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轻轻吹过,洒落一地梦幻,我所有的梦幻都和水有关。
在老家村前有一条小河,母亲说我是随着河水漂来的,是河伯的女儿,所以给我取名水灵儿。
在我刚出生不久,父母由于工作原因去了北京。我便跟着爷爷、奶奶、二叔、小姑长大。他们以自己的方式疼爱我,可我总喜欢放学后,独自坐在村头的老槐树下,对着河水发呆。
看柔波里晃荡的光影,不知方向地流淌。看那些滩涂、浓绿的浮藻、大片的野藤、盘旋的红蜻蜓、奔忙的鸟群,看河面上孤零零的木桥,零星来往的路人。
那一年,小姑出嫁,似乎被有钱人接过桥。我便有了心事,憧憬着外面的世界,哪一天谁会把自己也接走呢?
不久,小姑带着一个小男孩探家。他皮肤很白,稀疏的短头发,眼睛不大,怯生生地。叫小姑阿姨。我听奶奶说他是姑父和前妻的儿子,他的母亲生下他不久就去世。
我突生怜意,自然就亲近不少。
我主动和他讲话。他说他叫方舟,比我大3岁,在城里一所重点中学读书。但他不喜欢死啃那些没用的文字,他要去远方,看看海那边的国度,看看美人鱼的故乡。
我说我也很好奇,只要顺着河走,看看河的源头是什么样的,是不是有传说的山花烂漫,河神水母。
他说,你的名字很好听,前世应该是水晶宫里的龙女。等我有能力和你一起去探险。我点头,默记住他的话。
在他临走的时,他送一只小木船给我。他说那是宝船,等我们长大,会变成大船,载着我们起航。
我知道船是他亲手雕刻的,手被划伤了许多次,船头上还残存一块血印。我在船上刻了“哥哥”两个字,说会永远记得约定。
他和小姑过桥。我发觉河水里跳动的都是他的眼眸,就如满天忽闪的繁星。
父母工作稳定下来,把我接到北京读中学。我必须适应周围纷繁复杂的环境,仿佛一瞬间变成大姑娘。
有同学说我不漂亮,属于比较有气质的类型,我承认。我学着梳洗打扮,试着和不同的同学交往,了解各种风格的音乐,最喜欢的还是读书。
学校教学楼后面有一大片丁香林,我时常一个人坐在披满花香的木椅上,静静地看那些娟丽的文字,品尝人生百味。
每当疲倦的时候,我就抬头看嗡嗡的蜜蜂、翩跹的蝴蝶、馥郁的丁香花。透过绿叶的缝隙,我总可以看见细碎的一条河里怅惘的眼神。我分不清是我,还是哥哥。
我曾向父母打听哥哥的消息,他们说哥哥被送到国外留学。我知道他的愿望实现了,可是我的呢,他会记得吗?
记不清从哪天开始,我读书的时候,丁香林一侧传出悠扬曼妙的吉他声。我的思绪不知不觉就有放飞的自由。我被迷醉了,每一天尽量去那里倾听,就像喝咖啡上瘾,苦涩又甘甜。
某一刻我还是忍不住,悄悄转过树丛窥视。一个十指纤长的帅气男孩坐在枝叶间,神色宁静,目光里透着不羁。长长的头发垂着,遮住小半个脸。我的心充满密密匝匝的羞涩,正要转身离开。
吉他声戛然而止,一个干脆的声音传来:你好,我叫林风,交个朋友吧。我脸上发热,魂不守舍就答应他,坐到他的身边,盯着他手指的滑动。他依然专注,只偶尔给我一个诱惑的笑,让我心里乱乱的。
我们成了朋友,也知道了林风是学校有名的“流浪情人”。
林风放学的时候会骑车送我回家,假日带我去郊游,给我最好的呵护,惹起许多女生的妒忌。可我心里始终有擦不去的印记,无法给他期待的答案。
一个月色撩人的夜晚,他终于抱住我,试图吻我。我下意识地给他一个耳光,仓皇逃脱。此后十多天没再看到他,听朋友说他转学了。我释然,可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唯有拼命地学习。
我以优异的成绩考上重点高中,也获得“清高才女”的雅号。
我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我,我突然发现自己也开始向往白云深处的海,想象着美人鱼忍着丝丝的疼,化为海上灿烂无比的泡沫,是多么凄美的壮丽!
暑假,在我18岁生日这天,母亲说要送给我一个惊喜,我无所谓地等待。
黑暗沉下,一个人出现在缥缈的烛光里,是哥哥。我发现哥哥比我个头还矮,以为又是做梦,发愣。
他笑容亲切,像个温文尔雅的英国绅士,拉着我的手,要我对着蜡烛许愿。
我这才意识到是真的。闭上眼睛,大脑居然不知许什么愿望。恍惚记得一句:承诺是坚持的幻觉。眼角凉凉的,没人察觉。
当我睁开眼,哥哥把一张机票放在我的手心,告诉我随他一同到夏威夷度假。我微笑,没有迸射的兴奋,我明白飞蛾是多么幸福。
飞机滑过云层,我靠在哥哥的身边,感觉自己化作一只海鸥,遨游在海天之间,骄傲,无悔。
投入夏威夷的怀抱,金色的海岸线蜿蜒起伏,在菠萝树、棕榈树的点缀下,静静依偎在崎岖翠绿的山脚下。温暖的海面映射着灿烂的阳光,从散布在岸边的五彩阳伞下,飘散出异国美酒的醇香,宛如神秘的伊甸园。
我们骑马登山,打高尔夫球,在海滩散步,或者日光浴,尽情享受着自然的惬意。我们合照,我让他站得高点,我站得低些,这样更显得般配。我瞧哥哥的眼神,仍似婴儿般纯净,我的心有万种滋味杂糅,无处倾诉。
回家的日子,哥哥把一张通信地址和一个电话号码给我,和我拥抱道别,就消失在空气里。
我痴痴在那片刻的温度里徘徊,无从逃遁,听见气流凛冽的喧嚣,似灵魂振动的破碎。
缘分的叵测,下一次该是怎么样的开端?我想抓住。
一个月,两个月,我忍着不给他写信。到了第三个月,我还是要给他写信。从一个星期写一封,到一个月写一封,再到三个月写一封,他一直都没有给我回信。
我手里紧攥着他的电话号码,但没有力气拨通。
也许人总是要一点点慰藉,哪怕是一点点虚构的怀恋。
我唯有守候,等着下一个偶然。
黑色七月过了,我迈进镶满琉璃瓦的神殿——B大学。哥哥还是没有音讯,室友薇儿成了我最佳拍档。
她和我身材差不多高,比我要增添几分姿色,尤其是头发比我长,更有女人味道。追她的男生像麻雀成群成群的,可她眼光还真是挺挑剔,非要找凤毛麟角的人中之龙。
我劝她不要挑花眼,错过好男孩。她反倒给我保媒,我婉言谢绝。可架不住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张罗,只好把自己的秘密说给她听,她才老实了。
我们成了两只飘舞的风筝,握着自己的感情线,简单而快乐。
那天,我和薇儿去大教室上晚自习,人很多,座位都占满了。我俩正想离开,人群里有个人站起来,向我招手。我看清楚,是林风。他比当初要高许多,也清瘦,眼神幽暗笃定。
他客气地让我们坐在身边的两个位置,说是帮同学占的位子,同学不来了。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我苦笑。我知道我对林风的感觉早已烟消云散。我对他淡然道谢,让薇儿挨着他坐。我瞥见薇儿腼腆含情的双眸,预感到有些事情是挡不住的,也唯有顺其自然。
从此,我们女生宿舍楼前多了一位流浪歌手,怀抱吉他唱着婉转哀伤的情歌。整个女生楼都可以听见,也惹得黑压压一批歌迷围观,有的小女生还不时跟着尖叫。
我和薇儿只是在楼上听。我显得不以为然,薇儿却听得着迷,就如当初的我,我无法劝她。
一个星期天,薇儿竟然拿回一把吉他,兴奋得告诉我,她已经向林风拜师学艺,先学他创作的《丁香花》。
我黯然神伤,满眼涌起紫色零乱的残瓣。可还要强作欢颜,告诫她对于没有安全感的男孩,还是敬而远之的好。薇儿不置可否。
于是,薇儿每次找林风学吉他,就让我陪着她。我本不想去,无奈被她软磨硬泡,也只好跟着去。林风和我几乎无语。他教薇儿很耐心细致,薇儿也全神贯注地学。弥散在周围的只有潺潺灵动的音乐,仿佛那条始终在我心底潜藏的河。
我屏息凝神,发觉林风和薇儿都轻盈起来,笼着祥和的光晕,如在天堂。
情人节前夜,寝室里就剩下我一个人,我写完日记,正要休息会儿,薇儿满面泪痕扑进我的怀里,泣不成声。
我问她怎么了?她说,林风爱的始终都是我,教她弹吉他也是有条件的,就是要我和她一起去。可是她已经怀孕了,是林风的。有一次林风喝醉酒,错把她当成了我。
我说,薇儿,你怎么这么傻,明知道……我说这话的时候心拧成了疙瘩,手脚僵硬。
薇儿放声痛哭。
我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狂奔去找林风算账。他在寝室里抱着吉他,独酌。
我撞开门,冲到他的面前,拿起一满杯酒扬到他脸上,高声质问为什么!
他很冷静。说从我第一次看见你,就爱上你。那天你推开我,我回家涂满一墙你的名字,家人不许我早恋,就强行给我转学。至于薇儿的事,我只能说抱歉,真是意外。我是爱你,无法改变!
够了。意外,意外?说得多轻松啊,你能不能活得像个男人,懂点儿责任好不好!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我怒不可遏,竭尽全力给他一个耳光。
他没有反应。拿起桌上的一个啤酒瓶,在脑袋上砸下去,血立时顺着额头淌成一条河。我脑子当的一声快要炸裂,飞出去喊人,送他进医院,紧急处理。
倏忽间变化太快,让我心乱如麻,没有头绪。我记起了哥哥的电话,颤抖着拨通了号码。
一个女人声音很甜。你好,方舟不在,我是他的女朋友。能够帮你把事情转达吗?
没事,没事。我感到头昏眼花,失去了知觉。
当我醒在医院的病床上,脑海里只有一个问号,为什么要清醒来面对这人世间的残酷?
我出了院,去找薇儿和林风。
据说薇儿休学回家,杳无音信。林风退学,真做了流浪歌手,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放逐对音乐的痴狂。
我恍然若失,属于我的那条河在哪里?一个空旷的荒原,我喊破喉咙,没人理我。
有的,没有的,终会遗忘。爱的,不爱的,终会错过。有一种宿命的局,我是水里的惊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