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黑乎乎的屋子里,一群衣衫褴褛的人,忽然走进来一位锦衣华服的少年,众人匆忙从地上站了起来。
“呦,孙公子,您又来啦……”
孙词点点头,问道:“有她的消息吗?”
“哎……”一人重重地叹息,把他引到内堂,给他倒了一碗水,那碗也黑乎乎的,水上还飘着一点点油渍。
孙词看了一眼,喝了下去。
“要我说呀,孙公子,您就别找了。”
孙词咬了咬唇,低下头去:“继续找吧,找到了再告诉我。”
“哎……”旁边一人又道:“孙公子,我们的人,那是遍布天下,就算是个死人,我们也会给您带出来,可这么久了,一点儿音讯都没有,她一定是刻意在躲着您呀。”
孙词无奈地笑了笑,手指扣着破碗边沿,渗出了一点点血。
“我怎么不知道她在躲我,可我一定要找到她。”
“孙公子,天下这么大,找一个人,如大海捞针……天涯何处无芳草,以您这样的人品模样,这样的身份地位,要什么样的女人会没有呢?您何必苦苦抓着过去不放呢?哎……”
众人纷纷摇头,孙词通过各种方式寻找方庭春,可终究是一无所获,他日日都来,可每每都是失望而归。
众人都不禁好奇,这方夫人,究竟是什么模样,让他这样神魂颠倒。
“她不是芳草,她是我爱的人……”
孙词抬起头,他的眼神一如当初那样纯真,只是忧伤渐浓,如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沾染了情爱的苦楚。
“可万一一辈子都找不到呢?难道您就这样等下去?”那人似乎很是心疼,他从没见过谁,找人找得这样执迷。
“哼……”孙词无奈地苦笑一声。
“这辈子找不到,就找到下辈子。”
就在这时候,一人掀开厚厚的门帘,带进来一股寒气,他一边走一边往双手上哈气,似乎冷得很。
待他见到孙词坐在桌边,忽然面露喜色,兴冲冲地走了过去:“哎呦,孙公子,太好了,您在这儿呀。”
“可是有庭春的消息?”孙词心中紧张了起来。
众人一听,匆忙给那人让了个座,又给他倒了碗热茶。
“是呀,今日有几个弟兄从北边来,我就试着问问少夫人的消息,这一问呀,果然有些眉目。挨着边境上的一个小城里,有个姑娘,确实有点像少夫人……”
“真的?”
孙词顿时双眼发亮,面色也红了起来,在这冬夜里似乎浑身又活络了。
“是不是真的我不敢保证,但我认为值得一探。”
“哎呦,这就对了……”旁边一人拍着手道。
“怪不得我们一直找不到,我们只当她会往南边去,没想到往北边走了。”
孙词激动地站了起来。他紧紧抓住对方的手,问道:“在哪儿?”
“一直往北走,清水县……”
孙词只觉得呼吸都不那么畅快了。
“明日就要过年了,这些银子,你们拿去过个好年。”
孙词取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他眼泛泪光,难以抑制心中激动的情绪,转身而去。
天刚蒙蒙亮,城门的守卫刚把城门打开,就见一人骑着马,夹带着风雪飞奔而过。
孙词冒着满天飞雪,骏马飞鞭,离开了京城,前方除了一片白茫茫的天地,似乎还有一点点方庭春的影子。
孙词骑着马跑了一天一夜,等到他筋疲力尽的时候,他一头栽在雪地里,望着一片广阔天地,孙词深觉自己如沧海一粟。
孙词仰着头躺在雪地里,看雪花一片一片飘落,周遭空无一人,孙词终于忍不住两行热泪落下,瞬间就蒙上一层薄薄的冰。
他想象着方庭春踏过这儿的每一个瞬间,她是不是像自己一样孤独,或者比自己更孤独。
孙词手里抓着一把雪,似乎那是方庭春握过的一般。
待休憩片刻,孙词又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过了很久,孙词总算到了清水县,已不复离京时的锦衣玉面少年郎,他脸上裹满风霜之色,看起来似乎老了许多。
“最撩人春色是今天……少甚么低就高来粉化垣……原来春心无处不飞悬……”
是谁对着皑皑白雪吟唱春色?带着无尽的哀艳,一下子就令银装素裹的天地多了情意。
孙词知道那是谁。
积雪很厚,孙词跑得很艰难,一下一下,害怕下一步就走不出来。一人打开窗子一看,心想又是那痴傻的姑娘在冬日里唱曲,也不知道是哪个神经在和飞雪赛跑。
那曲虽然听不懂,但听起来,又似乎能一点一点融化冰雪。
这似乎是一座废弃的戏院,如今,人们都不爱听戏了。
孙词推开门,戏台上的她穿着素雅的衣服,拖着长长的水袖,她的眼睛像一汪载满忧愁的湖,一下子就将孙词从里到外浸没。
台下只有一个老人,望着台上那个顾盼神飞的女子潸然泪下。
孙词只觉一口气吊在喉间,让他哭不出也说不出。直至眼泪落下,才恢复了知觉。
方庭春看到了孙词,心中忽然如刀划过一道,但她没有停下来,继续唱她的曲,直到曲终人散。
那个老奶奶仍旧坐在台下,她的脸上都是皱纹,老人斑已经长得很厉害,但她每日都会来听方庭春唱曲。
昆曲是她听不懂的,但情,是她听得懂的。
孙词走到了后台。方庭春坐在铜镜面前,她还穿着戏服,拆掉头上的头面,却卸不掉眼中的忧。
“庭春……”孙词哽咽着叫了一句,方庭春没有转身也没有回答,她侧过头去,摘下耳环。
“庭春……”孙词又走了上去。
方庭春依旧没有转身,他们的眼神在铜镜中相遇。
“你不该来……”方庭春望着镜中的孙词说道,方庭春很想克制住自己的心绪,却依旧拦不住。
孙词走了过来,他蹲了下去,蹲在方庭春的椅子边上,他一手抓着方庭春的胳膊,一手放在桌子沿上。
“你能不能原谅我……”
“哼……”方庭春苦笑一声。
“我们从头来过,没有其他任何人,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可以什么都没有,我只要你……”
方庭春侧过脸,低头看他。
“孙词,我曾经多想听到这一句话,可这句话,你会不会说得太晚了些?”
方庭春不想哭,可却依旧落了一滴泪在孙词脸上。
“庭春,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学会了,我学会了如何去爱一个人,你再回头看看我,好不好……”
孙词眼中的泪,终于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