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厅中，孩子们与大人各自分桌坐了。
父亲没有妾室，母亲殁后，只有言项氏一位续弦。
比起旁人家乌泱泱一大家子，虽多少有些冷清，却也没有复杂的后院之争。
食不言寝不语，饭桌之上一片宁静。
言双闷闷地吃着碗里的菜，想起方才他们在书房里的谈话。
他要去打仗了吗？
那他是不是会受伤，是不是会……死？
想到这儿，言双便禁不住抖了一下，手中的筷子应声脱落，掉在地上，发出突兀的声响。
众人都看过来，言太傅更是不悦地皱了皱眉。
言夫人忙出来打圆场，“双儿不过两三日未吃家中的菜，就这般想念了。可巧了，今儿的菜许多是你爱吃的，要多吃些。”
说着又去吩咐一旁侍立的仆妇，“快给大小姐重新拿双筷子来。”
言太傅也就不说什么了，只看了言双一眼道，“你明日有空还是去祭拜下你母亲，她生前最希望瞧着你长大成人，如今成了家也该去告诉她一声。”
言双道是。
母亲与父亲伉俪情深，当年母亲殁，父亲三年不曾续弦。
后来还是因为她尚小，家中又不能没有女主人操持，才娶了项氏。
母亲离世，父亲的伤心并不比她少多少。这么多年虽父亲嘴上不提，心里却仍是记挂着的。
言项氏一脸平静，叮嘱言双，“是该去看看，好叫你母亲九泉之下也安心些。”
她不是不嫉妒的，只是跟个已经不在的人争，到底没多大意思。
再说她如今是言府唯一的女主人，又为太傅诞下了两个孩子，没什么好争的了。
言双感激地看眼言项氏。
因着明日要去祭拜母亲，两人便决定在言府住一夜。
慕梵卓同大哥和父亲吃酒喝茶去了，言夫人也有事打点。
言双便拉了大嫂去园子里散步。
她挽着大嫂的胳膊慢慢走，一时心里腻起来，靠着她的肩头嘟囔，“琢姐姐，我这两天日日想你，出嫁以后竟是个连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了。”
有言道，长嫂如母。大嫂进门时言双正是十一二岁，正是女孩子最懵懂的年岁。
父亲大哥是男子，言夫人又总觉得隔了一层，她有太多的心思口不能言。
大嫂到来，倒是弥补了这一点。陶琢比她大些，言双也爱腻着她，姑嫂二人姊妹一般。
大嫂叹口气，握住了她的手道，“谁说不是呢，我算是个有福的，遇上你这么好性儿的小姑。”
言双就笑起来，腻着她，“琢姐姐，我们今夜一同睡好不好，我好久都没跟你说过话儿了呢。”
这倒是的，从纳彩问名开始，直到婚事定下来出嫁，她们确实没有好好的一处说过话了。
“那我去回禀母亲。”大嫂笑着握了握言双的手，“只是你家少将军不会怪我夺了他的妻子去吗？”
言双红了脸，“琢姐姐，你何时也学会了这套油嘴滑腔？”
陶琢大笑。
她们夜间还住在言双未出阁时候的屋子，漪澜苑。到了傍晚，言夫人果然差人过去收拾。
言双也跟过去看。
漪澜苑还是之前的样子，并未有多大的改变。
父亲疼爱她，漪澜苑建造的极为典雅奢华，四周石壁全用锦缎遮住，就连室顶也用绣花毛毡隔起，既温暖又温馨。精雕细琢的镶玉牙床锦被绣衾，帘钩上还挂着小小的香囊，散着淡淡的幽香。
她从前常弹的琴，常看的书，都摆在原来的位置。
她微笑着一一抚过，脑海里想到的却是在慕府她与慕梵卓的屋子。
那个屋子里没有她的漪澜苑这样精致，衣橱不再是她独享的了，床也不是任由她滚来滚去的了……
她想起这两日早晨睁开眼睛，无不是八爪鱼一样的挂在他身上，就情不自禁红了脸。
就当她是恬不知耻的吧，她竟然喜欢极了睡觉的时候有个人给她抱着。
言双吃吃地笑着，没防备头上便挨了一个暴栗。
言双委屈地揉着头看身后的慕梵卓，“做什么？好痛。”
“你想什么呢？笑得那么淫荡。”他凑近了她的耳畔，声音压的低低的。
淫荡？！
言双气急，举手便要打他。
他轻而易举地握住她的手，“别闹，有人看着呢。”
言双回头，果然见屋中几个打扫的侍女看过来，眼睛里满是暧昧不明的笑意。
言双就愤愤然从他手里挣开，踱到一旁去了。
言双的窗前是一片竹林，虽然尚是初春，却依旧保持着它的翠绿，风吹叶动沙沙作响。
脸上方才浮起的燥热也一点点退却了。
嘴角情不自禁浮起一抹笑意来。
“原来你幼时玩这些啊。”慕梵卓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
言双回头。
就见他打开了她放在案上的小盒子，从里面翻出她从前的玩意儿：九连环，摩罗，陶响球。
他拎起那串九连环，笑着问她，“这必定还未解开。”
确实没有解开，这九连环还是从前一个闺中好友送她的。她解了许久都未解开，便泄了气，索性放起来，不再去碰了。
谁知这会竟被他翻了出来。
言双抱怨，“这个太难解了。”
慕梵卓低头随意摆弄了几下手中的九连环，并不是特别精致，甚至有些粗制滥造，一动就哗啦啦响成一片。
他记得从前见过誉歆帝姬也有一个九连环，是以玉石为材料制成的，很是精致。
“不难的。”慕梵卓笑着道。
不难？
言双狐疑地看着他，“你能解开？”
慕梵卓凑近了她，语气里是促狭的笑意，“你唤我一声夫君，我就帮你解开。”
言双被他盯得浑身不自然起来，忙忙地错开了眼去，“你能解便解，不解放着便是了。”
慕梵卓委屈，“你这是既叫马儿跑，又叫马儿不吃草。”
虽这样说着，却还是自去解了。
言双好奇地凑过来，有些不敢置信，“你当真会解？”
九连环的每个环互相制约，环环相扣，只有第一环能够自由上下，其解法多样，可分可合，变化多端。
得法者需经过81次上下才能将相连的九个环套入一柱，再用256次才能将九个环全部解下。
她试过许多次都不曾解开。
慕梵卓笑意浅浅，“从前玩过。”
言双闻言格外惊讶，“你也玩九连环啊？”
想不到堂堂逍遥少将竟也玩这种玩意，瞬间便觉得他接地气了一些。
慕梵卓手指很好看，颀长且骨节分明，手掌因为常年握刀持弓，有一层薄薄的茧。
此刻手指纷飞，专注起来的样子格外迷人，有种胜券在握的悠闲随意。
“哇，姑爷好厉害。”言双还沉浸她的想象中，耳边便是一阵惊呼。
言双这才瞧见，方才在屋中打扫的丫头此刻都被吸引了过来，在她们周围围成一圈。
而慕梵卓的手中赫然就是那被拆开的九连环。
言双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竟然解开了？”
一刻钟而已。
慕梵卓坦然接受了众人惊讶的目光，“前些年东夷曾拿了这个玩意儿来我大周炫耀，我仔细瞧了几次就会了。”
“哦，我知道那一次。”婉兮惊叫，“那次东夷拿出九连环来刁难我朝中大臣，大家都束手无策之时就有一个人站出来解开了九连环。令那东夷无话可说，灰溜溜回家去了。”
大家都笑起来。
顿了顿，婉兮又道，“原来那个人便是少将军啊，少将军真乃神人，帮我们大周挽回了颜面。也叫那东夷小儿瞧瞧，我们大周不是好欺负的。”
在房中打扫的丫头年岁都不大，正是豆蔻年华的少女，对英雄有着向往。
这下不光房中的丫头，连言双看着慕梵卓的眼神都神采奕奕起来，简直崇拜的五体投地。
言双心中更是吃了蜜一般，她的夫君这样能干，她前世是积了什么德？
慕梵卓好笑地看着一群小丫头，一边听着她们兴致勃勃地谈论着，一边手指飞动，不过一会便又套出一个宫灯来。
身旁又是一阵惊呼。
言双几乎是膜拜一般地接过那九连环套成的宫灯，一时爱不释手。
想着是不是该供起来。
这样巧的手，天下都难找吧。
慕梵卓看着言双惊讶的神情，心中前所未有的满足。顺手便揉了揉言双满头的青丝，笑容可掬。
慕梵卓身边的小厮阿聍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
脚步不由自主便顿了顿。
这还是他家少爷吗？
在军中被称为“铁面阎罗”的逍遥少将，此刻笑得春风满面，不禁叫人怀疑自己的眼睛。
慕梵卓察觉到有人进来，抬头看过去，见是自己的小厮，知道一定有事，便问，“怎么了？”
小厮忙忙回过神来，恭敬道，“少爷，太傅大人请您过去呢，说是有要事相商。”
慕梵卓道一声知道了。
却仍旧看着言双，“晚上你与大嫂不要聊的太晚了，早些休息，明日还要早起去祭拜母亲呢。”
言双点头，“我省得的。”
慕梵卓这才起身离开。
言双站在窗前看着他的身影一点点出了漪澜苑，微风拂起他的袍角，那点起伏便像是一根羽毛一般在她心头轻轻撩拨。
快要转过门去时，他忽然回了头，冲着她笑。
言双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上重重撞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