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开帘子出得马车,不远处,是一座破败的茅草屋,屋外篱笆横斜,杂草微深,若非屋子那微耸的烟囱正冒着几率青色炊烟,倒是满目荒凉。
那名为青颂之人,在马车旁仗剑而立,他依旧是一袭黑袍,身上并无半点装饰,脸上依旧冷然无波,似是浑身都带着令人难以靠近的森冷。
“进去。”他斜眼朝草屋扫了一下,薄唇已是一启,出了声。
风宁忙垂眸下来,朝他恭敬的点了头,急快的朝草屋跑去。
昨晚跪得太久,双腿依旧发僵,跑步起来有些不利索,膝盖的疼痛也是钻心,竟是比以前在庵堂被师太罚跪还要来得疼痛。
风宁咬牙撑着,待推开破旧的篱笆,刚朝前行了几步,那不远处破败的屋门却是突然一开,一名老妇略微踉跄的踏出一只脚来。
风宁下意识的停了足,目光朝前一扫,入目的却是一张皱纹横斜沧桑至极的脸。
刹那,心下骤然被酸涩之意充斥,待要开口轻唤,话却莫名的噎在唇齿,怎么都唤不出来。
曾经的阿婆啊,虽是独自而活,却也无忧无虑,静默安宁。自打收留了她与丸子,却是无端被她连累,如今不过短短的一日未见,阿婆已是脸色蜡黄,满是沧桑,似是一下子老却了好几岁。
都是,都是她害的!
眼睛开始抑制不住的酸涩,风宁望着面前的人,终是唤出了声,“阿婆,风宁来看您了。”
老妇眼睛已是湿透,在原地失神片刻后,当即朝风宁踉跄而来,“孩子……”
所有的心酸,皆不足用言语来道,满腹的苍凉与重逢的喜意,在两人相触的刹那,瞬间化为难以抑制的泣声。
“孩子,你可算回来了。”说着,嗓音一急,“丫头,丸子一直高烧不退,梦里喊着的全是你。你快进来看看。”阿婆紧紧握着风宁的手,短暂重逢的喜意过后,话语显得哀伤无助。
风宁心下一突,忙止着泪,当即扶着阿婆回屋,待来到丸子床边,才见丸子双目紧合,瘦削的身子小小一团,整个人无声无息,犹如断气一般。
“丸子?”风宁握上了丸子的手,轻轻的朝他唤。
丸子却半点知觉都无,不曾回她一句。
阿婆忙抹泪,“我昨个醒来,便见丸子躺在我身边。他身上到处都是淤青,身上像是被人上了药,但就是高烧不退。我本是想出去给他买些退烧的药,却不熟悉这里的路,走不出这林子。”
风宁抬眸朝阿婆望来,忙安慰了几句,随即伸手稍稍掀开丸子的衣服,果然见丸子身上那一处处红肿的地方涂抹着略微油亮的伤药。
再看这茅草屋虽然破旧,却柴米油盐齐全,丸子床上的被褥床单也似是崭新,想来,这一切的一切,应是那贵公子派人而为了。
心下哀伤与复杂之意交织,风宁神色微变,随即放下丸子的手,起身朝屋门而去。
阿婆忙出声,“孩子,你去哪儿?”
“丸子高烧不退,风宁要去寻些药来。阿婆,你先照顾一下丸子,风宁去去就回。”风宁言完,足下已满是踏出了屋门。
屋外,四处都是无尽延绵的树林,阳光自树缝打落而下,在地上印下圈圈亮斑,再加之周围略有清脆鸟鸣,微风送爽,倒是惬意之地。
只是,风宁却无心欣赏这般宁静,只叹那贵公子倒是心狠手辣,为了控制她,不惜将阿婆与丸子软禁在这与世隔绝之地,虽是给丸子身上的伤敷了药,短暂的吊住了命,却不给丸子退烧,害得丸子高烧不退,性命堪忧,也令阿婆沧桑无助,气急难耐。
她风宁与他毫无过节,却被他这般迫害。这世上,怎会有他这样冷血无情的人!
大抵是高烧不退的丸子太过影响心绪,风宁终归是有些愤懑,所谓怒意壮胆,她倒是连那不远处一脸森冷的青颂都不怕了。
她斜了青颂一眼,满目的冷意令青颂森冷的目光略有诧色。
风宁也未顾他的反应,足下拼命的朝林间跑去。
仅是片刻,身后衣袂浮动,冷风猛然袭来。
风宁不及反应,衣领已被人从后勾住,整个人顿时动弹不得。
“想跑?”青颂嘲冷的语气扬来。
风宁顿时气怒,猛的回头朝他瞪来。
青颂面色分毫不变,薄薄的唇瓣一启,嗓音更显嘲冷,“本以为你有几分骨气,却不料连亲人都可弃。只是你以为凭你这两腿,便能逃掉?”
这人竟是以为她想弃去阿婆和丸子逃跑!
风宁顿时气急,恼怒与耻意交织,她冷瞪着青颂,怒道:“我风宁再不济,也不会像你家公子那般无情。”
他眉头一皱,森冷望她,“公子开恩让你过来探望,却得你如此诋毁,你就有情?”
尾音未落,他已是提起风宁朝旁一摔,待风宁摔得浑身剧痛,他继续冷道:“我今日奉命带你出来,便也定会将你带回去。你若继续想逃,我纵是杀了你,杀了那屋中二人,公子也不会怪罪。”
冷冽无情的嗓音,犹如一道道利剑直刺风宁心口。
风宁颓然躺在地上,周身碎骨般的疼痛仿佛原来越远。
她满目湿红的望着一袭黑袍的他,待他踏步过来欲要将她提上马车,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当即拼命的挣开他的手,整个身子蓦地跪在他面前,磕头道:“风宁并非是想逃跑。风宁不过是想去寻退烧的草药。丸子一直发烧不止,我若再不去为他找些退烧的草药回来,丸子会死的,他会死的!求你了,求你给我半刻时辰,我不会逃的,我寻了草药就回来,你若是不信我,尽可跟着我。”
所有的尊严,耻辱,恼怒,无助,全在这一刻郁积在心。
只奈何这般的磕头哀求,却未得他半分松动,只闻他冷然无波的道:“公子只给了你一个时辰过来探望,如今时辰已将尽。”
风宁心头一痛,继续磕头挣扎,“丸子真的高烧不止,他不能死的。求你了,求你给我一点时间,我寻了草药就回来,不会耽搁太久的。”
风宁嗓音已是抑制不住的带了哭腔,奈何黑衣人仍旧不曾有半分动容,冷冽的嗓音依旧显得森然无情,“上车。”
风宁停止磕头,抬头望他。
他冷扫她一眼,随即抬手而来,结实有力的指尖再度勾住了她的衣领,风宁心下一动,蓦地抬手朝他袭去。
他眸底刹那绽出冷光,指尖反转而动,风宁细瘦的手腕顿时被他扣在了手心,随即他指尖一屈,风宁手腕顿时剧疼,眨眼便闻闷沉的咔嚓一声,手腕惊痛错位。
最终,风宁被他点了穴,犹如活死人般扔上了马车。
马车摇曳而动时,车外响起了阿婆焦急悲怆的哭腔。
一股浓烈的无力与悲恸袭上心头,层层紧实的缠绕,风宁呼吸都有些困难。
她努力的想张嘴,想呼唤阿婆,却是浑身受制,无法吐出一字,待马车越行越远,阿婆的声音逐渐远去,消失,风宁眼角再度酸涩,眸底尽是层层汹涌的无力与愤慨,眼泪,也止不住的滑流。
辞去一别,一别,有生之年,可还会再见阿婆与丸子?
也许,也许都见不到了吧…
回得别院时,将近正午。
风宁被青颂提下马车刚刚站稳,便有一名略微年长的黑衣人急急迎来,似是松了口气般道:“大人,您可算回来了,公子已问过您两次是否归来了。”
青颂眉宇微挑,平寂冷冽的面上难得浮出半分动容,“哦?公子已问过两次了?”
“是啊,已是问了两次,若是大人还不归来,公子怕是……”
青颂神色微动,手指提着风宁快步往前,继续问:“公子今日何时起的?”
“您离开别院时公子便起了。后一直在后院抚琴,连早膳都未用。”
“未吩咐人送早膳过去?”青颂嗓音顿时一沉。
跟来的黑衣人忙拘谨恭敬道:“送了,只是公子抚琴,属下等不敢打扰,只得捧食而立,以待公子随时召唤,奈何公子抚琴至今,即便看见属下等捧食而候,也未有用膳之意。”
青颂眉头再度一皱,冷冽的面上极为难得的增了半分无奈,然后出口的嗓音依旧冷然无波,“食膳暂且不提,那药呢?公子今日起来可否喝过药?”
黑衣人嗓音都紧了半许,“也,不曾。”
青颂提着风宁驻足,目光朝黑衣人落来,默了片刻,才道:“当即去备碗药来,公子最近本是特殊之时,药物不可懈怠。”
黑衣人忙点头,转身速步离开。
青颂也未再度往前,反倒是将风宁放了下来,待风宁软坐在地上,他顿了下来,黑袍及地,那微凉的手指已是捏上了风宁的下巴,抬起了她的头。
“可想救那林中二人?”他问,目光直凝在她瞳孔,仿佛要看透她的内心。
风宁死沉的心底终归是泛起半许涟漪,目光锁着他。
他似乎有些满意她的表现,话语慢了半许,“等会儿,你便伺候公子服药,你若是伺候得好了,公子一高兴,许是就让人医治那林中二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