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日有所思,所以夜有所梦,还是单纯只是一个噩梦。
“公子,前面有客人来了。”外面的富平敲了敲门,本着不醒也得给她叫醒的原则,声音又提高了许多,“是前几日翔茶诗会的袁公子,今日特意登门拜访,奴已将他请去了书房,公子?可是醒了?”
秦富揉了揉额角,这人还真是经不住念叨,大清早的不好好睡觉,瞎跑什么啊?再说自己跟他也不熟吧?冒昧跑来真的合适吗?
不管什么合适不合适,总之袁绍确确实实是来了,且已经在书房等了好一会儿。院子简陋,除了那一仆一主,就在院门口留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
桌上的茶从滚烫变得冰凉,劣质的茶香弥漫在房间,袁绍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头,起身走向了靠近窗户的地方,支起半面纱窗,放进来一室的冬味,冷冽凛寒。
雪在后半夜就变成了雨,三月初的天,竟然还能酝酿出雪来,农人田里的粮食苗刚出头,就被冻青了,昨夜也不知有多少农户失声痛哭,哀声凄凄。
袁绍就看着天透亮起来,等到太阳慢慢出来,盈盈挂在天上,仿佛忘了昨日的冷漠薄情。
“唉,真是太失礼了,昨夜看书看得晚了,早上就起不来,怠慢了贵客,真的是太失礼了!”听脚步慌慌忙忙,到门口时还悄声嘀咕,“富平,你怎的也不晓得叫我一下……”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秦富满脸都是歉意的笑,进来就是作揖赔罪,“袁兄,真的是怠慢了,让你在这里等这么久,我这是紧赶慢赶,希望你不要怪罪……”
抬头一看,面前没人,左右寻了下,见袁绍一身紫色长衫,款款立在窗前,一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虚虚撑在桌前,视线看着窗外,不知保持这个姿势多久了。
其实书房的暖气都被放的差不多了,秦富看了看半开的窗户,一瞬间有些无语,大冷天的就这样作,也不知是身体真的好,还是故意装出来给别人看的。
“袁兄?”秦富试探的叫了一声,若不是他登门,她还真不愿意与这人打交道,倒也不是挑人,只是觉得他眼神危险,不太好对付。
“我不是你长兄,所以你不必如此客气。”袁绍转身,又是那样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上下打量了秦富一眼,语气淡淡的,“叫我袁公子就行。”
谁也不是天生就低人一等的,这个袁绍从翔茶诗会开始,就一直阴阳怪气,虽然没有明着表现出趾高气扬,但现在他脸上的表情也让人十分讨厌。
秦富眉头一皱又松开,眼里的火气一闪而过,想着还没有把你故意晾服帖,若不是要装个样子,直接将你赶出去也是有可能的。
刚才富平还道秦富任性,不管怎样,也不该将客人独自扔在书房不管不顾,自己却在屋里吃完饭,既失了礼数,见面撒谎内心也不安不是?现在看着这样的袁绍,却是无比赞同秦富的做法,甚至觉得应该再晚来一会儿。
“袁公子。”秦富面上一淡,直接跨步朝袁绍走去。他看着秦富越走越近,像是要扑在自己怀里,等反应过来时,已经下意识的朝旁边侧了一步。
秦富唇角一勾,侧头扫了袁绍一眼,笑了笑,擦着他的肩膀去关窗户,“袁公子别介意,我的身子不好,轻易受不得风,这窗户我就给关上了,你看真是不好意思,委屈你了。”
袁绍面上一僵。
真是半点亏也吃不得,富平嘴角一勾,迈出去的脚步又缩了回来。
“对了,你瞧我这记性,来了这么久了,都忘了问你找我什么事?”在袁绍张口之前,突然拍了拍额头,转身对富平吩咐,“先不管什么事了,袁公子一早来我这里,肯定还没有用早饭吧,富平你去看看给咱炒菜的人来没来,顺便交待一声,今天多加一人的饭……”
“不用麻烦了。”袁绍竟也不生气,要说他没听出来秦富的捉弄也是假的,就算本该生气,也不值得了。尤其察觉秦富对自己跟陌生人没什么两样,甚至有点故意的为难,和不走心的敷衍。
袁绍不知道秦富这种行为是试探还是赌气,不过,他今天确实不是来与她讲和服软的,哪怕她千里迢迢从上京追来这里。
“我来这里只是想问你,你是在哪个书院读书的?”反正也退了一步,索性顺势连退几步,与秦富拉开了距离。
秦富盯着一脸正经的袁绍,沉思了一会儿,突然扭头看向拉下脸的富平,笑了笑赶他,“你去看看厨房的药熬好了没有,老伯年龄大了,如果照看不好,浪费的都是银子。”
这男人跟有毛病一样,浑身都是臭毛病,富平还怕他对秦富不利,自然是不愿意离开,但秦富眼神坚定,固执不容拒绝,他只能警告的盯袁绍一眼,这才负气的转身离开了。
“是你老师让问的?”看得出来袁绍很避讳自己,正常来说对于两个第二次见面的人,即使有再大的误会,面上也要装作看得过去,这人连装都不愿意,不是性格耿直看自己不爽,就是两人之前认识,且闹得并不是十分愉快。
如果是前者还好,人生在世哪里能处处让人喜欢,但如果是后者,就有点难办了……
“老师怜惜你的才华,遣我过来问问,怕耽误了你。”都找上门来了,其实就是将她调查清楚了,整日闭门不出,也不见去拜见恩师,若不是看门的老汉每日出来,与周围来往的邻居打招呼寒暄,旁人怕是以为这院子里没有人。
袁绍老师派袁绍前来,是相信以他的能力能说服秦富来学院,做他的学生。袁绍当时也委婉的拒绝了,当然,委婉的拒绝并没有奏效,不然他此时也不会在这里了。
他太冷静,完全不像一个说客。秦富了然的点头,转眼看见桌上的茶杯,满满一杯茶水,里面的碎茶沫都被泡肿了,看上去廉价又可怜。
她转了转眼珠,一言不发的走过去坐在了桌前,然后伸手端起那杯凉茶水,余光扫见袁绍果真看了过来。她垂下双眸遮住明亮的双眸,凑上去闻了闻那杯味道并不是很好的茶香,“现在没有外人了?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这一步棋走得着实险,但却是不得不为,躲不过去,她也不能让自己处在太过被动的位置。
“我想说的,在上京时都已经说过了,再多说一次,也改变不了你的想法,既然改变不了你的想法,说了也没有意义。”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秦富隐含鼓励,少年啊少年,勇敢说出你的想法,千万不要犹豫。
袁绍摇头,看到她手里的茶水,就想起她之前做的那些恶事,羞耻感跟恶心就会如影随形,让他心里不能平静,“你真的是病了,我已经救不了你了,话已经带到了,来不来都是你的事情,这就走了。”
恼了?秦富心里惊奇,也更好奇原主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竟然让袁绍忌讳成这样?不过那都不重要了,简单的试探,让秦富察觉到,袁绍可能不知道原主是女子。
“走了?”秦富心情不错,意思意思问了一句。
真是死性不改,袁绍抿了抿唇,快步出了屋子,穿过院子出了院门,隐约听到有人对话,大概是随身的奴侍,声音略高,慢慢远去了。
秦富嘴角含笑靠在门槛上,嘴里啧啧啧出声,遗憾似的频频摇头。
富平一直徘徊在门外,后来就蹲在菜地里检查冻坏的菜苗,见秦富这样子,便问,“公子在笑什么?”
挑眉,疑惑,“我笑了吗?”
就是不承认也没有办法,富平无语,故意又问,“那公子您刚刚为什么支开奴?有什么是奴不能知道的吗?”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问什么问!”秦富仗着比他年长一岁,知他不爱听着话,偏偏日常就喜欢拿类似的话压他。
“……可奴比您的个子高!”富平不服气,可秦富说的是事实,整个人顿时都萎靡了下来,说完这话后就沉默了下来,埋头扒拉枯枝,双手沾了冷硬的泥土,看起来很是生气。
秦富看得暗自发笑,又见他不甘心的抬起了头,“公子您虽比奴年长一岁,可奴自幼长于市井,见识经验比您多,哪个是好人哪个是坏人一眼就认得出来。”
“外头那些人,心眼子都是莲藕造就的,您如何能斗得过他们,您身边没有可信的人,奴又没有一招半式护着您……”
“怕什么?身怀巨富的人才该惶恐,做过恶事的人才会心惊,咱们是大大的良民,若整日杞人忧天,日子还过不过了?刨个洞躲起来算了!”
“他们如何能与您相提并论……”余光扫见老伯从厨房里出来,剩下的话就咽了下去,”奴也是担心您,您若是不愿意听,奴不说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