眉头蹙得更紧，他明白她话里的含义，他原本是想要救她的，只是当时他妄动幻功，余毒引致昔日的幻毒攻心，差点死去，正因为这样，他才完全恢复了记忆，明白了林夕到底是谁，对自己有多么重要。
只可惜，一切都来得太迟。
夕，对他的误会太深，他们也错过了太多次。哪怕是她穿越时空的旷野来寻找他，他竟然也失去了她。
或许真是天意弄人吧。
想到这里，他转过身来，露出一丝苦笑，“是的，你说的没错，兴许是我们的爱，经受不起这考验。”
当初虽然是辰不破和他定下了协议，才肯出手解了他的毒，还助那金必行救他和清虚子，但到底是他没有救得了她，还眼睁睁看着她，差点枉死火中。
是他负她在先，理应有此报应。
而如今辰不破和他在那日圣殿前一战后，再次定下协议，他是不是应该继续保留？
令狐看着林夕，她眼神中的温柔，是他在穿越前曾经看到过的，只是，现在停留在了另外一个男人身上。
或许，他早该放手。
“有些话，看来我不得不告诉你，夕。”他蹙着眉，眼神中闪过一丝酸楚，“其实，辰不破并没有移情别恋，他娶冷月心，不过是为了得到她手中另外一半随侯之珠……
由始至终，他爱的人，还是你。你一定以为他是为了那得珠者即可得天下的传言，可你必须要知道，其实那传言是我在患上心因性遗忘症之前故意放出去的，为的就是要人帮我找到随侯之珠！”
林夕诧异地抬起头，看着令狐，瞬即明白了一切。
“你有什么愿望？”在一片金光灿烂的向日葵花田里，他宠溺地看着她，眼神中溢出的笑意，如春风一缕拂过她的脸，她的心，让她永远记住了这个男人。
“我想要回家……”
“去吧，去那个洞里。”辰不破的话语，又在耳边响起。
林夕睁大了双眼，警醒般看着那光洞中不断渗出的金白光芒，耀眼璀璨如铺满白钻石的沙滩。
难怪，难怪大色狼要她去那个洞里去，他是想要送她回家啊。即便是垂死，他也要满足她这个愿望吗？
心头一酸，泪水再次如决堤的水，掉了下来。
原来他早就知道！知道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知道所谓的随侯之珠只不过是时光珠，可以送走她的东西，只因为她说过要回家去，他就当真替她找来。当真送她走！
她记得他当初信誓旦旦答应过她，要陪她一起回家，就如丈夫陪小娘子一同归省，可他却做不到了，只是独独放她一个人走！
“现在，你可以选择和我一道离去，回到现代，忘掉这里的一切，就好比是做了一场梦。”他看着她，虽然知道这样的要求，她恐怕不会答应，但他还是抱着一丝希望提了出来，“再或者……”
她记得，莎士比亚说过，再好的东西都有失去的一天。再深的记忆也有淡忘的一天。再爱的人，也有远走的一天。再美的梦也有苏醒的一天。该放弃的决不挽留。该珍惜的决不放手……
而今，她已经明白，她应该要珍惜什么了。即便是最后的时光，她也要抓住这一分一毫。
“我要留下来！”她不等他说完，已经开口，眼神中透着无比的坚定，“我要救他！不惜牺牲一切！”
“好吧……我本不该勉强你，”令狐叹了口气，但同时也松了口气，心上一块大石似乎已经彻底落下，如今他和她之间的那个误会解不解除都已经没有关系了，即便那个误会没有了，他们之间也再也回不到从前，因为，他们之间还多了一个辰不破，即便他已经死了，林夕也不会回头了。
“金必行和广陵子已经带了圣教的人马平定安史之乱，后来的事情是你我都知道的结局。你在这里，是安全的，”他看了她一眼，眼神中露出一丝丝不舍，便朝那时光洞走过去，“只是……即便是你留下，恐怕也救不了她，除非，有巨龙珠在这里。”
“巨龙珠？”
“巨龙珠是时光珠的升级版，每开启一次，就可以穿越时空，只是除此之外，还可以附带自愈的强大功能，能解百毒，只是……我当时带着时光珠穿越的时候，组织里只有研究图纸，并没有成形……夕，你当真不肯跟我回去吗？这时光洞一旦关闭，想要再次开启，又不知要等到何时，我回去之后，你我二人恐怕就会被阻隔在时空之间，永远不得再相见了。”
巨龙珠就在她的体内啊。原来，她就是他的解药！
这是命运刻意的安排，就如同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虽然她还不知要如何救他，但既然已经明白她就是他的解药，那即便是要以她失去性命来救他，也是她心甘情愿的选择，所以，她这心思，不能让令狐知道，否则，他绝不允许她以身犯险。
林夕看着他，心思千回百转，眼眸一转，生出笑意来，“不，我不走，我要救他。”
令狐叹了口气，最后看了她一眼，缓缓走进了那时光洞之中，瞬间金白光朝着洞外四面八方迸射出来，霎时间光芒万丈，起初林夕还依稀可见令狐在那洞里朝着她挥手告别，可不多时，人影逐渐模糊，林夕恍惚间似乎听见令狐喊了一声，“师父--”可他的身影，转瞬便随着那时光洞的缩小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那里从没有时光洞出现过。
师父？令狐的师父是哪位？是听错了吗？
就在时光洞关闭的瞬间，那墙上显现出一道金白色的光影，倏忽一闪，所有周遭的一切跟着黯淡下去，而林夕专注于辰不破，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细微的变化。
林夕依照心中的想法，咬破自己的手指，拿指尖血喂进他紧闭的嘴里，可惜他一动不动，只是那唇间的乌青黑色，在沾到她的血液的那一瞬，倏忽恢复了正常的唇色，那滴血也顷刻间被吸收进了他的唇角肌肤内，但转瞬又是乌青色。
她有些心慌，明明是她的血可以救他，可要如何才能救？是不是这点血不够多？所以他才不醒？
或许应该找广陵子商量下。
林夕的后背渐渐被冷汗湿透，她担心一切只是她的一厢情愿，万一她救不了他，那该如何是好？
时光洞已经关闭了，她不可能再回去，如果他不醒，那就违背了她执意不走的初衷。
“大色狼，我要如何救你？”
她喃喃自语。
“你这样，是救不了他的。”一个声音传出。
她吓了一跳，四下看看，这宅子阴风阵阵，并没有旁人，除了她和辰不破，还有这漫天飞樱的幻影神树。
是谁，谁在说话。
一个朦胧的人影自墙上石壁上显现出来，自他一出现，墙上金光大盛，如千万盏琉璃，照亮了整间屋子，那光芒的出现，仿若一瞬间驱赶走了一切黑暗和阴霾。
金光男！
“是你！”
她认出那朦胧的光影就是金光男！
她刚穿越来此地时遇到的第一个神秘男人！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林夕认出了他，讶异得张大了嘴。她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能以朦胧模糊的形体出现在眼前，可如今却只能留在石壁上。
“每一次随侯之珠现世，我就可以从石壁上出来一次。但是，我的肉身早已尽毁，常年只能依附于修仙观后山瀑布后的石壁上，所以若要准确出现在某一处，还得借助某样印记。”金光男指了指她的额头，林夕立时感到额前凉凉的，就如同有一枚绿翡翠贴在额前，清新冰凉，却异常熟悉。
她陡然想起金光男初见她时，临走前，曾在她的额前印下一吻。
“你是说，你一直都藏身在修仙观后的瀑布后的石壁上，当初留下的这个……”她脸红红的指了指自己的额头，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是为了方便以后再从石壁上出来的时候找到我。”
原来是魔力之吻，当初她还以为自己又撞了什么桃花运，冒出个金光灿烂的太阳神爱慕她呢！
金光男点了点头，遂又叹了口气，“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我的幻功快要耗尽，所以用不了多久，我就会烟消云散，甚至不能再出现在这石壁上。只不过，在我消失之前，我必须要救我的儿子。”
“儿子？”林夕愣了愣，扫了眼辰不破，再看看金光男那朦胧的人影。
金光男点了点头，“是的，我就是前任的圣主，辰不破是我的儿子，上一次圣教遭遇黑巫师阮西烈的叛变，我耗尽真力，灭了阮西烈的肉身同时，也毁掉了自己的，所以，我一直只能封存在石壁之中，原本我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可有一日，一个年轻人带着一颗神奇的珠子来到我面前，我的幻功得到了补充，所以，我才又有了知觉，灵识能汇聚在一起，可却因为没有实体，只能继续留在石壁之中。
当我发现他体内所中的幻毒是阮西烈的徒弟所下，就推算出了辰儿会有此一劫。于是亲自传授他幻功，让他的幻功突飞猛进，不仅可抑制他体内的幻毒。还可报答那年轻人让我灵识重聚。
那年轻人带来的宝珠有神奇的力量，就如同你体内的那一颗一样，但唯独有一点不同的是，你体内那颗珠子，还可救辰儿的命，只是有一个条件……”
想不到，这金光男竟然是辰不破的老爹！
“无论什么条件，我都愿意，只要能救得了他！”林夕斩钉截铁地答道，一双精亮的星眸中，若明珠当空，不含半点犹疑。
或许真正爱上一个人，就不再计较分毫。即便如林夕这般精明的人，也不例外。
“我当初果然没有救错你，辰儿能找到姑娘你，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分。”金光男看了林夕良久，方才道了一声“好”，朦胧的身影俯在林夕耳边，寥寥数语，顷刻间，便消失在了石壁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