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待风宁微微的紧张,纳兰钰深黑的目光朝她落来,却是并未言话。
风宁怔了一下,心思翻转,以为这纳兰钰不信,她忙按捺心神一番,随即朝他认真的继续道:“风宁所言皆是真,也愿去努力与尝试,公子说吧,你今夜,想吃什么菜?”
他凝她几眼,便稍稍挪开了目光,待许久后,才薄唇一启,只道:“炒凤尾,蒸蛋糕,烙饼。”
突然之间,他便当真平静无波的道出了这几道菜,风宁眉头微微一皱,只觉这几样菜,她并不拿手,但做菜的方法倒是大概知晓,然而她厨艺并不精,想来做出来的膳食,也定不精致。
风宁默了片刻,正欲开口与他言明她做的菜卖相与味道应该不会太好,以图让这纳兰钰稍稍有所准备,奈何话未出口,纳兰钰再度幽远至极的低沉道:“这三道菜,以前我母亲也常做,今后,却是永远都吃不上了。”
幽远的嗓音,低沉的语气,那自言自语甚至怅惘悲戚的腔调,瞬时令风宁有些感染。
一时,她心下也沉了下来,待沉默半晌后,她咬了咬牙,终归是道:“风宁厨艺虽不佳,想必做出的膳食味道也与公子母亲所做菜肴的味道相差甚远,但今夜,风宁却愿努力尝试,争取让那做出的三道菜令公子满意。”
他幽远的目光逐渐回神,那双微微修长但却深邃俊逸的眼睛,就这么直直的望着她,平静,却又认真。
他生得极是好看,纵是双腿有疾,然而浑身的气质却让人倾慕,清冷之中,却又不敢让人靠近,纵是此际面上带了一些细小伤疤,却也无法影响他回神的气质。
他该是高贵的,俊美的,甚至于,万人倾慕的,只奈何,命途多舛,将这么一个本该富贵却又俊然之人,活生生的变成了双腿有疾且只懂报仇的人。
比起以前的他来,如今的他,无疑是好接触得多,便是坐在他身边或是与他闲散聊天,风宁,也能逐渐敞开心扉,平和言谈,不再如以前那般拘谨瑟缩,甚至畏惧害怕了。
“我方才之言,不过是随意言道,你不必放在心里。”正这时,他低低的出了声,嗓音依旧透着几分幽远。
然而风宁却是当了真,只道:“风宁说了要为公子做晚膳,那便一定会做的,只是风宁厨艺不佳,到时候做出来的膳食,也望公子莫太过嫌弃。”
他神色微动,面色越发的缓和半分,则是朝风宁点了头。
整个下午,风和日丽,蓝天之上,却浮着几许白云。
微风而动,花香迎鼻,怡心怡情中,风宁与纳兰钰时而闲散而聊,时而仰躺而息,但更多时候,两人则是在对弈。
大抵是心境不同了,是以对弈起来,输赢便显得不重要了。
又或许是纳兰钰再度对风宁相让,风宁倒是赢了他几局,纵是略微感觉是这纳兰钰对她让棋,但风宁仍是止不住的欣然笑了。
待黄昏时,风宁与纳兰钰才开始启程回去。
只是这回,纳兰钰拒绝了青颂背他,仅是让青颂扶着他,极为艰难的一点一点往前踏步。
风宁行在一旁,静静望着,心下起起伏伏的犹豫了半晌,终归是未出声阻止。
这纳兰钰,从来不是个会对命运低头的人,他如今这般努力的想站起来,她作为旁观之人,又有何资格劝他打消这要站起来的念头。
就像是她一直都卑微瑟缩惯了,她也是打从心底的希望她有朝一日能拜托这种瑟缩感,从而去自立,自强。
心思至此,风宁仅是沉默的望着纳兰钰,盯着他一点一点的艰难前行,待走了不远,眼见他面色苍白,额头都已冒汗,然而他仍在咬牙强撑时,风宁眉头皱了起来,终归是忍不住上前扶住了他另一边的胳膊。
他似是怔了一下,足下也稍稍一停,随即转眸朝风宁望来,缓道:“我无事。”
嗓音一落,便开始将手臂稍稍从风宁手中挣扎了出来,随即继续由青颂一人扶着缓步往前。
风宁眉头皱得更甚,神色也变了几分,待欲言又止了几番后,她终归是憋住了劝说的话,仅是缓缓的跟在他身后前行。
短短的一截路,竟是从黄昏走到了天色暗淡。
待青颂将纳兰钰扶上马车后,他似是已然精疲力竭,身子仅得斜靠在车壁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风宁上得马车后,便坐在他身边,转眸静静观他,待默了片刻后,便开始伸着袖子为他擦拭额上的冷汗。
他神色几不可察的颤了半分,却并未拒绝,任由风宁为他擦汗,只是待风宁动作完毕并放下手后,他开始转眸朝风宁望来,低沉道:“多谢。”
风宁怔了一下,心下深处,竟是有些感慨。
这纳兰钰,竟是再度对她说谢了呢。
她按捺心神的朝他摇摇头,低道:“公子不必客气。”
说着,故作自然的挪开目光,略微幽远着嗓子道:“公子近些日子,变化真大。”
这话刚落下,车外青颂便已是开始驾车而行。
冗长繁杂的车轮声不绝于耳,循环往复中,却衬得车内的气氛莫名的沉寂。
纳兰钰并未立即言话,但默了片刻后,才道:“是人,皆会变。我做此改变,不过是顺应心意而为罢了。”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如今的我,令你陌生了?”
他问得直白,语气也略微沉了半许,待这话落下后,他便垂了眸下去,浓密的睫毛也掩盖住了他的目光,令人猜不出他此际是何心绪。
风宁道:“最初,风宁会觉陌生,但如今,终于是习惯不少。”说着,稍稍放缓了嗓子,继续道:“公子以前,倒是清冷得厉害,风宁全然不敢与你接触,甚至与你说话或是对视,都会觉得畏惧,但如今的公子,却是变了不少,变得平易近人了,呵,挺好。”
他再度扭头朝她望来,并未言话。
风宁迎上他的目光,默了片刻,随即咧嘴朝他笑了笑。
这么久以来,她算是鲜少与他笑过,纵是与他关系稍稍缓和,也不曾在他面前这般真实的笑。
自打庵堂毁灭后,她日日绝望惶恐,再无半分的快意,而遇上琅邪后,一切便改变了些,她的笑容也逐渐增了些,然而遇上这纳兰钰,她却是再也没了笑,每日都生活在惶恐与压迫之声,便是入了宫中,做了公主,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也从不曾令她觉得半分的快乐。
但如今,时光缓慢,关系谐和,风宁终归是稍稍笑了,犹如如释重负般,连带面上都绽出了半许的释然。
一时,车外扬来的车轮声都似是弱了不少,而待风宁回神,却见身旁的纳兰钰依旧望着她,然而他那瞳孔之内,却增漫了起伏。
马车逐渐颠簸,时辰渐逝。
待终于归得别院,天色已是全数暗了下来。
待下车后,风宁便直奔灶房,开始做膳,不多时,青颂也进来了,开始为她生火帮忙。
“这些日子,有劳风宁姑娘照顾公子了。”灶膛内的火苗子偶尔溢出,那灶膛内的火光,也将正在添柴烧火的青颂的面容映得发红。
风宁手中的菜刀稍稍一顿,只道:“风宁也只是举手之劳的照顾罢了。”
青颂继续道:“公子以前,身边除了夫人与我,便再无贴近之人,待入得这别院时,公子更是病弱颓废,并无求生之意,而今,见得公子逐渐走出颓废,甚至还想站起来,我便觉,公子改变的确太大太大,而这一切的改变,却皆因风宁姑娘。”
风宁怔了一下,正欲言话,奈何话还未出,青颂继续道:“以前我对风宁姑娘多有不恭,还未风宁姑娘大人大量,莫要与我计较,日后风宁姑娘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也只管吩咐便是。”
他嗓音缓慢,奈何刚毅之中却透着欣慰与认真。
风宁一时噎住,思绪微微乱了半分,待默了片刻,她才低沉道:“风宁陪公子,也的确是举手之劳,公子如今改变,也是因公子意志坚强,与风宁并无太大关系。”
“但公子能改变,的确是因姑娘……”青颂又欲言话,奈何风宁未待他后话言出,便低低的出声打断,“青颂侍卫。”
青颂后话一噎,微诧的望她。
风宁继续道:“风宁救公子,也只是凭心而为,并不愿获得什么报答,或是被青颂侍卫客气相待,风宁只是在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罢了,是以,青颂侍卫不必再多言,但若是公子当真会帮风宁什么,也是公子心意,风宁不会拒绝,但公子若是不帮,风宁,也不会有怨言。”
青颂神色当即复杂了几许,他深沉的将风宁望着,一时未言话。
风宁故作自然的垂眸下来,手中的菜刀继续往下,心下深处,也是宁然一片。
这几日与纳兰钰相处,不止是纳兰钰变了,连她的心境也变了不少,又或许是,自己从来都是老实巴交的人,不喜奉承,不喜虚伪,是以待听得青颂这话,她也会难免以为青颂会认为他陪伴纳兰钰是别有目的。
她承认,她最初的确是有目的,想纳兰钰活着,想他帮她,但相处得久了,这心思便自然而然的变了些,就像纳兰钰若真能帮她,便是她之幸,他若不帮她,她也不会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