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微微一笑,抬起皱巴的手,关怀地抚摸着我的头,说:“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还额外收获了两个好徒弟,夫复何求。”
“师父,那你之后会去哪?”我挺起身问。
“我会回紫云观去,侍奉恩师。你若是想为师了,上山来找便是,反正紫云观也不远啊。”师父心里还一直记挂着老迈的作山道长。
“那好,我一得空,就会去探望师父。对了,师父,我有一事相求。”我想起了离开地狱时,给陈老许下的承诺。
“傻孩子,你我之间,直说无妨。”师父收回了手,撑着拐杖,认真地听着。
“地狱里的陈享陈老,为了帮我越狱,最后又遭祝由毒手,我答应过他,要为他塑金身,供香火,好让他在阴间少受一些罪。”想起祝由拿着陈老的断臂得瑟的样子,我就咬牙切齿。
“陈享侠义,实在是可敬可佩。放心,这事我一定会办好。倒是你,你有想好自己以后的生计吗?”
“啊,师父,怎么关心起我的就业问题了。”最近忙乎这些鬼事,找工作的问题倒忘得一干二净,师父这么一问,我又开始头疼了。
“我有一位求道时候认识的朋友,在城中开着一家风水铺,表面上卖些玉石珠宝,替人算算卦,暗地里,也会做些阴阳买卖。既然牛头马面早晚也会安排捉鬼的任务给你,索性你自己就先接触一下,可好糊口。”师父从袋中掏出一张纸,塞到我手中,“他也不是什么高人,手上的任务不会刁难,你正好可以多练习,提高修为。不然城隍爷很难认你这位勾魂使者哈。”
纸上简单地写着姓名地址,但是路名我未曾听过。我收起纸条,对师父说:“好,谢谢师父,我会加油的。”
师父安心地点点头,便支撑着站起身来。我也勉强站起,问师父:“师父,你这就要走啦?不跟他们道别了吗?”
“五哥和你朋友去市场买菜了,子寒和若柳在院子里搭火炉,说是今晚烧烤呢。我早跟他们打过招呼了,只是想等你醒来再走。”师父朝院子的方向望去。
“子寒!”我扯起嗓子喊道。
子寒咚咚咚地跑来:“哎哟,雨泽你醒了。你快留一留师父,我说不过他。”
“真不必留了,我忧心着作山道长的身体呢,况且我也不喜欢吃这些。”师父摆摆手,坚持道。
“那好吧,既然师父坚持,我们也不敢忤逆呢。”我说。
“师父,放心,中秋,重阳,端午,过年,还有什么?清明,不清明就不用了。这些日子我们都会去探望你。”子寒掰着手指说。
师父欣慰地一笑,这些日子,他下巴长满了胡子,显得沧桑了许多。明知道紫云观其实不远,但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就像是外出上大学一般平常的事,现在却感觉是生离死别。或许是我一直以来都缺少家人的关怀,所以更加看不得这种别离吧。
最后,我拉着子寒跪在凉席上,真心地向师父叩了三下头。待抬起头,师父已经消失不见,只有玄猫蹲在门槛上。它喵了一声,算作道别,然后跑出门去。
也好,有玄猫陪在师父身边,我也放心一些。
晚上,篝火生起,大伙围在在院子里,尽情欢笑。熊叔与子寒自然吃得最欢快,酒也喝得凶,若柳在一旁怎么也劝不动,眼看着一箱啤酒一瓶一瓶地减少。五叔公自然是一直骂,骂子寒吃得比他烧得还快,但是今天的五叔公少了平时严肃的表情。子寒外婆也不爱吃烧烤,只是架不住大家的热情,也吃了许些。
子寒也想灌我酒,被我敷衍了两次后,便觉无趣,只找熊叔对酒去了。
夜空中的下弦月十分明亮,勾尾处伴着金星,熠熠生辉。我想起了阴间的天空,阴阴沉沉,了无生气,到底还是人间好啊,只是不知道,我还能逗留在这人间多久。
我提着一瓶啤酒,自顾走到角落了,翻出了手机,在手掌中转了转,最终还是拨通了妈妈的电话。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大概,又和王叔叔国外旅游去了吧。我想了想,又拨通爸爸的电话。
“喂?”等了十几秒,那头终于接听了电话。
“老爸。”我都不记得多久没有喊出这个称呼。
“雨泽,怎么了?没有生活费了吗?问你那个有钱王叔叔要啊。”爸爸第一反应就是觉得我来要生活费,“诶你今年毕业了是吧,那得开始靠自己啦,得加把劲啊。”
“爸,我不是问你要生活费。我,我是想说,我梦见爷爷了。”
那头沉默了很久,我听得到他身边有碰杯的声和人声,大概他又在应酬吧。
“那,他有说什么吗?”
“爷爷说,他在阴间过得很好,他也很想我们。”我捏了捏鼻子,说。
“嗯,那就好。我过两天,去墓园看看他。你有时间也去吧。我这边忙着,先挂了。”
“好……”
“嘟嘟嘟……”
我仰起头,长叹了一声,拿起酒瓶靠到脸上,冰一冰我发烫的眼眶。
饱餐过后,若柳陪着外婆回家。子寒和熊叔喝得烂醉,五叔公不让我把他们拖回屋里头,就让他们躺在院子的水泥地上,说让他们喂喂蚊子,半夜天凉了,他们自然会醒。既然五叔公这么说,我也不去纠结了,毕竟我现在也没有力气把他俩拖回屋。
半夜里,子寒和熊叔果然是吵闹了一阵,我翻了翻身,没有理会。
第二天,我们坐上五叔公的拖拉机,准备回城去了。出门前收拾行李,我才发现师父的一袋法器并没有带走。
“师父说留给你的。师父咋这么偏心,就留给我一盒朱砂,说是画睚眦符用的,其他统统给你了。”子寒努了努嘴说。
“要是留给你,你会用吗?你揣一把匕首,手脚上画了符,就已经天下无敌了。”
“那是,还是你说话好听。”
我和子寒站在拖拉机的货斗上,一抖一抖地看着学地村的景色慢慢远离。我应该再去学校看看,毕竟这段经历太神奇了,现在回想起来,还恍如梦中。我本是一个成绩不好,读三流大学,还在为就业焦头烂额的双失青年,却在这短短一个月间,斗鬼除魔,到阴间转了一圈,把阴差也激怒了,最后还获得个实习勾魂使者的职位。
想想也是可笑,在阳间找不到工作,倒是在阴间有一席位。不过,身边的伙伴最后都能化险为夷,甚至还与爷爷相遇,这胆战心惊的一个月,似乎是我这辈子过得最有意义的一段日子。
回到城里,众人在车站分别。子寒紧紧地抱着我,猛捶我的后背,捶得我都要咳嗽了。不过我也没有制止他。这段经历,我与他同行得最多,真可谓出生入死,最后一同拜师,我们也算得上同门师兄弟了。
真没有想到,相差四岁的我们,在小时候就相遇过一次,改变了我的人生,如今再次相遇,又狠狠地改变我的人生。催命判官说得很对,因果有序,报应不爽。
“你存好我们的电话咯,以后要多联系。”子寒放开了我,说。
“嗯,存好了。你们还有几天就开学了吧。”
“对啊。你也知道,我们学校就在同城的另一个区,坐车不用一小时就到啦,没事也可以过来玩。还有,你环游阴间的趣事还没有好好跟我们讲呢,我们等着听呢。”子寒挑挑眉说。
“肯定有机会的。我要是安顿好自己的工作,有空就找你们。”
“好,记得提前通知,我好准备些瓜子辣条。”子寒嘻嘻地笑。
若柳挽着子寒,两人恩恩爱爱地步行走了。
“我也回家啦。下次有活动,还会叫你哈,多刺激是不是。”熊叔说。
“是很刺激,”我没好气地说,“还有,喝酒的活动别叫我,你现在还一身酒气呢。”
熊叔一脸嫌弃地摇摇头,说:“弱。”然后就自然地转身走去了。
我家所在的片区,是在城镇边缘的旧平房区,已经列入三旧改造计划,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面临拆迁,所以这一带已经少有人居住,更少我这等年轻人。
回到家门前,已是暮色四合。我打开门,感到浑身自在。果然金窝银窝,不及自己的狗窝。前院里挂着的衣物都已经有些吹落在地了,我捡起来扔到桶里,并不想马上洗,而是躺到床上发呆。
我已经仔细观察过自己的身体,有呼吸有心跳有脉搏,割伤也会流血,也即身体机能完全是一个正常人,只是并没有阳寿。感觉就像是一个收费游戏被我破解了,可以不用下线。
因为是正常人,所以我现在感到饥饿了。打开冰箱,里头并没有什么可头的食材。我打开一包快过期的饼干,干啃起来。
银行卡里已经只剩下几百元了,必须马上找到工作,不然真要饿死。
明天就去师父提供给我的地址问问吧。师父也不交待多点信息,起码告诉我捉鬼的市场价,好让我不至于被人割嘛。
在乱七八糟的思绪中,我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