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过是随意一说,你不必紧张。”说着,伸手从她手中再度接过茶盏,继续为她添了一杯递还给她,“世间之茶,唯有渴了时饮下,才最是好喝,也许,品茶之人,讲究得多了,倒不如山野之人来得实在。”
风宁怔了一下,手中茶盏内的水,不知道此际是该继续喝还是不喝了。
正这时,他却是突然放下了他手中的茶盏,低道:“夜色轻微,此际,你可困了?”
风宁转眸,顺着窗外望了出去,只见屋外漆黑,但微风却稍稍浮动,安然静谧,这夜色,的确微浅,时辰也算是尚早,若此际就直言发困了,可会显得有些不实?
风宁默了片刻,才缓道:“风宁,还无困意,若是公子困了,风宁扶公子上榻休息。”
他稍稍垂眸,道:“我也未困。”说着,话锋微微一转,“以前曾要你学会琴棋书画,奈何,只有时间教你琴棋两项,而今无事,这书画两项,你可有兴趣学?”
风宁微愕,着实未料他会突然说这些。
她目光再度朝他凝着,低道:“风宁乃山野之人,着实也非琴棋书画的料子,风宁以前学琴棋两项,便已艰难不已,若学书画二项,怕是更为难上加难。”
他依旧垂眸,并未言话。
风宁静静观他,见他垂眸,瞧不到他的脸色,也揣度不透他的心绪,待暗自思量了片刻,她才继续道:“上次公子在屋外作画,甚是惊艳,若公子此际不困,不知公子可有作画的雅兴?若有,风宁这便为公子准备纸笔,并为公子研墨也可。”
这话落下片刻后,他终于是稍稍抬眸朝她望来,一双深黑的目光略微显得深沉,但却平静。
风宁有些不惯被他这般盯着,待稍稍故作自然的挪开视线后,他缓慢低沉的出了声,“也可。”
短短二字,无波屋澜。
风宁按捺心神的朝他点了头,随即在他面前准备了矮桌,又将笔墨纸砚全数端了过来。
烛火摇曳,光影微微。
满室寂寂中,纳兰钰细长的指骨捉了墨笔,却是并未立即在纸上作画,反倒是目光朝风宁落来,低沉问:“你有无喜欢的画景?”
风宁磨墨的手一顿,抬眸愕然观他。
他淡道:“我并无收藏画作之兴,绘画完毕,便会丢弃,既是如此,还不如画你喜欢之景,最后将画送你,也算是犒劳你磨墨之劳。”
他嗓音淡漠。
风宁却着实有些受chong若惊,这样的纳兰钰,虽依旧算是不苟言笑,但却不再像以前那般清冷无情,拒人千里了,反倒还增了几分人性。
他能如此改变,倒也难得,只是,许是以前被他压迫得太久了,早已习惯了他满身的清冷,是以此际再见他变得平和,她仍是有些诧异与愕然。
只是,这种愕然,也未持续太久片刻便已被风宁暗自压了下来,随即认真的默了片刻,道:“风宁自小生在庵堂,山水,丛林,花木,独船,便是风宁喜欢的,也是以前经常接触的,只是自从庵堂覆灭后,那些熟悉的场景,便再也回不去,看不到了。”
嗓音一落,见他眉头微蹙,似在循着她的话思量,风宁这才后知后觉的察觉自己说得有些多了,忙道:“风宁说得有些杂乱,公子随意作画便是,你画的,风宁皆会好生收藏。”
这话,她说得有些坦然而又认真。
她并无收藏的习惯,以前落魄,连吃饭都成问题,更别提收藏别人的画了,纵是后来被逼无奈做了锦兮公主,也日日担惊受怕,哪有半分收藏画作之心,而今,在这别院呆着,这日子难得的平静,再平静,加之与纳兰钰之间的关系稍有缓和,他若作画送她,她自然会收下。
只要,他开心便成了,她也可随之任之。
“要将你方才说的那些全部构在画中,也并无不可。”正这时,纳兰钰低缓出声。
风宁回神,抬眸微诧的观他,却见他已是垂眸下去,手中墨笔微微一动,开始在面前的纸上作画了。
满屋清然,寂寂无声,这份难得的安宁,让风宁的心也格外的平静朗然。
她目光静静的朝纳兰钰的笔下落着,相比于上次他作画时的手指微颤,这次,他手指毫无半分的颤抖之感,笔尖时而有力,时而细腻,却是不久,画卷已成,精致,而又意境通透。
画纸上,高山环绕,山上密树成群,但里面却有一片片色泽艳丽的花草点缀,山谷,有一处偌大的湖泊,湖面波光粼粼,一舟如豆,而湖岸,垂柳疯长,生机盎然。
风宁静静的凝着,一时,情绪浮动,熟悉得令她窒息,仅是刹那,风宁眼睛骤然酸涩。
比起上次他的画来,他这次的画,全然是将庵堂深山的场景全数还原,这些熟悉的感觉,霎时勾起了她心下最深的怀念与疼痛。
曾记得,她以前经常背着背篓,从庵堂出发,经过那条垂柳疯长的湖边小道,偶尔会出神的瞧着周遭猎户们偶尔在湖中划船捕鱼之况,但更多时候,是循着那条湖边小道一直上山,在山间采着药花药草。
往事难追,情景难再现,然而这纳兰钰,却是将这些用墨笔绘了出来,再度戳中了她心口的最深处。
“以前之事,皆已过去,人活着,除了报仇以外,还得强大自我。若,你什么时候见着这幅画能不哭了,也许,你才能真正直面自己内心的悲恸与仇恨。”正这时,纳兰钰出了声。
风宁红了眼,仅是点头,却无意多言,只道:“天色已是不早,风宁困了,公子,也该休息了。”
“嗯。”他深眼凝她,片刻后,低低应了一声。
风宁垂着眸,随即起身将他背至了不远处的榻上,而后自然而然的开始未他褪下外袍,随即扶着他平躺下来。
待一切完毕,风宁在灭得烛火之前,未忘记将矮桌上那副画卷好收走。
待出得纳兰钰屋门,天色漆黑,凉风袭来,神智越发清明。
待回得自己的偏屋,风宁躺于榻上,却是毫无睡意,整夜的辗转反侧,直至三更过后,才稍稍睡着。
翌日,风宁是被青颂敲门惊醒。
待着好衣裙开得屋门,便见青颂正立在门外,并朝她缓道:“早膳已备好,风宁姑娘去公子屋中与他一道用膳吧。”
风宁微怔,瞧了一眼天色,“此际天色甚早,青颂侍卫这么早就准备好早膳了?”
青颂神色微动,只道:“公子今日起得早,精神似也不错,说是想出院走走。”
风宁当即皱了眉,“此番别院外面并无安稳,公子身子有非康愈,若冒然出院……”
这话还未言完,青颂便道:“出行并不会太远,风宁姑娘放心便是。再者,昨夜有消息传来,虎头蛇莽已收服,如今只待太子收拾残局后,京都便可大定,而今那些匪贼之人,救他们主子还来不及,倒也无暇顾及这别院。”
是吗?
风宁心下顿时松了几分。
熬来熬去,看来是终于要熬出头了。
想必不久后,这纳兰钰便该启程回京了吧,到时候,她的事,他也应该会好生安排了吧。
心思至此,风宁面上也展露了几分抑制不住的释然,随即朝青颂忙点头,道:“风宁这便去公子屋中与他用膳。”
说完,眼见青颂朝她点了点头,她才转了身,步伐微快的朝纳兰钰的屋门而去。
纳兰钰的屋子,屋门正开着,待刚行至门口,便见纳兰钰穿了一身白衣,墨发仍是一丝不苟的束着,面上的疤痕也消却了不少,整个人全身上下倒是透出几分清雅之感。
没了红袍的映衬,此际一身雪白的他,倒是添了几分清冷感。
风宁扫他几眼,便按捺心神的垂眸下来,待入得他的屋子并坐定在他身边,便闻他道:“红袍已换洗了下来,此际一身白袍,可是仍衬得我苍白无色?”
风宁再度怔了一下,随即抬眸朝他望来,慰道:“公子已非以前那几日那般孱弱,纵是一身白衣,也是清雅罢了,并无太多的苍白。”
说完,开始伸手为他碗中布菜。
“今日要出院而游,此事,青颂可有与你说过?”他再度出了声,嗓音一落,便缓缓伸手执筷,平静而食。
风宁朝她点点头,“青颂侍卫方才便与风宁提了,公子在这别院中也呆了几日,此番外出走走,也好。”
他抬眸扫她一眼,平静无波,并未言话。
风宁故作自然的垂眸下来,也开始缓缓而食。
一顿饭,吃得倒是稍快,待风宁与纳兰钰双双停筷后,青颂恰到好处的入了屋来,收走了碗盘。
风宁静静的凝着纳兰钰,心下微有起伏,试探般的低道:“风宁今早也听青颂侍卫说,京都城,将要大定了?”
他淡然迎上她的目光,低沉道:“这么久了,京都城,也该大定了。若是还不能尽快收网,及时善后,那东宫太子,也不配东宫之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