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再怎样厉害霸道的人,也都有其不为人知的一面。就像此时的圣上,他双眼深沉的望着李静思的睡颜,一动不动的看了很久,这才眨了眨眼,伸手想摸摸她的脸,在半空中又停顿,位置稍微偏了些,落在她的头发上,绕一缕勾在手指尖,侧脸温和多情,宠溺疼爱溢于言表。
这么多年相濡以沫,龙川以为能抵过李静思年少的青梅竹马,没想到苏佾反而成了她求而不得的遗憾。自己越陷越深,她却潇洒情淡,千里迢迢追寻其他男人,千难万苦,半死不活,为的也是别人。
龙川锋利了眉眼,不知为何那般讨人厌的苏佾永远像打不死的小强,总爱在人不经意的时候跳出来张牙舞爪一下,关键是,他并不能真的拿他怎么办。
李家门生遍地,苏佾学生也不少,且这些人大都不是碌碌无为之才。自苏佾请辞,每日早朝总是有人不知疲惫的提及此事,请圣上重启苏大人。他们像集体得了失忆症,忘了自己昨天刚刚说过同样的话。
龙川暴怒,他们便个个跪地请罪,可嘴里口若悬河,圣人圣语搬出来一套又一套,不客气的说,这些人都是文明的无赖。龙川无奈,又不能将他们都拖出去砍了,只能在心里记恨着苏佾,记恨他阴魂不散,简直像跟自己捆绑了一样!
想到这里,龙川下颚的骨骼动了动,只是很快,他就收起了这丝异样,自然的帮李静思掩好被角。她只是受惊又受凉,稍微有些出热,服了药发发汗,应该就没有大碍了。
“子杰,好久未见了。”其实也没有多久,因为即使他走了,身后徒子徒孙留一大堆,天天在朝上哭闹,所以龙川并没有怎么开心。
子杰是苏佾的字,苏佾的王爷爹给他取的,因他名上带佾,佾是祭祀乐器的一种,便觉得有些轻浮,故用杰字来撑势。
苏佾再次拱手行礼,抬头,“草民惭愧。”
“她自来就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在宫里时就要人时时相看,步步不离。想来是拘的紧了,所以就跑出来了。”顿了顿,走过来拍了拍苏佾的肩膀,“这段时间,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宫里的日子安逸,年轻时潇洒俊朗的龙川,身材依旧健美挺拔,只是心头肩头负累太多,多是日夜颠倒的时候,眉心也有了两条深深的皱痕,多了威严距离,少了笑纹。
苏佾泛起温和的笑意,摇头。
龙川眸光微闪,暗里多看了苏佾几眼。像书上说的,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永远是你的敌人。苏佾这人不是一般的古板迂腐,本来夺人妻主这事做的确实不地道,龙川虽为一国之君,开始是觉得有愧于他的。
可理性永远都臣服于感性,当龙川一次次看着李静思从楼里出来,巧笑倩兮的找机会与苏佾搭讪,聊天谈地,意欲什么只要不是瞎子都可以看得到。
若苏佾搭桥过河,龙川也能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给他小鞋穿。偏偏他被四书五经,之乎者也的东西腐了脑子,见了李静思除了行礼就是点头,三句聊不过就找寻理由离开,不多纠缠。
这让心高气傲的龙川怎么受得了,自己捧在手心视若珍宝的人儿,却不被别人看在眼里。他高风亮节,皎皎如明月,不惧世人唾骂讥讽,却不知这种态度真的让人很憋屈,无意间打脸了。
龙川厌恶苏佾,苏佾却赤诚肝胆,明明是个精明的人,偏偏在这事上不开窍,以至于龙川每次看到苏佾真心真意的尊崇信服,内心都是抗拒却又不得不忍受着。
此时苏佾的表情神态,明显与在上京时大不相同了,这种感觉很强烈,龙川多打量了他几眼,“你爹一生戎马,平生就你一个孩子,也不能让你一辈子窝在这个贫瘠的地方。这次朕来,一是为了寻回静娘,另一个,就是应朝中众员,前来接你回去。”
若是恳切邀请回朝,还说什么应朝中众员。苏佾眼里清明,心里叹息自己看不透,他自问鞠躬尽瘁,问心无愧,虽然早有所料,也难免被龙川凉薄心伤。
故敛了敛笑,愈发恭谨,“和城安静,草民喜静,就不去上京凑热闹了。”说着,毫无预料的跪在了地上,连着脸上的讽刺,一起埋在了冰冷的地上。
龙川紧握的双手一松,满意的看着苏佾低垂的身子,此时那种优越感才会膨胀。
“草民请罪,李主子隐瞒身份来和城,害怕其他人照顾不周,草民便自作主张将她留在了府里的楼中,因照顾不周,让她受了惊吓。”说真的,苏佾已经有了赴死的决心,所以很是坦然,“草民有罪,求圣上降罪。”
“这件事朕已经知道了。”龙川并不是能吃亏的主,能这么说,说明事情处理的程度,他还是比较满意。
“只是,到底要让你吃点委屈。”龙川双手背后,也没有叫苏佾起来,“许岙与朕是旧识,他难得开口示弱为柳岩松求情,朕不好驳他脸面,就应了。毕竟,当初是秦富与柳岩松约好了见面,秦富临场反悔才让柳岩松失了方寸,他也无辜。”来龙去脉他未到之前已经打听了清楚,所以不必藏着掖着。
苏佾紧紧拧起眉头,面无表情的抬头,“圣上!所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法书有写,伤害女子至使其受伤者,诛!难道那金锭不是柳岩松丢出来的吗?!如此飞扬跋扈者!引起混乱的罪魁祸首!竟因为别人一句求情,就放置不理了吗?!”
“放肆!”龙川怒气上涌,眉毛倒竖,嘴角横平,戾气骤现,恨不能一巴掌拍死这人……想想朝堂上那些无赖的嘴脸,想想手握重兵的苏佾他爹,告诉自己不能,然后将这口气硬生生咽了下去。
苏佾却不知好歹,并没有示弱退缩,意外的久久与龙川对视,苍白的脸也红润了些。看起来不比龙川舒服,这个像湖神秘的男人,第一次风起涌动,固执起来,其实并不好说话。
“咳咳……”李静思终于忍不住,无奈的睁开了双眼,心里却是怨恨的!那个叫秦富的,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牵制自己,明明该讨论的主角是自己,怎么说着说着,就又跑题了。
龙川气势一松,熟练的上前重新坐回床边,俯身将李静思扶起来,“吵到你了?”
李静思难受的用手抚了抚喉咙,摇头,“没有,只是不想你们因为我吵架。”
现在也没有心思去争论这些,龙川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事已成定局,朕金口玉言,说什么就是什么,难道你还想让朕反悔不成?!”
冷笑一声,“严格说起来,静娘受伤,也与你有脱不开的干系!朕若不念你情谊,就是将你剥皮抽骨的也是轻的,你那学生,朕也不会给她留一线生机!”
苏佾眉眼一惨淡,心里突然一揪,密密麻麻的疼痛毫无预兆的袭来,有什么是遗漏了的,“……子君……”
“那命令难道不是你下的吗?杖责过后送去乡下,不许医治,生死不论。朕当你深明大义,什么人都能牺牲。”龙川挑眉,话说的云淡风轻,不置可否。
龙川才来府里多长时间,这府里的一言一行却都在他眼下,说明苏府早有他的暗卫探子,既然是暗卫探子,那就应该照顾李静思的安全,怎么还会掉进护城河里。
天子果然是天子,做事谋算果然滴水不漏,绕来绕去,他动自己不得,就朝自己身边的人下手了!
“哐当!”一声,苏佾开门的瞬间蒋锐毫无防备的跌了进来,他很尴尬,忍住了惊吓过度的叫声,偷听墙角是一件不怎么光鲜的事情。
那是蒋锐第一次看见老师那样慌乱着急的背影,真真的三步并作一步,礼仪姿态全无。以至于前面腰间亮眼的绳穗受风力,无可奈何飘到身后来,与浅色的衣袂逶迤缠绵,和着一头在风中略微凌乱的黑发,怕是恨不得长了翅膀飞着更快些。
蒋锐一脸惊讶,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再眨眼时,前面那背影又缓缓慢了下来,萧萧涩涩,像是肩上压了千斤的重担,脚步沉的要在地上踏出印来。
或许是那压抑的感情太强烈,蒋锐这样心大的人,都跟着难受得皱起了五官。听过石头刮锅底的声音吗?刺耳到让人浑身颤抖,太深刻特别的,总能让人产生共鸣。
蒋锐有些担心,“老师……”也不知道里面刚刚说了什么,竟然将仙人一样清心寡欲的老师刺激成这样。
“我没事……”苏佾的背影晃了晃,毫无预兆晕倒在地。
里间的李静思安静反应了一会儿,她能作出什么多事,也脱不开自身的小算计,小聪明,所以,几乎是院中蒋锐惨喊的瞬间,她犹如醍醐灌顶,一瞬间想到了所有能想到的。
龙川堪堪就迎来了李静思狠厉的一巴掌,朝着右半面脸颊来的,他犹豫了一下,生生的挨了,转而扭头看她,“气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