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力抵达的地方叫雪源村，说是雪源，大概指的是村子后面的林场，冬天会被大雪覆盖。而村子前面是一望无际的田野。一排排水杉将田野分割成四方的块块，水杉之间就是一条条乡间小路，小路旁都有两条灌溉水渠。
雪源村的房子稀稀落落分布，大多是土坯房，还有的是茅草房，芦苇草盖的，顶上压几个石块。
这里显然人口不多，大片的农田在长着野草。
田力他们的任务就是来帮忙农垦，接受贫下中农劳动锻炼。
在一家大土坯房那，门口挂着雪源村村委会的牌子，以前应该是宗祠。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有人管他叫支书，将他们分到了各家各户。
念到田力名字后，支书又念了一家户主的名字，那户主是个低眉顺眼的男人，瘦小而且显得不大方，按照支书的吩咐，从田力的手里接过了行李和铺盖，让田力跟着他走了。
“你叫什么名字？”
“刚才支书不是叫了。”
“我没听清。”田力和他并排走着，说道。其实那些名字都差不多，很难辨认和记住。
“我叫牛五斤。”
“哦，我叫田力。”
“你们都是从一个城市来的吗？”
“是的。我们是来体验农民生活的。响应党的号召，改造锻炼，科技兴农。”
牛五斤显然觉得科技兴农这个词太高端了，笑了笑。
“你笑什么？”
“没笑什么。科技兴农是支书他们说的。我们种的是庄稼，施的是农家肥，哪有什么科技兴农。”
“以后会变化的，用机器耕地，施化肥打农药，以后还要用机器收割。电影科普片都这样放了。”
牛五斤又觉得不可思议地笑了笑。似乎觉得那些东西太遥远了。
田力还问了牛五斤家有多少亩地。牛五斤说不缺地，劳动力不够，种不了。还有很多土地是村里集体的，没人承包。
田力被领进水渠旁的一家农舍，他站着打量了一下，院子呈“凹”字型，篱笆院门把关，院子里有几颗梨树和枣树，都有些年月了，长得很粗。
“凹”字的西边是厨房，东边是磨房，北边是中堂，二楼才是睡人的房间，都开着一扇小窗。
主人的回来，屋里开始骚动起来，大黄狗首先跑出来，鸡鸭牛也跟着嚷嚷。
从厨房那边出来一个女人，模样还可以，身材不是农村走形的那种，算得上雅致了。穿着粗布花衣衫，盘着辫子。
“他是？”女人湿漉漉的手在围兜上擦着，问道。
“城里来支农的，劳动改造，住咱家，叫田力。”牛五斤简短地介绍。“这是我家属，叫雪莲。”
“大姐好！”
“好！”雪莲友好地笑。
牛五斤扔下田力，顾自走开了，朝鸡鸭群撒了些粮食，又在牛圈里放了些干草。
雪莲也跟了过去，和牛五斤一阵嘀咕。回头领着田力上了二楼，来到东边的一间房子前说：“你就睡这吧，等会我来收拾收拾。挺简陋的，怕住不习惯。”
“不会，挺好的，我自己来收拾吧！”
“那怎么行，我来，我先去打盆水。”雪莲很客气，说着到楼下去了。
田力看了看房间里有张木床，上面铺了稻草和一张席子。窗前一张桌子，天花板也有木板，虽然有缝隙，挂着一面面蜘蛛网，仔细看还能看到一串串虫卵。简陋，但觉得比想象的好多了。
雪莲回来，打发田力到外面去转转，说一会就帮他收拾好。
田力走到二楼的中堂，这里放着打谷机之类的农具，正中供着一个神龛，贴着一张关公的像，年月久了，都残缺了。
东西厢房，有相通的走廊连着，屋檐上晒着衣服和各类收回来的豆荚，毛豆、红豆、绿豆，还有晾干的草药。
和城里是完全不同的体验。
田力又来到楼下，出了院门，就碰上另一位同车分配来的女孩。
“你住隔壁吗？”田力招呼。
“是的，你住这？”
田力点头表示回答。
“那我们是邻居了，以后好照应。”
两个人互相介绍了自己。
“这里真是太荒凉了。我们是不是每天都要下地。我们要买东西怎么办呢？”小菲似乎有一大堆的问题。
“同志，我们这是响应***和党的号召，时刻为农村的发展做准备。”田力像是背***语录。
那女孩叫小菲，她看到田力的嘴里说出那么革命的话，看了他一眼，也没多说话。
“到时候问问支书或者队长。应该会放假赶集的吧。”
“我住的地方有老鼠诶！我一进去就碰上一只，吓得先跑掉了，不知道夜里还会不会来。”
田力笑笑。
“哎，我们这些高中毕业生，很快就要变成农妇农夫了。”女孩小菲调侃道。
“回去，不知道还能被人接纳不。”
“这伟大的号召！”
“伟大的号召！”
俩人相视而笑。
“不过这村庄挺美的，到处是庄稼，我喜欢这庄稼的气息。”
“嗯！”
“你也喜欢吗？”
“嗯！”
“你说话怎么那么简短？”
“我喜欢。”田力多加了两个字。
“你有带好看的书过来吗？我带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还有《安娜卡列妮娜》和《呼啸山庄》。”
“我带了《宇宙的奥秘》、《物种的起源》还有《史记》。”
“都是我不喜欢的书。我还准备找琼瑶的《窗外》来看。”
“嗯！不过，你得小心点，那属于资产阶级范畴的，千万别让支书和队长他们知道了。”
“嗯！对了，你说农村里的人洗不洗澡，我没看到卫生间。”
“洗的吧，不洗怎么上床。”
“那怎么洗。”
“打盆水？或者到河里去洗。”
“诶，太不靠谱，到河里女人怎么行，再说冬天怎么行？我看肯定是在房间里打盆水擦洗的。能洗干净吗？”
“将就吧。还有地里更脏的呢！”
“哎，想到这些就不习惯。可是号召又那么重要。你说我们女的要不要下地干活？”
“这个得问队长。不过你们在家里饲养鸡鸭兔子之类的更合适的。”
“英雄之见略同。不过那叫科技兴农吗？估计队长也不会那么照顾我们。”
“那就等分配了再说。”
“万一要干农活，我干不动，你会帮我吗？”
“你这算是接受贫下中农改造吗？！”田力觉得面前这个小女孩说话挺有趣，“近的话，应该能。”但田力对自己也没信心，自己都没干过农活，刚才在二楼扛了扛那铁的农具，锄头很沉，能抡得动吗？
“田力小兄弟，你上来看看，收拾好了！”雪莲在二楼的屋檐下朝他喊话。
“好的，我就来。”
田力告辞了小菲，往屋子里走，末了加了句：“有空来坐。”
田力看了雪莲收拾好的房间，比刚才整洁多了，还给他装了灯泡，葫芦灯正亮着，上面套遮着一纸张，显得更亮了。席子上已经铺好了他的被褥。还拿了个木箱子给他放衣服。桌子前放了张凳子。
“等下次上镇里赶集，弄点旧报纸回来，把天花板和墙壁糊一下，就更干净了，先凑合吧！”
“挺好的，不用太麻烦。”田力是真心觉得满意。
“以后吃饭，除了村里安排，你就跟着我们吃吧，农村和你们城里的伙食可不一样，得将就。”
“有得吃就好，不挑食的。”
“夜里记着关窗户，穿堂风会着凉的。”
“谢谢大姐！”
“应该的，我们要谢谢你们来帮忙。”
“客气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很好了。那我先去忙了。等下饭菜做好了，再叫你。”
“好！”
田力将背包里的那些书籍也掏出来，放在书桌上。还有本《电影》杂志，里面的摩登女影星就是他打发寂寞时间用的了。这可是绝对属于资产阶级的产物，一定得藏好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他特地把那本《电影》压到床底稻草下。
田力松开打包的包裹，放置好带过来的物品。又躺下来试试，觉得和城里不一样挺新鲜，除了翻身有点吵，挺松软。压实了就不会有噪音了。他伸了伸腰，将双手垫在脑后，望着天花板自言自语道：“农民的生活从此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