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还顶着锦兮公主身份,而那些追兵,也定该知晓她身份才是,但却敢如此堂而皇之的对她进行刺杀,亏得她以前还认为这些追兵的目标是纳兰钰,是以只要她不与纳兰钰在一起,便应该不会有太大危险,然而事实证明,她的确是想得太过天真。
而她也从不曾料到,前日在林中生死一线,竟会是纳兰钰命青颂救她,最后将昏迷不醒的她带至这别院,让医怪救治。
那般冷冽无情的人,竟是,竟是第一次对她如此开恩。
心思如此,复杂之感层层涌动,肩膀那道被贯穿的伤口,似也在隐隐作疼。
自打纳兰钰入住这别院,他身子已是虚弱至极,足足昏迷了一日一夜,才堪堪转醒。
曾记得,医怪那两日一直在她面前念叨,嗓音微怒的说那纳兰钰不过是吊着一口气罢了,早晚没救。
医怪这话,自是卷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怒,但风宁却有些信了。
那日逃亡并滚落山丘,她便觉得纳兰钰脸色惨白,身上伤痕密集交织,加之又高烧不退,本就已是病入膏肓,即便救活,即便高烧稍退,身子骨定也是虚弱得紧。
而今,果然不错,纵是他被医怪精心医治,高烧微微转好,但如今身子却是孱弱得紧,连说话都说不了几句,便要气喘吁吁。
如此之人,岂能安然久活?
风宁一直垂眸,面上那张锦兮公主的面具,早已在那日不自知的摔破,待被带至这别院后,面皮便已被医怪撕去,恢复了本来容貌。
许久,不曾真脸示人,加之皮肤一直隐藏在面皮之后,此际突然没了面皮的遮掩,冷风浮来,竟也觉得极为的不惯,微生刺痛。
待入得纳兰钰的屋子时,周遭沉寂,屋子各处,压抑重重。
纳兰钰这屋子,摆设极为简单,然而墙角处,却摆放着几盆山茶花的盆栽,那些山茶开得正盛,火红一片,倒是与这简单沉寂的屋子显得格格不入,却又稍稍强行的增添了几分生气。
此处别院,并无一名侍奴,除了青颂忙前忙后外,别无其他,纵是膳食,也是青颂独自做的,只是那味道,着实不怎样,难以入口。
偶尔,医怪会抗议,会自行烤肉,喝着几口小酒,坐在院外的石凳子上调侃青颂厨艺,青颂安然受之,从不曾回口,只是待医怪调侃够了后,他则会踏入风宁之地,问她一些熬制大补膳食的法子。
一个大男人,对纳兰钰鞍前马后不说,甚至还要下得厨房熬制羹汤,不得不说,这冷心无情的纳兰钰究竟有何本事,竟让这青颂如此忠诚之至,死心塌地。
一想到这儿,风宁目光也沉了半许,待继续踏步并站定在纳兰钰榻前时,便见他仍是双目紧闭,面色苍白,整个人平静而又脆然,无声无息,则让风宁心底再度抑制不住的浮出几字:病入膏肓。
仅是片刻,青颂便端着银针与一些烛火器具入了屋子。
一时,周遭沉寂的气氛被青颂脚步声稍稍打散。
风宁回眸,便见青颂正踏步而来,他足下微急,面色也微急,那紧蹙的眉头,似是笼罩了太多的愁绪与担忧,派遣不得。
“有劳风宁姑娘了。”相较于以前的鄙夷与敌对,此际的青颂,显然是要有礼得多。
有求于人时,便会稍显有礼,但无求于人时,她可是记得,青颂曾冷眼对她,杀气沉沉。
风宁对青颂印象并不好,仅是淡漠的朝他点点头,眼见他将所有东西皆放置在离她极近的竹椅上,风宁便道:“青颂侍卫为公子褪衣吧,若是风宁亲自来,青颂侍卫怕是又要怪罪风宁了。”
青颂眸色微变,并未言话,待默了片刻后,便对风宁的话依言照做,略微小心的褪下了纳兰钰的上衣。
风宁开始点燃烛火,并执着银针在火焰上烧灼,待时辰稍适,她才认真凝神的开始为纳兰钰施针。
她的施针技艺并无医怪高,但也能稍稍救急,只是这效果,自是无医怪施针的效果好。
整个施针过程,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
待一切完毕,风宁双腿已是站得有些发僵,肩膀的伤口,越发的疼了几分。
“风宁医术,并无医怪好,此番施针,也仅是稍为公子降烧,但若要彻底短暂的缓解,还需青颂侍卫用醇酒为公子擦身,以图降温。”风宁缓缓收着银针,朝青颂出了声。
大抵是疲惫酸涩,此际的嗓音,竟有半分的嘶哑。
青颂深眼凝她,点了头,仍是不深不浅的道了句,“多谢。”
风宁眉头一皱,神色幽远,只道:“公子与青颂侍卫好歹救了风宁一命,风宁为公子施针,也算是报恩。”
嗓音一落,风宁也不多呆,转身便朝不远处的屋门而去。
待出得屋门,冷风迎面而来,仍是刺痛。
风宁忍不住伸手捂了捂脸,稍稍敛神一番,才继续往前,入了自己入住的偏屋。
这座院子,着实是太过清冷,死气沉沉,并无半分生气。
除了医怪能在院子离扯着嗓子叫唤几句外,其余时刻,别院鸦雀无声,徒留冷风浮动,幽静凉人。
风宁已是习惯了这种沉杂与孤寂,只是待入得自己的屋子并坐于榻上时,却仍是莫名的觉得孤独压抑,仿佛全身无力,又像是发累发霉了一样。
这种感觉,无疑是极为不好,却又不知该如何去派遣。
而今,肩膀伤势未愈,易于疲倦,加之不敢轻易出得这别院,是以此际,连她都不知以后日子该会如何。
风宁坐于榻上,兀自沉默着,眼睛略微空洞无声。
许久,待坐得累了,便稍稍躺了下来,不料这一趟,却是彻底睡了过去。
梦中,沉沉杂杂,烟雾笼罩,不辨前路,风宁便迷失在这烟雾之中,焦急难耐,怎么走,都走不出这层层的雾霭。
不多时,周遭惨叫四起,层层的烟雾之中,竟升腾起了火光,映亮了半边天空。
风宁大惊,头脑发白的朝前横冲直撞,拼力逃命,却是刹那,前方雾霭突然散开,她突然看见柳姨与师太被长剑砍杀,鲜血淋漓,最后就那么双目圆瞪的彻底倒了下去。
风宁惊吼,悲怆入骨,仿佛全身都要疼得撕裂一般,她双眼瞪大着,惊吼着,心口窒息着,正撕心裂肺的悲唤时,突然,神智骤然清明,眼皮一睁,才觉做了噩梦。
风宁当即坐了起来,浑身衣裙早被冷汗浸湿,肩膀伤口也裂开了,缠绕在肩膀伤口的纱布再度被鲜血染红,触目惊心。
这两日,许是过得太淡漠,太麻木,太孤寂了,是以此番噩梦,才骤然间将她点醒,一时,竟觉得万般的自责与愧疚。
柳姨与师太的大仇未报,她此际,又怎能这般麻木淡漠,沉然孤寂,无所事事得像是发霉了一般。
复杂之感层层起伏,后跳未平的心,仍是发紧发怵。
风宁拢了拢衣裙,下了榻,随即朝屋门而去。
待出得屋门,便见屋外天色已近黄昏,而不远处的厨房,则是炊烟正起,想来是青颂应在做晚膳了。
身边纳兰钰的屋内,突然传来不住的咳嗽声。
风宁神色微动,转身朝隔壁屋子行去,待推门而入,便见今日还躺在床上无声无息的纳兰钰,此际竟已坐在榻上,手中执着一本书,看得仔细。
他神色极其认真,仿佛看得甚是投入,纵是风宁踏入他的屋子,他也未察觉。
这般毫无戒备,平静无波的纳兰钰,倒不像是常日的纳兰钰。
待站定在他榻前,风宁眸色微微一动,低沉着嗓子出了声,“公子?”
他似是这才回神,沉寂平然的目光朝风宁望来,毫无半分惊愕,仿佛风宁此际突然站定在他面前,竟像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有事?”片刻,他平静无波的出了声。
短短两字,清冷如常。
风宁眉头稍稍一皱,垂眸下来,只道:“风宁有些话想与公子说,不知公子可允?”
他目光在风宁面上凝了片刻,随即缓缓合上了书,“你说。”
风宁心底微沉,再度沉默片刻后,再度开了口,“风宁,想求公子为风宁寻得一人。”
他眼角稍稍一挑,却是并未立即回话。
风宁垂眸静候,半晌仍是不闻他回答,心底也增了半分起伏,随即稍稍抬眸望他,正要耐着性子继续出声,他突然薄唇一启,低沉无波的出了声,“你想寻何人?”
风宁到嘴的话蓦地噎住,心思辗转半圈,终归是如实的道:“陌嵘。”
说着,见他神色微动,风宁继续道:“庵堂覆灭之事,公子也清楚。师太临终前,便让风宁去寻一个名为陌嵘之人。风宁那日出宫,并入得陌府,也是为了去确定那陌府的公子陌嵘,是否便是风宁一直寻找的陌嵘,只可惜,那陌家公子,并非风宁要寻的人。而今,风宁宫中不敢回,此际有伤在身,孤独无依,若仅靠风宁一人之力去找寻,无疑是大海捞针,不知要寻到何时,是以,风宁便想求公子,为风宁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