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草草用过一些晚膳后,风宁便将嬷嬷打发出去了,随即自行在软榻上坐了许久,待也是深沉,困意也稍稍来袭后,风宁才上榻而眠,只奈何,待真正躺在榻上时,思绪又开始抑制不住的翻转,神智也越发清晰。
风宁暗叹一声,再度在榻上辗转反侧,许久难眠,直至三更过后,风宁才终于是心神累极,睡了过去。
翌日,风宁依旧是早早而起,梳洗完毕后,便在殿中休息,这日,殿内依旧清寂,无人打扰,那太子的人,也不曾来公主殿传唤。
风宁仍是忍下了,心境,也犹如最初的紧然,到猜忌,再从猜忌,转为了麻木。
如此循环往复,日子也在一复一日中逐渐消散,公主殿也清寂莫名,门可罗雀,而嬷嬷,也已闲聊不已,竟已再度开始掏出针线,有一搭没一搭的开始绣花。
风宁并无任何动作,这几日内,她仅是闲散修养,每日皆过得清闲,而这种清闲的感觉,竟比前些日子在那山中别院与纳兰钰一道相处还过得清闲,只奈何,太闲了,便容易麻木,而麻木了,便容易迷离,甚至怅惘。
如此平静无波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第五日,风宁,终归是有些忍不住了。
这日,天气却是极好,空中也映出了朝霞。
晨风浮动,凉爽清朗。
风宁依旧气得早,依旧是如常的让嬷嬷为她盛装打扮,待一切完毕后,风宁目光透过铜镜瞧了瞧头上那支碧绿朱钗,低沉无波的出了声,“嬷嬷,今日这朱钗,倒是有些素了,不如,换根金步摇。”
她历来不喜繁琐头饰,嬷嬷也深知她性,是以这几日为她梳妆,也一直都是用的素色朱钗,而今风宁突然开口说要换金步摇,嬷嬷倒是抑制不住的怔了一下,但片刻便已想通回神,道:“公主偶尔戴戴金步摇,换种装扮,也是新鲜极好。”
说着,便开始将朱钗从风宁头发上拔下,换了只尾羽是牡丹的金步摇镶上。
风宁目光一直凝在铜镜,默了片刻,才缓道:“嬷嬷所言极是。只是,这金步摇戴在我头上虽新鲜,但却太过精贵,与我并不相配。”
“公主哪儿的话。奴婢瞧着这金步摇戴在公主头上,便是极好的。”嬷嬷出了声。
风宁神色微变,却并未言话,她仅是再度朝铜镜内将头上的金步摇扫了一眼,而后稍稍敛神,站起身来。
嬷嬷再度一怔,忙朝风宁愕问:“公主这是要做何?”
风宁也不打算拐弯抹角,低沉直然的道:“我已回宫多日,却久不见太子殿下召唤。既是他日理万机,无暇抽空召见于我,如此,便也只有我亲自过去拜见了。”
嬷嬷眉头蓦地一蹙,眼见风宁嗓音落下后便要踏步朝点名而去,嬷嬷忙伸手拉住风宁的手,急促道:“公主这是作何!殿下既是不差人来传唤公主,公主也可乐得清闲,难不成这般清闲日子不过,公主非要到太子面前去沾沾晦气?公主也是知晓,太子可非好相与的人,稍有不慎,命都没了。”
风宁被嬷嬷拉着停住了脚,心下也是微有起伏。
待嬷嬷将话言完,她终归是稍稍叹了口气,低道:“若不亲自前去相问,便只得坐以待毙。没准太子什么时候就不需我这傀儡了,到时候,我一样得死。与其在安乐的日子里被人杀了,还不如自己去争取一番,至少在死之前,我得将我背负的事全数做完才是。”
嬷嬷眉头一皱,又要急急言话,然而风宁却未待她开口,便已再度出声道:“嬷嬷今儿便在这里等着我回来便是,太子那里,我独自过去便行。”
嬷嬷眉头紧皱,却并未放开的风宁的手,待风宁欲要将她的手拂开时,麽麽咬了咬牙,道:“既是公主要去拜见太子殿下,奴婢自是随着公主去。”
风宁缓道:“风宁之事,终归与嬷嬷无关,是以,只需我自己去拜见太子殿下便可,嬷嬷留在殿中等我回来便是。”
嬷嬷神色一变,面上也增了几分无奈,道:“覆巢之下,又安有完好?公主以为太子殿下为何会将奴婢性命一直留着?”
风宁神色微沉,神眼朝嬷嬷盯着。
嬷嬷抿了抿唇,道:“而今宫中所有宫奴皆换了,独独奴婢还在这公主殿中守着,以待公主归来。依照奴婢看来,太子殿下对公主极是特别,虽不知缘由,但奴婢的确是能感觉得出来,若是不然,整座公主殿,又岂会安然存留,而奴婢,又岂会性命尚在?”
说着,嗓音也稍稍一低,语气也卷着几分无奈,继续道:“奴婢能活命,多半是因公主。若公主当真出了什么事,奴婢又岂有活头。是以,公主既是要去拜见太子,奴婢自是随着公主去,奴婢安危也皆系在公主身上,与其在这殿中守着,还不如随着公主前去来得实在。”
风宁心思浮动,层层复杂之感也在心底迅速蔓延。
眼见嬷嬷坦然而又坚持,风宁欲言又止一番,却是终归未言出话来。
比起公主殿内的低沉幽寂,殿外,却已是阳光明媚,微风朗浮。
风宁一行在宫中兜兜转转,最终才知太子正于御书房批阅奏折。
皇帝一死,所有军机要务,便皆落在了太子身上,风宁着实是心有咋舌,只道那邪肆冷沉的太子,怕是没那么好的耐性一直坐在殿中批阅奏折才是。
心思至此,待真正行至御书房外时,那守在殿外之人,正是那夜为风宁与太子御车的御林军。
待瞧清是风宁时,那御林军倒是朝风宁恭敬一拜,开口唤道:“公主殿下。”
他这话一出,在场的其余侍卫,也忙朝风宁弯身行礼。
风宁按捺心神的淡道:“太子殿下在殿中?”
那御林军坦然点头。
风宁继续道:“可否劳烦你进殿去通传一声,就说我有要事,欲见殿下一面?”
那侍卫依旧垂着头,嗓音平寂却又刚毅,“殿下早已吩咐,若是公主殿下过来,无需通传,直接入殿便是。”
是吗?
风宁蓦地一怔,未及回神,那御林军已是上前两部主动为风宁推开了殿门,恭敬道:“公主,请进。”
风宁神色起伏,朝那御林军扫了一眼,待默了片刻,才稍稍压下心底的怔愕与复杂,随即缓步朝前。
待前脚踏入殿门后,那御林军便在殿外合上了殿门。
霎时,屋内光线也稍稍暗了几许,而嬷嬷,也被殿门彻底的挡在了外面。
此际的殿内,则是宁然一片。
不远处的明黄桌案旁,奏折竟是堆积如山,而那一身大红之人,便正埋头于奏折,似是看得认真。
本还以为这邪肆之人无耐性看奏折,奈何此番见他这样,风宁倒是略微诧异。
只不过,待目光再度朝那桌案上累积如山的奏折扫了一眼后,风宁心下也抑制不住的浮出了几许冷讽。
世人皆道一国之帝,便可呼风唤雨,荣华富贵,但如今瞧来,便是成了皇帝,也得日日与奏折打交道,费心费神,不仅得防备着朝臣篡位,还得防着宫妃恶斗,甚至于,还得防着儿子逼宫。
不得不说,高处不胜寒,便是那人人都要挤破头去争去抢的帝位,似也并不如世人想象中的那般美好才是,亦如这邪肆太子,本就是粗犷不羁之人,却非得要坐在那案桌之旁,独自被奏折淹没。
这种日子,难不成便是这太子一直想夺得的?
风宁朝前行了几步,便站定了,心绪也嘈杂纷繁,并未言话。
待周遭气氛沉寂半晌后,那埋头于奏折中的太子,终归是抬起了头来。
他目光淡漠的朝风宁望来,待瞧清她的脸后,冷沉淡漠的目光竟稍稍莫名的释然半许,却是片刻,他指尖一动,放下了手中的奏折,转而伸手端起了旁边的一只茶盏,待饮下一口茶后,他朝风宁低沉无波的出了声,“突然来见本殿,却是站着许久不言。难不成,皇妹今日过来,仅是想看本殿是如何处理奏折的?”
嗓音一落,他似是有些累了,一臂支撑在桌,手指则是轻揉着他的太阳穴。
风宁神色微动,缓缓朝前几步,待站定在他的桌案前时,风宁低沉道:“殿下几日都不曾召见风宁,是以风宁此番过来,是想知晓殿下是否会一直对风宁不闻不问,任由风宁在公主殿内沉寂下去。”
风宁问得直白,只是这话一落,他则是挑着嗓子淡漠道:“让你在公主殿内安然呆着,成日锦衣玉食,高枕无忧,如此,还不好?”
风宁眉头一皱,仍是不准备拐弯抹角,道:“风宁如今被殿下所制,前路迷茫,甚至也不知殿下哪日便会觉得风宁这傀儡无用了,会任意的杀了或是丢弃。如此,风宁入住在公主殿内,又岂能安生。”
说着,眼见太子瞳孔深了半许,风宁眉头一皱,再度开门见山的道:“而今落在殿下手里,虽全然猜不透殿下心思,但既是要再度假扮锦兮公主,风宁也认命。只是,风宁满身大仇未报,殿下也知,风宁可配合殿下一切,也望殿下能稍稍通融,给予风宁出宫与增派暗卫的权利,风宁,想在被殿下抛弃之前,做完风宁必须做的事。”
太子修长的桃花眼稍稍一挑,却是并未回答风宁之言,反倒是邪肆冷沉的问:“在你眼里,可是一直觉得本殿不可信?又或是,比起纳兰钰来,你戒备本殿,甚至恨本殿?”
风宁微怔,却是并未立即言话。
太子再度冷沉出声道:“纳兰钰曾欺你利用你,你都能原谅他,甚至还与他在别院内谐和相处。而本殿自问不曾威胁你性命,甚至还次次放过你,便是这次,也不惜亲自领兵而去,将你从纳兰钰手里救出来,可到头来,你仍是戒备本殿,抵触本殿。你这愚蠢至极的人,不过是在纳兰钰身边呆了一阵子,竟连最初的那点脑子都全数费尽了,就你如今这样,还能有作为?你口口声声的满身大仇,就凭你如今那蠢笨的脑袋就能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