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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携手作清谈渐兴妄念 濯污惊绝艳忽动枯弹

这时,士毅在周身上下摸索了一遍,都没有钱,他就在破椅子上,用手托了头,前前后后,想着这钱是在哪里丢的?想了许久,记起来了。记得听广播无线电的时候,自己怕钱票失落,曾在衣袋里将钞票取出,向袜子筒里塞了进去。这一段动作,记得清清楚楚,决计不会错的,赶快弯腰一摸袜子筒,不由得哈哈笑起来,这里可不是那十元钞票,做了一小叠子,紧贴了肉吗?手里拿了钞票,想起刚才那一阵慌乱,真未免可笑。当时匆匆地买了一些现成的面食吃了,就赶到前门夜市,花了一块多钱,买了一件半新旧的灰布大褂,又跑到小理发馆去,理了一回发,然后很高兴地回去了。这一晚睡得更是神魂颠倒,做了几十个片断小梦,所梦见的,都是和那小南姑娘在一处。

到了次日起来,天色明亮未久,太阳还不曾照到院子里,士毅立刻就忙着用冷水洗过脸,漱过口,就向顺治门外的墙根铁道走来。可是当他走到铁道上的时候,那东边起来的太阳,还只高高照到柳树梢上,带了鸡子黄色,不用说,天气还早着啦。士毅走到小南上次偷煤的地方一看,她并不在那里,料着她还不曾来,向铁路两边看了看,依然还是向走去的路上走回。走了一截路,并不见她来,心想,莫非她早夹了,已经走上前方去了吧?如此想着,他转身依然向前走。这回走得很远,直等快走到西便门了,还是没有看到她,这可决定她没有来,二次又走回去。这样来来去去的,约摸走了一小时有余,并不见小南,两只脚有些累了,待要坐下来吧,铁路上有人经过,看到这情形,必要疑惑,为什么这样一个穿长衣服的人,一大早就在这里坐着呢?待要依然走,真有点累。一个人只管这样徘徊着,忽然靠树看看水,忽然在铁路上又走着数那枕木,忽然又在人行路上,来去踱着小步,始终是不见人来。自己没有表,这地方一边是城濠,一边是城墙,也找不着一个地方去看钟,再看看树上的太阳,已不是金黄色,只觉热气射人。那末,可知是时候不早了,这样一个蓬首垢面的毛丫头,倒也如此摆架子,待不去理会她,又怕她果来了。心里烦躁起来,便想到女人总是不能犯她的,你若犯她,就不免受她的胁制。高兴而来,变成了苦闷,由苦闷又变成了怨恨了。

然而所幸那小南为了他许着许多好处,毕竟是来了,在铁路的远远处,手臂上挽了个破篮子,低了头跨着枕木,一步一步走来。士毅本着一肚皮牢骚,想见着她说她两句的,可是等她走到身边以后,她忽然一笑低头,低声道:“你早来啦?”他无论有什么大脾气,这时也泄漏不出来了,只得也就向着她笑道:“我可不是早来了吗?来得可就早了,你怎么这时候才来?”小南低着头,默想了一会,才笑道:“这还晚了吗?”士毅笑道:“晚是不晚,可是也不早。”这句话刚刚说完,忽然觉得自己太矛盾了,既是不晚,何又不早呢?这句话要加以解释,恐怕更会引起人家的误会,而且这件事,实在也无法可以解释,便只得和她笑了一笑,把这事遮掩过去。她对于这些话似乎不以为意,依然低了头,在一边站着。士毅两手背在身后,轻轻咳嗽了两声,向她笑道:“你今天出来得这样子早,你妈没有问你吗?”她摇了摇头。士毅又没有话说了,抬头想了一想,才道:“我们顺着铁路走一走吧。回头我带你逛天桥会,买一些东西送你。”小南道:“顺着铁道往哪儿走哇?”士毅道:“反正我们不能站在这儿说话,现在逛天桥,又嫌早一点,我们不顺着铁道溜达溜达吗?”小南也不说可以,也不说不可以,低了头不作声。士毅心里砰砰地跳了一阵,手伸到衣袋里去,摸着他带的钱。他本来是些一元的钞票,他昨晚在灵机一动之下,就把钞票换了两块现洋在身上,这时握了一块银元在巴掌心里,便掏了出来。见小南背了身子低着头的,就把这洋钱一伸,想递给她。但不知是何缘故,这手竟有些抖颤起来。于是复把这洋钱收起,又揣到衣袋里去。但是将银洋刚刚放下,看了小南那样默默无言的样子,觉得老如此站着不动,决不是办法,于是又把银洋掏了出来,先捏在手里,向她笑道:“你今天不短钱用吗?”她先是默然,后又答道:“我哪天也短钱用呢。”士毅道:“啰!这一块钱,给你去买双袜子穿。”她突然听到一块钱三个字,似乎吃了一惊,便掉转身来,向士教望着。见他果然拿了一块钱在手,即时无话可说,却道:“你干吗给我这些钱啦?”士毅真不料给她一块钱,她会受宠若惊,那手就不抖颤了,将银元递到她手里,笑道:“这不算多,回头我还要给你钱呢,你和我走吧。”

小南将一块钱捏在手心里,便移起脚步来。士毅和她并排走着,静默了许久,不知道要和她说句什么才好?久之久之,才笑道:“你不乐意和我交朋友吗?”她将头一扭,笑了。士毅一看这样子,她不是不懂风情的孩子,便道:“我们一路走着,若是有人问我们的话……”小南笑道:“我晓得,我会说你是我哥哥。”这哥哥两个字,送到士毅耳朵里来,不由得周身紧缩了一阵,笑道:“这就好极了。你不是很聪明吗?”小南道:“这年头儿,谁也不傻呀?”士毅一直向前走,渐渐走到无人之处,便挤着和她并排走,又道:“我替你提了这篮子吧。”于是把篮子接了过来,一手接了篮子,一手便握了她的手。

那小南姑娘,虽是将手缩了一缩,但是并不怎样的用力,所以这手,始终是让人家紧紧地握着。她无所谓,不过是低了头,依然缓缓走路而已,可是士毅只感到周身热血奔流,自己已不知道是到了什么环境里面。想了一些时候,才想到她的家庭问题,可以作谈话资料,便问道:“你父亲干什么的?”小南道:“他也是个先生呢,因为他眼睛坏了,我们就穷下来。”士毅道:“他有多大年纪哩?”小南道:“他四十九岁了。”士毅道:“三十多岁才生你啦?你母亲多大岁数哩?”小南道:“我妈可年岁小,今年还只三十四岁呢。”士毅道:“你父亲当然是个可怜的人了,你母亲呢?”小南道:“我妈为人也很直爽的,就是嘴直,有些人不大喜欢她。”士毅道:“若是我见着你妈,她怎样对待我呢?”小南道:“你别说和我出来玩过,那就不要紧。”士毅将她的手紧紧捏了两把,笑道:“为什么呢?”小南把手一缩,把手摔开了,笑着扭了脖子道:“你是存心还是怎么着?这又什么不明白的?”士毅知道她是不会有拒绝的表示的。胆子更大了,就扶了她的肩膀,慢慢地走着道:“你能天天和我出来玩吗?”小南道:“行啦。我有什么不成?可是你要天天办公的,哪有工夫陪我玩呢?”士毅用手摸着她的头发,笑道:“你这个很好的孩子,为什么头也不梳,脸也不洗,糟到这种样子哩?”小南道:“像我们这种人,配梳头,配洗脸吗?一转身就全身黑。”士毅道:“你难道愿意一辈子捡煤核吗?”小南道:“谁是那样贱骨头,愿意一辈子捡煤核?”士毅道:“我也知道你不能那样傻。可是你弄得身上这样乱七八糟的,除了我,那里还有那种人和你交朋友?”小南点了点头道:“你这人是很好的。”士毅道:“你知道很好就得了。可是你要和我交朋友,你必得听我的话,第一,别和那些捡煤核的野小子在一处。第二,你得把身上弄干净一点。自然我总会天天给你钱花,让你去买些应用的东西。”小南道:“你在那个慈善会里,一个月能挣多少工钱呢?”这个问题,逼着士毅却无法子答复,说多了不像,说少了,又怕小南听了不高兴,想了一想,便反问她一句道:“你看我一个月应该挣多少钱哩?”小南低了头一步一步地走着,突然一抬头道:“我看你总也挣个十块二十块的吧?”士毅鼻子里微微哼了一声道:“对了。”于是二人又悄悄地向着西便门走去。士毅道:“你家里一个月要花多少钱?”小南道:“没有准,多挣钱,多用,少挣钱少用。”士毅道:“若是一个月,你家有我挣的这些钱,你家够用的吗?”小南道:“那自然够用的了。”士毅道:“那末,你家有我这样一个挣钱的人,你家里就好了。”小南望了他微微一笑。士毅笑道:“这样吧,我到你家去,给你妈作干儿子,那末,你家就有一个养家活口的人了。”小南道:“我们家哪配呀?”士毅嘻嘻地笑道:“为什么不配?只要你答应,你家就算办通了一半了。”小南将身子一闪道:“仔细人来了,别动手动脚的。”士毅道:“你说的,咱们是兄妹相称,人瞧见了也不要紧呀。”小南道:“嘿!说着说着,快到便门了,你带我到哪儿去呀?”士毅道:“出便门去玩玩吧,咱们只当是逛公园。回头我们雇洋车上天桥去吧。”小南道:“可别走远了。走远了,我有点害怕。”士毅道:“没关系。有我在一处走着,走到天边也不要紧,你饿了吗?前面有家油条烧饼铺,咱们买点儿吃的,你看好不好?”小南笑着点了点头。

说着话,走开铁路,就向便门的一条小街上来。这里有烧饼店,有生熟猪肉店,有油盐小杂货店。于是买了十二个烧饼,十二根油条。又到猪肉店里,买了两包盒子菜。所谓盒子菜者,乃是猪肉店里,将酱肉酱肘子,以及酱肚卤肝的屑末并拢在一处,用一张荷叶包着,固定了是十个子一包,或二十个子一包,虽然是不大卫生,然而在吃不起肉的穷人,借着这个机会,总可以大大的尝些肉味了。士毅自己拿了油条烧饼,这荷叶包是用绳子挂着的,就付与小南提着。小南提了那两包盒子菜,虽然是不曾吃到口,然而闻到这种酱肉的气味,已经让她肚子里的馋虫,向上鼓动,不由她不跟着士毅走了。士毅带她走出了便门,就向乡下走来。

这个时候,田地虽是不曾长上青来,可是有一大部分的树林,都有了嫩绿的树叶子了。在暖和的太阳下面,照着平原大地上,有了这满带着生机的树林,令人望着,心里说不出来的有那分高兴。走了有一里路之遥,士毅看着,前后并无行人,路的南边,有半倒的废庙,便向庙后指道:“我们先到庙后把东西吃了再走吧。”小南并不驳回,就跟着他一直向庙后走来。庙的后身,有片高土基,二人走到土基上,找了两块青砖放在地当中,将油条烧饼盒子菜,全放在青砖上,然后邀着小南席地而坐。自己先拿一个烧饼斜面披开,将一根油条,夹在烧饼中间,递到小南手上,笑道:“你先吃这个。”小南不曾吃到口,先闻着那股子芝麻香油味儿,咕嘟一声,便咽了一次口沫。不过当了人家,张开大嘴来,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因之半侧了身子,背着人家咀嚼。不到两三分钟的工夫,就把一个烧饼吃了下去。士毅真是能体贴人家,当她吃完了背转身来的时候,他已经在一个烧饼里面,灌着满满的盒子菜,又递到她手上去。她低头笑道:“你尽让我,你自己不吃吗?”士毅道:“我为什么不吃?我给你预备好了,我再吃呀。你看我这个朋友不错吧?”小南笑着点点头,只管微笑。

士毅看了四周没有一个人,就靠了她坐着,将她一只手拉到怀里来,笑道:“小妹妹,你知道我很爱你吗?”小南自有生以来,不曾听过人和她说出这种话,十六岁的孩子,听了这种话,又有什么不明白的?不知是何缘故,她周身的肌肉,在这一句话之后,一齐抖颤起来。自己虽依然还在吃烧饼已经不是吃烧饼那样觉得烧饼格外的好吃,现在却是很平常的了。士毅虽是个男子,也是心里砰砰乱跳,在那句话说过之后,他一样的也没有什么话可说了。静默之中,无事可干,只是陪着人家吃烧饼而已。把烧饼油条盒子菜都吃完了,依然不敢把心中要说的话说了,只管向小南望着,小南是将背朝着他,他就可以看到小南的后颈窝,这可有点扫人的兴头,只见在脖子上的黑泥,几乎成了一层灰漆,便向她道:“你转过脸来,我给样东西你瞧瞧。”说着,在身上一掏,掏出一个白毛巾包来。小南一回头看到,便问道:“这里面是什么?”士毅笑道:“我特意为你买的呀。”于是将毛巾包子打了开来,小南看时,乃是一块胰子,一把小骨梳。小南道:“你把这东西送我吗?”士毅站起来,用手向东边的坏墙根一指,笑道:“那里有一道河,我带你到那里去洗个脸去。”小南道:“干吗洗脸?”士毅道:“嘿!你这样一个年轻的姑娘,为什么不爱好?你一定很好看的,我要看你洗了脸之后,是个什么样子?”小南抿嘴笑道:“好不了。别看!”士毅道:“去洗脸吧。洗了脸之后,我给你做好衣服穿。走吧!”

说着,挽了小南一只胳膀,就要她起来。她本来也无可无不可,经他用力一拉,更是不能不动,于是随着他又向城墙边走来。这里约有半里路之遥,在城墙之外,有一道城壕,这外城的城壕,并没有人家家里的沟水流去,很是清亮。士毅扶着她,慢慢走到壕边上来,笑道:“你到水边下去,我给你开一个光。”小南道:“你真要我洗脸吗?”他如此说着,再也不客气将她拖着,就拖到城壕边来。自已先蹲下去,拉着她也蹲下来。她到了这时,已失却抵抗的能力,一来是一个女孩子,跟着一个壮年男子,到了野外来,如何敢得罪他?二来也觉士毅这个人待人很好。于是蹲下来笑道:“我这样大的人,难道脸都不会洗吗?”于是接过手巾,浸在流水里面,搓了几把。士毅道:“不行,还是我来吧。”于是替她先卷着两只袖子,露出一只溜圆的手臂来。然后一手按了她的脖子,一手将湿的毛巾,在她脸上搽抹起来。先搽抹过一遍,再用胰子在手上擦了一层,就由她的脸上洗到耳朵边下,由耳朵边下,再洗到后颈窝里。小南笑得只是将身子缩着一团,连道:“你别动手,我怕咯支,你叫我洗那里,我就洗那里得了。”士毅因她极力闪躲着,自己蹲在地上,侧了身子,实在也是费劲得很,就站在她身后道:“你再洗洗头发。”她果然就低了头,用手巾打湿了水,自在头上淋洗下去。洗了一擦胰子,擦了胰子又洗。士毅道:“行了。我来给你梳梳,你自己洗洗脸,洗洗手胳臂。”说着,捡起那把小梳子,在她身后,慢慢梳了起来。她带等着他梳头,将她的脸和手,洗过了无数回。

士毅在她身后,已经看到她的后颈脖子,洁白异常,她有时抬起头来,那两只手胳臂,也是像嫩藕似的。头发梳清了,又沾了水,由白的脖子一衬托,也是很乌亮,士毅笑道:“怎么样?你这不是一个很好的孩子吗?来,你掉转身来,我给你梳一梳前头的覆发。”她听说,真个站了起来,将脸对着他,眼珠一转,向他微微一笑。士毅突然和她面对面之后,不由得发了愣,她笑着,他却说不出话来。手上的梳子,落下地去,也不知道。许久,才失声道:“哎呀!你有这样美呀?”原来她洗过脸之后,露出她整个的鹅蛋脸来,又白又嫩,刚刚是有点害臊,两颊更是红起两个圆圆的晕来。白里透红,非常的好看。士毅原来就觉得她一双眼睛不错,现时在一度洗过脸之后,那一双眼睛更是乌亮圆活。而且她向人一转,且又露着白牙一笑,实在是媚极了。真不料一个捡煤核的女郎,有这样漂亮的脸子,真是把一块美玉藏埋在污泥里面了。小南看他向着自己发愣,便道:“你干吗呀?不认得我吗?”士毅道:“这样一来,我真不认得你了。你……你……”小南道:“我什么?”士毅道:“你可惜了。”于是拉着她一只手臂,反复看了两看,又送到鼻子尖上,闻了几下,情不自禁的,突然两手将小南一搂。小南藏躲不了,就将头藏到他怀里去。士毅浑身的血管又紧张起来,紧紧地将她搂抱着,低了头,就要向她脖子上去闻着。在她这一低头之间,见她衣服的领圈,湿了一大块,于是慢慢地给她卷着领子。在这时,发现了她衣领之下,套了一根细的线辫在脖子上,两个指头一钳,提出线来,那线并不短,最下端,却有一样黄色的东西。士毅不搂着她了,将那黄色的东西,托在手上一看,原来是个铜质制的卍字,因问她道:“你身上悬了这样一个东西,是做什么的?”小南抢着,依然向自己衣领子里塞了下去。笑道:“铜东西,戴着怪寒碜的,我不让人看见。”士毅道:“既是怕寒碜,为什么戴着?”小南道:“那是我爸爸给我戴的,不让我搁下。”士毅道:“你爸爸让你戴这个做什么?”小南道:“我爸爸是个居士。”士毅呀了一声道:“你也懂得居士两个字?你爸爸吃斋吗?”小南道:“对的,我爸爸吃斋,我妈可是老和他捣乱,有了钱也买肉骨头回来吃,我爸爸没法,只好饿一餐。”士毅道:“这样说,你爸爸信佛信得厉害!”小南道:“可不是?老在家里打坐。他真有个耐性,穷得两三餐没饭吃,他也不在乎。”士毅听了这话,有些感动了,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因望着她的脸,许久许久才道:“你也信佛吗?”小南道:“我不大懂这个,可是我爸爸说,信佛有好处,老让我念阿弥陀佛。”士毅道:“你念过吗?”小南道:“我念什么呀?老念着佛,佛也不给我饭吃。”士毅道:“你爸爸信佛,我爸爸也信佛。我自小就没有娘,是我爸爸把我带大的。他常对我说,为人不光是靠本事混饭吃。还要靠良心混饭吃。有本事没良心,吃饱了饭,也是不舒服。有良心没本事,吃不饱饭,心里总是坦然的。他又说人心是无足的,只有善良的人可以心足。我想你的父亲为人,真如我的父亲一样呀。我父亲死的时候,在他手腕上解下一串佛珠给我,他说,没给我留家私,家私是没有的。俗言说得好:儿子好似我,留钱做什么?儿子坏似我,留钱做什么?所以把这串佛珠给你,镇镇你的心,你要起了什么不好的念头,你就看看这串佛珠,记起我的话来。你记着,一个人怎么样没有本领,也可以卖力吃饭,就是良心要紧。没良心,穷了会出乱子,有了钱,更会出乱子。你的父亲,不像别的父亲,是又当爹,又当妈的,你要记得我的话,你就要做一个善良的人。他说完就死了。我以前也很信佛,这两年穷得我恨极了,父亲给我的佛珠,我收起来了,父亲告诉我的话,也忘记了。现在你提起来,他那样穷,还信佛,不做坏事,真是个好人,他年将半百,就是你这样一个姑娘,我不能骗你,我不能害你。你父亲和我父亲,同是善良的人。我二十多岁的人,花一两块钱,骗你这样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我也对不住我父亲。”

小南听了他这话,却莫名其妙,只是怔怔地望了他。他道:“你不知道以前我年轻的时候,我就常常受人的欺侮,我觉得,我父亲太没有用了。一个人穷了,不过是少吃少喝,不干人家什么事,为什么人家要欺侮我?现在我听你说这话,我想起你穷你的,不干我什么事,为什么我要欺侮你呢?小妹妹,我实在不是真爱你,现在看你生得这样漂亮,有些真爱你了。我爱你,不能害你,假使我有那个能力,可以娶你的话,一定托人出来做媒,好好地办起这件事。你年轻,懂得我这话吗?”小南掀起一只衣襟角,将牙齿咬着,好久,微笑道:“我怎么不懂?”士毅道:“你懂就好了,可不可以引我去看看你妈和你爸爸呢?”小南道:“我妈的脾气不大好,我不敢说。可是我爸爸人挺和气,怎么都可以的。我爸叫常有德,有子儿,就喜欢上小茶馆。因为他的眼睛看不见,只有上小茶馆听听书,还是个乐子。你这人不坏,我乐意你和我父亲交个朋友。”士毅将水里的毛巾捞了起来,拧着擦了一把脸,立刻清醒了许多,觉得刚才那样搂抱着人家,未免太鲁莽一点,望望她的手脸,又看看她的头发,静默了些时间,才道:“小南,我送你回家去吧。”小南道:“你不是要带我去逛天桥去吗?”士毅道:“不要逛吧。有逛的钱,我可以多给你几个。让你去做点小生意买卖。”小南道:“我一个姑娘,能做什么买卖?”士毅道:“为什么不能做?你能捡煤核,就能做买卖。据我想,你可以贩些报去叫卖,也可以贩些糖子儿卖。以前我看到一个坏了眼睛的人,让儿子牵着,在街上卖花生。”小南道:“你这话,也跟别人劝我父亲一样,让他去算命。我父亲说,算命的人是江湖,不骗人不行,他是个诚实的人,不能说瞎话。”土毅道:“这样说,你父亲更是好人了。他说他不能骗人,那是做不要本钱的买卖。现在做小生意,是将本生利,有什么关系?你回去可以和你父亲谈谈,假使你父亲愿意交我这样一个朋友的话,我就可以帮他的忙。”小南道:“我怎么好意思和他说呀?”说着,她又红了脸。士毅看她脸上像春海棠一样,实在可爱,想伸手去扶她,又停止了。还是弯腰将地上的胰子和梳子捡了起来,还是把那湿手巾包上,笑道:“我们可以走了。”说着,他首先由城壕里登了岸。小南笑着跟了上来,向他道:“你把我洗得这样干干净净的,回去了,我妈问起来,我怎么说?”士毅道:“这是怪话了?难道你妈,非要你脏得像鬼一样就不行吗?”小南道:“我一向都脏惯了,洗干净了,倒有些不好意思见人。”士毅叹了口气道:“社会上真有这样矛盾的事情。假使你怕脸干净,倒有人家笑话,你就可以把脸再搽脏来得了。”小南见士毅叹了一口气,便笑道:“既是你不愿意我那样,我就干净着回去,我就说是今天逛了什刹海,在那里洗的。”土毅道:“我愿意怎样,你就肯怎样吗?”小南又低下头去。

士毅在她一低头,或者一发笑的时候,总不免向她呆看下去。但是在这个时候,也每每联想到她胸面前悬的那个卍字。无论如何,自己父子,都曾一度做过好人,不能对于这样一个知识幼稚的女子,用什么手腕去蹂躏她。所以在发一会呆之后,又转念过来,爱她是一个事,骗她是一件事。这时,她发愣之后,小南倒先开了口,便道:“你不是说送我回去的吗?还有什么话要说呢?”士毅道:“没有话说了,我送你回去吧。”于是和她并排而走,向进西便门的大道走来。二人差不多走到西便门了,走到人家土院墙下,士毅回头看看春天的郊野,在阳光下,生气是那样勃发,便又掉转身来。小南笑道:“你这人是怎么啦?走走路,老会停着的。”士毅向她笑道:“这样好的天气,跑回家去又没事,在铺上躺着,也怪可惜的,我很想在城外还玩一会子。”小南道:“玩一会子,就玩一会子吧,回去晚了,挨两句骂,也没有什么。”

士毅抬头一看,上墙里一棵桃花,在日光下,正开得灿烂,忽然一阵风来,将桃花吹落一大片,漫散到墙外地下,于是他又得了一个新的感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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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醉香楼卷】她是人人唾骂的贱妇。满面脂粉、嘴唇红腥、香味刺鼻竟也有人强制性拉她上床好巧不巧那人还是名震京都的冥王偏偏那人还不承认自己的错误一再强调是她包藏祸心,别有居心爬上了她的床她一忍再忍,索性卖身,结了这冤孽。他却是半路杀出来,非把她买回家当丫鬟。为了让她明白冥王府的可怕,断了她的念头【冥王府卷】她为了躲避纠缠自己多年的梦魇他为了泯灭她心中对他的幻想她是受人操控的神秘身份他是天煞孤星的天生宿命她奋力抗争自己的命运他再次陷入情感的漩涡。。。。。。。。。。。。。。。。。。他对她渐生的情愫让府内的妻妾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面对陷害、危难她坚强、倔强,不懂屈服坚守自己的一片天空。。。。。。。。。。。。。。。。。。误会、伤害最能断人肠………………………………有一天她抛却所有一切的束缚去看天边云卷云舒那才是,她真正想要的生活就像那被洗净的铅华一般【天地间卷】跳下山崖的那一刻萧初薰便死了重生的她有憨厚善良的老公有“可爱听话”的孩子岂料平静的生活十分短暂村子里来了个游荡的傻子那是……同时得知冥王因通敌罪而被全国通缉所有的生活定义再一次被推翻热乎乎的第一期视频出来了:http://m.pgsk.com/410970549/blog/1226823613这文满热,越往后越精彩哈!亲们表急。。。*每天一更,若无意外*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神医王妃不乖乖

    神医王妃不乖乖

    【一】“安馨,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吓人……”柔弱美男唇角勾起一抹笑。小安馨挑眉,“不行。”“相公,你也好意思被人欺负?”极品小安馨一脸调戏的瞅着一位柔弱美男。【二】“你们算个屁,姑娘我不需要把你们放在眼里。”拽B的口气,“娘子,你也不把为夫放在眼里?”墨钰挑眉道。“当然不把相公放在眼里……”安馨语气一顿,乐呵呵的说:“我把相公放在心里。”【三】“娘子,你也忍心让别人欺负为夫?”墨钰淡笑。长大后的安馨,冷笑的站在墨钰面前,一字一顿的对他说道:“我的男人,我来护。”【女主强大】书名简介无才,内容才是人道!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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