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修长且白皙的略微反常的手,就这么在歪了的发上摸了摸,神色稍稍有异,待长玥欲要细致朝他的神色观望时,他神色却突然恢复如常,甚至也垂眸了下去,浓密的睫毛彻底掩盖住了眸中之色。
风宁皱着眉,面上的尴尬不曾消缺。
纵是本打算随意为他束发,奈何却被他发觉了短处,如此一来,倒是的确无奈与尴尬,毕竟,毕竟是自己要主动要求为他束发,却是不料结果成了这样。
“风宁不曾为男子梳过发,是以,手法并不熟练,公子若是不喜这头发,风宁,便出去让青颂侍卫进来为公子梳发。”风宁默了片刻,低低出声。
他白皙的手缓缓放了下来,并未立即言话。
周遭沉寂,压抑之感依旧未消,风宁兀自等待,半晌不见他回话,她神色动了动,正欲再度出声,这时,他却是薄唇一启,突然出了声,“不必了,别院无人来,不拘小节也是尚可。”
风宁怔了一下。
虽说是不拘小节,但这贵公子的头发歪着,却也并非他寻常之性。
想来,除了前几日历险,寻常时候,这人皆一身白衣,容颜俊雅,浑身上下,也都算是清然雅致,装扮也无半点的不妥,而今,这人头发歪着,仅也能突然忍受,她倒是不信这人会突然变了性子,改为不拘小节了。
风宁神色稍稍一沉,深眼朝他打量。
仅是片刻,他便转眸朝她望来,刹那,二人目光蓦地一汇,一人愕然,一人冷沉。
“有话要说?”突然,他低沉沉的出了声,嗓音依旧无温无波,奈何却仍是卷着几分嘶哑。
风宁忙故作自然的挪开目光,只道:“风宁只是觉得,公子今日的言行,倒是与以往稍有不同。”
这话一落,他眉头蓦地微蹙,正这时,不远处的门外再度响来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青颂恭敬的嗓音,“公子,膳食已备好,属下端进来了。”
纳兰钰低应一声。
随即,那道紧合的屋门缓缓被推开,青颂端着热腾腾的膳食入了屋来。
却也仅是刹那,他目光下意识的朝纳兰钰落来,神色却是当即一颤,连带手中的膳食都差点打翻在地。
风宁静眼观他,对他这反应倒是并不诧异。
想来,这纳兰钰一直都着白袍,从未着过红袍,再加之头发歪着,从上到下,都与以前迥然不同,这青颂乍见这样装扮的纳兰钰,自是惊愕。
只是,青颂内心倒也强大,他也仅是稍稍诧异了一下,眨眼间,他便已全数恢复正常,随即缓步至风宁面前,将膳食全数摆放在了纳兰钰面前的案台上。
青颂厨艺并不佳,此番端来的膳食,除了两碗粥以外,便只有一盘素菜,却那素菜,还烧糊了一些。而今这纳兰钰疾病缠身,也本该多吃些温补之物,奈何纵是厨房内食材丰盛,这青颂也做不出来。
清粥,素菜,虽热气腾腾,却并无半分的香味。
纳兰钰眉头稍稍一皱。
青颂望他一眼,恭敬无奈而又自责道:“公子,属下的确不佳,是以这些……”
“清粥素菜,也是养胃,你不必自责。”未待青颂后话道出,纳兰钰便出声打断了,说着,嗓音也稍稍一沉,继续道:“这几日,辛苦你了。待这段特殊之日过去,我定将你编入御林,统一三军。”
青颂神色蓦地一颤,面上惊得不浅。
他忙跪地下来,恭敬肃穆道:“属下只愿跟随公子身边,此生,并无入得御林之心,望公子成全。”
“凭你本事,朝中多数武将都不及你。若不入朝为将,便可惜了。”
“属下性命是公子所救,此生也之愿效忠公子。皇家御林,属下并不向往,若公子执意要将属下编入御林,属下不愿违抗公子之令,便只有将这条命还给公子。”
青颂嗓音极为的肃然冷沉,那语气中带着的几分坚持与倔强,浓烈至极。
风宁也是惊得不浅,虽立在一旁一言不发,但心底深处,却是起伏难平。
她倒是没料到,这纳兰钰,竟想将青颂编入御林军,青颂本事如何,她虽不是全然清楚,但青颂是这纳兰钰的得力心腹,这纳兰钰,竟舍得将他推开?
又或是,这纳兰钰想将青颂推入宫中,仅是想将青颂犹如棋子一般安置在宫中为他办事,就像是他将她推入宫中一样?
风宁正沉默思量,这时,纳兰钰突然叹了一声,低沉道:“我不过是个病秧子,纵是日后大局待定,只要大仇得报,我便安心,只不过,那时候,无论我性命是否还在,你跟着我,都无半点好处,甚至注定埋没。”
他嗓音极沉,厚重嘶哑得难以附加,他那苍白的面上,似也积攒了太多太多的复杂,难以排遣。
风宁鲜少见过他这样,她目光直直的朝他落着,瞳孔也稍稍一缩。
而此际的青颂,显然是有些不愿听下去了。
他安然跪着,开始朝纳兰钰重重磕头,嗓音如初般刚毅肃然,“青颂此生跟随公子,并不后悔。无论以后如何,青颂,皆誓死跟随。”
说着,嗓音微微一沉,继续道:“再者,公子无需担忧什么,纵是日后大局待定,那时候,公子身子也定是无恙。医怪医术高明,公子的病症在他眼里并不算什么,属下也从不担忧医怪会治不好公子的病,属下只是担心公子心底本就从未真正想过待大局待定后让自己活着,是以不愿配合医怪诊治,更不愿配合喝药,就亦如这次发烧一样,若公子当真配合,此际公子又岂会反复发烧,治不了根!”
青颂嗓音一落,风宁便面色大变。
这青颂大抵是当真急了,担忧了,是以才会破天荒的说出这么长一串话来。
风宁扫了青颂一眼,便惊愕的朝纳兰钰望来,心下也当即涌出了几分不可置信。
也难怪,难怪医怪那医术高超的老头都未将这纳兰钰的高烧治住,而她也几番为这纳兰钰施针,但他高烧仍是反复,她还曾以为这纳兰钰本就疾病入体,病入膏肓,是以病情才反反复复,犹如垂死之人,奈何她却是怎么都未料到,这一切的一切,竟是这纳兰钰刻意而为。
是了,若这纳兰钰当真不愿久活,即便医怪为他退烧,他也有本事在身子未愈的情况下不喝药,甚至还可在无人守候时掀开被褥,让自己着凉,亦或是,本就从未想过要久活,心生抑郁,萎靡不振,毫无求生之欲,像他这样的人,纵是医怪医术再怎么高超,怕也救不活他。
一时,屋中气氛沉寂了下来,压抑得令人头皮发麻。
纳兰钰与青颂皆未说话,两人皆沉默不言,却又莫名僵持。
风宁默了半晌,才低低出声,“公子,该用膳了,若是不然,这粥该凉了。”
低然缓慢的嗓音,顺势打破了屋中沉寂。
嗓音一落,风宁便垂眸下来,也未顾那纳兰钰反应,兀自站着。
这时,青颂再度朝纳兰钰磕头一下,恭敬肃然的道:“属下知公子这些年过得不易,但如今大仇将报,眼看便能安然轻松了,若公子这时候放弃性命,无疑是太过可惜。再者,夫人身边婢女也说,夫人临终前,也一直念着公子,愿公子安好,若公子这般不惜性命,夫人在天之灵,怕也不会安心。”
这话一出,青颂也未抬眸朝纳兰钰观一眼,仅是转眸朝风宁望来,诚然道:“望风宁姑娘伺候公子用膳,若有什么事,尽管出来唤我便是。”
说完,他也无意多呆,起身后便踏步朝不远处的屋门而去。
他步伐极快,脊背也挺得笔直,全身上下,却透着几分凉然与坚持。
风宁一直将目光落在他身上,直至他出门后并彻底掩上屋门,风宁才逐渐回过神来,只道那青颂倒是衷骨。
屋内沉寂,此际这纳兰钰,一直垂着眸,仿佛在想些什么。
他神色幽远,面色却极其复杂,甚至有些苍凉,方才还因着红袍而衬出了几丝活气,便似是再度被这股子复杂苍然之感彻底的遏止住了,恢复了他本来的死气沉沉的模样。
风宁凝他片刻,便开始再度提醒,“公子,粥快凉了,你先吃些。”
他这才回神,却是并未抬眸,待默了片刻,才低沉道:“我并无胃口,你吃便是。”
他嗓音略微嘶哑,卷着几分复杂。
长玥眉头稍稍一皱,将粥碗朝他面前推近。
他终于是抬眸朝她望来,眉宇一蹙,薄唇一启,似要拒绝,风宁神色微动,却是先他一步出了声,“风宁虽不知公子为何不愿求生,但风宁仍是觉得,望公子好生体恤自己,好生活着,让关心你的人安心。”
说着,自嘲而笑,“比起风宁来,公子无疑是好上多倍,只是,公子却是不愿求生,而风宁,却是苟且偷生,甚至还处处都有性命之危,想活着,都极其不易。公子许是不知,以前庵堂覆灭时,风宁也是孤寂绝望,毫无求生之念,只是,师太临终时,让风宁好生活着,想必柳姨亡的时候,也定是放不下风宁,纵是她现在人在天堂,风宁也知晓的,柳姨在天之灵也希望风宁好生活着,如此,风宁便极尽所能的活着,纵是卑躬屈膝,胆小瑟缩,也不过是想,好生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