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一般人听了或许不清楚,可行走于上京皇城,接触过宫里的太医院典史,恐怕对这个姓就不会陌生。相传两百年前曾有太医院掌院梁伟业,习得一手好医术,一生酷爱钻研病理成痴,常常几日不出院门不进食,平常只给先祖爷把脉,轻易不露面。
此人却生性寡癖少言,五官却清秀干净,后参与伐战,在战场上失踪,再不见其消息。
后有传言,梁伟业后来当了个行脚大夫,常年居入深山老林,后记录自己一生所学所感,编制医书,传于后人!
之所以又称为平梁,是因为梁伟业生于景州平湖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后来太医院大人为了区别出梁伟业的不同,就称其平梁姓,平梁神医。
先祖离世遗言,若是后世能寻得平梁家后人,定要好好照顾,毕竟梁伟业曾对先祖有救命之恩,当时先帝应允。后暗里寻访多年,世间却仿佛从不曾有梁伟业,丁点蛛丝马迹都不留,遂不了了之。
时隔太久,知情人都化作一胚黄土,梁伟业此人也成了宫廷秘闻,传闻此人可活白骨,手段了得踪迹难寻,多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因此,听到此话的苏佾,眼里难得起波澜,可以确定的是,绝对不是遇到神医后人的尊喜。
或许是苏佾的短暂沉默让阿右难得开了窍,便用探究的眼神侧头看了一眼十分安静的三郎。
他侧身坐在马车车辕上,双腿悬在空中,后背消瘦弱小,破烂的麻衣底下能看到冻得青紫的皮肤,或者已经溃烂流脓。可三郎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寒冷,依旧如入定之僧,纹丝不动。
比第一次见秦富的时候惨多了,看着心志坚毅,温顺有礼,不像什么大奸大恶之人。
“下次做事万不可冲动,要三思而后行,要是我命中有此劫难,别人也是替不过来的。”苏佾却不接这个话题,他看着低头听训的秦富,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沉默片刻,又道,“你在我面前不用这么拘谨,说话做事谨小慎微。在授课时我是你的老师,可能要严肃一点,那也是为了你好。”
“为师者,也是亲人,子君,可是从来没有将我当作家人?!”苏佾已经将秦富的名字落入自己的户薄,从此就真的是最亲近的亲人了,他更是秦富的老师,于是再添一亲。
而对苏佾来说,从上京净身出户剔出宗祠,孤苦伶仃只身一人到陌生的和城,心里也是悲愤伤心的,不然也不会出了上京就积郁心中,大病一场,险些撑不到和城。
如今平生多了一个亲人,苏佾心里也有了新的羁绊和寄托,心里对秦富也是很喜欢。只是他年龄大秦富十几岁,感情上亦父亦兄,对她似乎严厉规教更多一点,这才让秦富感觉到有距离。
苏佾自然想与秦富之间更加亲密一点,让她不必忐忑防备,想做什么事情还得再三思索,宁可拐着弯算计阿右,也藏着不愿意与自己说。
秦富抬头,她听得出苏佾语气里的真挚诚恳,他眼神清明,眉眼如画,明媚的含笑望着自己,仿佛瞬间从天边踏进俗尘,整个人都鲜活温暖了起来。
本来,在牢里救一个小孩罢了,在苏佾跟前也就一句话的事情,比起阿右,似乎秦富更有话语权。可秦富依旧犹豫再三,她知道苏府上下都清明的很,没有生人,对外自然固若金汤。
秦富并没有信心苏佾会相信自己,在她看来,自己在苏佾心目中的地位,根本比不过从小陪在他身边的阿左阿右,所以才会耍小心机,在收留三郎这件事情上,让阿右背了这个大锅。
说到底,也是秦富不相信苏佾能包容自己,所以,苏佾刚刚那话虽然依旧淡然无波,可若是细品,里面却颇有分委屈为自己报不平的意思,他希望秦富可以与自己亲近,将他当作真正的家人、亲人。
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有时候真的特别敏感,好与坏全都有很准确的第六感,秦富从没想过自己会是这么容易被打动的人,她不由咧嘴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若不将老师当作家人,何故心甘情愿为您替这劫难……”
秦富虽然能言善道,但也有自己软
糯的一面。她很羞涩于表达自己的内心,在乎一个人也多不会说出来,有时还会故意嘴硬说反话,让人以为没心没肺,其实没有人比她更珍惜这情谊。
苏佾知道秦富听进去了,心里这才舒坦了些,又见她这般小儿作态,顿时心生怜惜,心之所向,伸手摸摸了她的脑袋。
秦富跟触了电一样,双手抱着脑袋赶紧躲开了,扭头哀怨的盯着苏佾,撇撇嘴别扭道,“老师,我的头发好多天没洗了,都有味道了,您这都能下得手……”多不好意思啊……
“噗嗤!”阿左再也忍不住了,笑意从眼里蔓延到全身,这一笑,打破了这师徒二人其乐融融的场景,也将走向怪异的场面重新拉回了常规。
秦富笑眯眯的看向阿左,她眼里除了原有的机灵活巧,仿佛还多了别的什么,一时只显得流光溢彩,芳华初现!
“阿左这般笑,看来是不相信我说的话了,要不你也摸摸试一试?!”说着就扑了过去。
“……小公子……手下留情啊……”阿左真心告饶。
街口路道早早就有人拿着扫把铁锨出来打扫,将路面扫开一条洁净,小孩童们就围绕在父亲跟前,拿着小鞭炮嬉笑打闹着。笑声传出很远,听者便不由露出轻快的笑容,望着左右炊烟袅袅,正是一日之始,已经热闹起来了。
马车一路回到了苏府门口,然后阿右就停下了马车,秦富被阿左从马车上托下来。她打眼一瞧,见府里的奴侍都恭谨的迎在外面,地上放着一盆烧得火红的炭盆,名为三昧真火红炭盆(将木炭用酒精朱砂混合液点燃即称为三昧真火红炭盆),寓意燃烧隔断所有霉运灾难。
“恭迎小公子回府!”
“进去吧。”苏佾也从马车上下来,见秦富愣神的站在原地,满得有些不知所措,便伸手帮她拢了拢身上快要斜过去的大髦。
秦富心里一暖,特别喜欢这种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从来没有人对她这般好。秦富像个孩子一样奔过去,兴奋的回头再看一眼苏佾温和的眉眼,然后才撩起长长拖在地上的大髦,抬脚垮了过去,顺势再跨一步,从苏府高高的门槛里走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