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富从下午便开始心悸，到半夜了还是心慌意乱的睡不着，她从床上坐起来，捂着胸口难受的喘着粗气，有些受不住的开口朝外唤道，“阿左！”
小丹迷迷糊糊从外间进来，看来是匆匆起身的，鞋子踩在脚底下，一双小眼睛还没有睁开，“小姐，您怎么了？”
秦富怅然若失，呆着双眼盯着空气中的某个地方，拥着被子坐在床上久久不语。小丹以为她又要发火，吓得一个激灵，瞌睡顿时去了大半，惯性的结结巴巴开口，“小姐……，您，您要不要，要不要先喝点水……？”
秦富掀开被子下床，知道要去外面，所以提前给自己披了一件外套。门一开，月色正好，不知名的虫儿不知疲惫的叫声变得清晰，她站走过去坐在廊里宽宽的护栏上，迎风静坐，觉得能舒服一点。
本来是以为林枫带自己下船逛逛，没想到却是到了目的地，他也不算失言，但点了她的穴道，给她脸上也贴了一张黏黏湿湿的东西，一路将她急匆匆带到这个地方。
这地方高门大院，大的很，虽房屋建筑温柔细致，但给人森严神秘的感觉。秦富虽然没有出去逛，但扫一眼都是绿色，觉得这里的植物更热情逼人。
来的时候见河道两岸木质阁楼，河里的渡船晃晃荡荡，来来往往热闹繁华，南方人特有的软糯音调，听得人耳朵发酥。秦富想着，若不是放不下凡尘间的牵挂，留在这里慢慢听着水流船行，然后老去，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在这个难得寂静的晚上，秦富难得想起了自己腹中的孩子，她伸手轻轻去摸，发现小腹那里凸起来了些。这个孩子真乖啊，除了之前去牢里回来的那几天孕吐过，后来无论是在船上还是在马车上，都没有再折腾过人了。
秦富才有了点真实感，为人母的真实感，一言难尽的感觉让她面上的表情实在微妙。
“你怎么了？”林枫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长廊中，也不知站在那里看了秦富多久。
小丹避开了。
“那个叫小丹的，是你从哪里找来的？这时代的女子不是少的很吗？她怎么愿意来当下人？”秦富难得开口搭话，“她喜欢你，老是在我跟前说你有多好，多善良！呵！真是可笑！”
林枫有点受宠若惊，当然也只是很细微的一个挑眉，瞬间又恢复自然。她总是问些别人都知道的事情，嘴里也是你们这里，你们时代……仿佛她是脱离这个时代的存在，眼里也常带别人很难察觉的通透洒脱。
她知道时间流逝的尽头是什么，知道王朝更替的必然和无奈，更知道千年弹指一挥，眼前人也逃不过一堆白骨。
可秦富也是普通人，也有七情六欲，她做不到置身事外，同时也难免沉沦。
林枫看不透秦富，当然也习惯了她偶尔冒出这样的问题，“一个国家要想长久的存在下去，就要维持一个微妙的平衡点。不管是底层挣扎的下九流，还是高高在上的上九流。”
“世人将女人捧的很高，圈养她们，美名其曰保护。其实女人跟金银，跟华丽的衣服有什么区别？她们表面尊贵，实则还不是被人攥在手心里。”
“苘国的等级很是森严，不管是男人或者女人，都在无形中被人划分了等级，所以，上九流身份的男子，不会嫁给下九流出身的女子。”
“一个女人可以拥有很多个男人，你会发现，这些男人身份地位不会太过于悬殊，一个家庭，有时候也代表着一个势力。如果一个贵公子，嫁给了一个货郎的女儿，势必会跟其他下九流的男子，同享一个女子。”
太过于掉价，且那些贵公子们心比天高，见识过了更加优雅的女子，又怎么会看得上从小在市井里混大的女子呢？
即使她们也被家中千宠万娇，可社会的阶层无比现实，麻布跟绸缎披在身上，谁更尊贵一眼便知。
“而贵人官员的女儿，也不会收一个下九流的男子当自己房里的人，不管她自己怎么喜欢，要是辱了夫郎们的脸面，那就闹的不好看了，也会给那个男子带来祸端。”
“所以，每一个阶层都有自己生活的圈子，没有人会主动打破。不然这世上女子稀少，岂不是都会被上面的人吸收，那下面的人如何能过，朝代也就乱了。”
秦富久久不语，当初在和城的时候，自己还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奴。她对这世界的套路并不清楚，整天活的活蹦乱跳，咋咋呼呼，心里也曾对自己女儿的身份暗自怯喜，此时再回想，却觉得无比讽刺可笑。
所以，是苏佾纡尊降贵，从天上伸手来拉她出去……
这份感情从一开始就不公平，也难怪他还给自己专门迁了户籍，可惜换得了门面，换不了芯子……如今分开，也挺好的……
林枫不会否定自己的私心，在不知不觉中给苏佾抹了黑，他等着秦富慢慢平静，然后介意，“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睡了。”
“我睡不着，我心里很慌，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发生。”秦富说话的声音很低，有些不安的抱住自己的双膝，低低垂着脑袋，像个心无城府的孩子。
林枫看着她的侧颜，廊上红红的灯笼散出氤氲的光，柔柔的投在秦富身上。她披散着长发，穿了一身紫色的遍地撒花长裙，外面披了一件同色短褂。腰带松松垮垮的绕在不及一握的腰上，余下的带子飘在空中，温柔又多情。
林枫双眼微微一闪，有片刻的沉迷，大约这才是女子本该有的模样，柔弱美丽，灵秀聪慧。还有迎风送来的淡淡香气，并不浓郁，却让他不由自主加快了心跳，想离她更近一点。
转而又想到了今晚远在上京的柳岩松，此时正在经历着什么。可那也同他没有关系，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事，他从来都是冷眼旁观的。
但是想到秦富因为柳岩松的事情心生涟漪，心里却生出一阵痛快，自作自受，也省了自己亲自动手。他嘴角勾起冷笑，转瞬即逝后，按耐不住的慢慢走了过去，伸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表示安慰。
“我得到的消息，有人找到了新的证据，来给苏佾洗刷案子，明天一早应该会有决断，他应该也会被放出来了……”
秦富将身子一歪，靠在了林枫身上，语气失落可怜，“别动，让我这样靠一靠……”
她心跳得比较快，激动与仇恨参半，藏在暗处的双眼红的吓人，哪里还能听到林枫说了什么。一边在心里默默感叹，自己竟也有这样演技爆棚的时候，虽然可能下一秒会被拧断脖子，但她总要做些什么，才能疏解心里日渐浓烈的恨意。
林枫身子一僵，耳朵又慢慢发红了，秦富的肩膀瘦的只剩一把骨头，他冷硬硬的心，竟然也酸了一下。
林枫觉得很是奇妙，为了验证这种感觉，便伸手捏了捏她的肩膀，果然很有效果，他眉头微微一蹙，“你不开心吗？”瘦成这样，也不好好吃饭，动不动就绝食。
秦富眼里闪过厌恶，终于在忍不下去，掏出袖口里的簪子，使出全部的力气朝林枫胸口扎去。以为他会躲开，然而并没有，她甚至听到了簪子扎入肉皮之中的声音。
簪子的尾端并不尖锐，所以并不能杀死他，可能是林枫早就知道秦富会使这样的小动作，可能匠铺做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可不管怎么样，都代表着秦富的计划失败了。
林枫从不在屋里放危险有伤害的东西，就是挽发也只用发带，秦富好不容易靠着绝食讨来一支，以后肯定不会再有机会了。
想到这里，秦富的眼泪簌簌落了满脸，肩膀一耸一耸的，难过的旁若无人，只管自己在那里抹眼泪。
林枫低头看看自己慢慢染上深色的衣服，还有那根扎在胸口处颤颤巍巍的发簪，他并没有生气，也一直揽着秦富的肩膀。
或许真的是伤到了，所以胸口处一缩一缩的疼，林枫等秦富的情绪稍稍平静，这才问她，“我没有杀苏佾，虽然他同我有不死不休的仇恨，可我依旧放过了他。你为什么还想要我死呢？”
秦富一震，抬头时满脸的不可置信和恍然大悟，当然还有一双盈盈清澈的水眸，里面却是不能忍受的嫌弃与厌恶。
“是你！”秦富一把推开林枫，气的浑身都在轻颤，“你还问我为什么！若不是你！我会跟我老师成亲！阿左阿右也不会死！我会辛福的过完自己的一生！”
“我为什么要知道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为什么要承受这么多！他不要我，他骗我！这个世界如此可怕，如此恶心！可我宁愿一辈子被人骗！”
林枫并不能理解，但也不想放开秦富，直觉她此时的状态并不好，她的力气并不大，所以不能撼动他分毫。林枫想了想，说了自己心里最真实的感受，“我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想让你陪在我身边。”
林枫觉得这些天将自己一辈子的话都说了，重要的是，还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伤了自己，说出去，没人会相信。
秦富已经失了理智了，她大哭大闹，也不想去听林枫到底说了些什么，仿佛压抑了许久的负面情绪积攒到了一个点，已经到了自己负担不起的重量。
“你哭什么？”林枫将自己胸口簪子拔了下来，眉头蹙了蹙，已经等秦富哭了好一会儿，她真的像个孩子，哪有大人还仰头嚎啕大哭的。
秦富抽着嗝，冲他吼，“你管我！”
又过了一会儿，林枫问，“还要哭多久？”
秦富抽涕，不跟他搭话。
他便承诺，“别哭了，明天带你出去玩。”
这个带着出去玩，也是推迟了好几天，秦富站在青石板铺成的大路上，前几日撕破脸皮后，她也不准备在装模作样了，反而直接说道，“没杀死你之前，我是不会离开的，所以不用再给我点穴道了，我是不会逃跑的！”
林枫默认。
前天走土路的大夫姗姗来迟，喝了一口水后忙给秦富诊脉，他是那种白胡子白头发一把抓的老人，看着就是很靠谱的样子。秦富暗里撇嘴，认定他没有富平的医术好。
后来林枫再来的时候，看着秦富总是若有所思的模样，秦富受不了，直接问他，“你不用那种眼神，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那个老头是不是说我活不久了？”
林枫不置可否，“他说你心情郁结，得了一种焦躁症，还会有自虐倾向，让我时刻看着你。”
秦富诧异，大体总结思索了一下，觉得他说的可能是抑郁症。
于是两人便来了街上放松心情，说是要逛街，却也提不起来兴致，秦富觉得自己已经老了，要是碰到之前，肯定是要从街头吃到街尾的。
她找了一家茶楼，在靠窗的位置一坐就是一天，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行人，壶里的水也添了好几次。
其实说书人讲的东西她听得不是很懂，可是却很喜欢很多人围在一起很热闹的感觉，直到旁边的看客磕着瓜子，从戏曲聊到国家大事的时候，用的还是北方话，秦富才侧头听了一耳朵。
一商户啧啧了几声，道，“说起来，上京这些日子可真是不太平，先是苏大人被抓，说在兴城的时候设计……”压低声音，“睡了皇后娘娘，还狠心杀了为他做事的叶家满门，就连叶家妻主也没有放过，唉，听说是个会看书的美人，可惜了~”
“都是些花瓶，说什么会看书，怕只是不会将书拿倒罢了！嗤嗤嗤……”两人抱头轻笑。
“但话说回来，这世上恐怕再没有人能如皇后娘娘那样蕙质兰心，美丽痴情了！听说就因为苏大人的案子，她背着包袱在金銮殿门外慷慨激昂，说的圣上哑口无言……”
“谁人能想到呢，原本以为圣后伉俪情深，没想到里头竟然这么肮脏，白白让无辜的苏大人背了这么多年的黑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