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庭春看那石壁上满满的一片彼岸花,好像中了魔一般,她想起从前在这儿练功的时候,那时候她还小,方庆一也还是她父亲。
方庭春仔细想着方庆一临死前说的那些话,他提到了曼珠沙华,他为何要提这曼珠沙华?方庭春摸着那石壁,仔细打量这一片红红火火的孤独。
她发现了几道划印,是小时候长枪划过的痕迹,似乎还听得到那尖锐刺耳的声音,看得到那跳跃的电光火石。
物是人非,山林依旧。
忽然发现在最靠近悬崖的边上,几尺高处,似乎有个缺口,方庭春朝孙词看了一眼,匆匆爬了上去,爬上去之后,才发现那里有一条狭窄的通道,一边就是万丈深渊,一个不慎就粉身碎骨,真是心惊肉跳。
里头寸草不生,地上的石面也是光秃秃的,连青苔都不长。方庭春与孙词二人,小心地贴着那石壁往远处走去。
前面豁然开朗,出现一个山洞,金银闪烁,一堆宝贝,像垃圾一样堆成了个小山丘。
方庭春小声惊叹了一声,没想到在箜音谷十几年,却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孙词拿起一幅画,依稀可见原来的真容,构图简洁,意境高远,虽然看不清那落款,但孙词料想便是宋朝名师马半边真迹。可叹却在此像废纸一样,发霉生斑。
孙词用袖子擦去上边的霉斑,试图看得更清晰些。
“哎。”孙词叹了一口气:“真不知道他们抢这些做什么。”
方庭春也是五味杂陈,她俯下身,想起方林等人身首异处的模样,这金山银山,谁又曾带走半分。
“我要把这些东西带出去!”方庭春抬着头,对着孙词说道。
东西太多了,二人只好分几次,把东西挪到观星崖上。
一队人马,出现在了箜音谷,方庭春二人回头,为首那人,是江苏按察使徐建邦,他身后数十人,段泽允也在其中。
“这些东西,你一样都带不走!”徐建邦信誓旦旦地说道。
兵马匆匆将孙词二人包围。
方庭春轻蔑地笑了一声:“我偏要拿走。”
“方庭春,这些是赃款,归朝廷所有,你不能拿。”徐建邦说道。
原来自他二人离开南京之后,孙玉便派人一路跟着他们来到箜音谷。
方庭春双手一翻,长枪横在手中,这些东西,她一定要带走。
“方庭春,你只有两个人,你觉得你能带得走这些东西吗?”
“谁说她只有两个人。”
正说话间,甘小虎带着一群也出现在箜音谷,原来方庭春料得孙玉不会善罢甘休,便让甘小虎埋伏在箜音谷,以防有变。
甘小虎的人马又将这儿围了个水泄不通,徐建邦惊慌失措。
“方庭春,你已经是无罪之身,不要让自己再陷入困境。”段泽允大声道,他怎么也不懂,方庭春为什么要这样惹火上身。
“这些东西,凭什么你们能拿,我就拿不得,它哪里写了它是朝廷的东西?”方庭春说道。
甘小虎手持长枪,如风一般呼啸而来:“打架就打架,哪儿那么多磨磨唧唧~”
他这么一闹,顿时混乱起来,徐建邦所带的人不多,甘小虎带来的人却个个都是盐帮的高手。
孙词没料到,场面忽然就这么动乱起来,正要去制止,方庭春却那么一顿一提,一柄长枪,直扑段泽允。
段泽允以剑去挡,方庭春一枪压下,居高临下地冲他笑了笑,提了提眉眼,十分之嚣张:“论功夫,你怎比得过我?”
孙词见段泽允与方庭春相斗,提剑挡在二人之间:“你们不要再打了。”
说时迟那时快,甘小虎一枪将一人打了过来,正好冲入他三人之中。这里从方庭春到甘小虎,哪一个不是江湖好手,徐建邦知道敌不过,匆忙撤退了去。
甘小虎与方庭春得意地笑着退了回来,孙词站在那儿,好像个外人一般,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该做什么。
那天夜里,方庭春将那些金银珠宝带到附近的小镇子里,一家一户悄悄还了回去,虽然她也不记得那些东西都是从哪里来。
本来孙词不明白方庭春为什么非要这么做,可当他看到方庭春拿着一小包东西,郑重其事地放在桌上,怅然若失地盯着那桌面的时候,孙词好像忽然之间就明白了。
只是为了减轻那一点点的罪恶感,只是为了做一次,她从小到大都以为自己是,却从来不曾是的义贼。
看着那包东西,关上那扇门,与过去的岁月告别。
已是深秋,寒露。
孙词与方庭春坐在小河边,原来历经种种,他与她依旧靠在一起。
“你记不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来年中秋,三书六礼,分钗并蒂,永结同心。”孙词说道。
方庭春笑了下,道:“记得,我把那张纸藏在枕头底下,随着那把火,都烧了。”
方庭春说得轻描淡写,孙词却百般自责。
“庭春,你可会怪我。”
“阿词哥,我曾经恨过,真的,恨不得杀了你,可如今却真的不恨,我不骗你。”方庭春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孙词一激动,握住方庭春的手:“那,中秋已过,你是否还愿意嫁给我?”
孙词此时万分激动,方庭春看得见他眼中的痴迷,仿佛世间万物,他只看得到方庭春,想当初,自己就是迷上了这样的眼神。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孙词心潮澎湃,将方庭春拥在怀中,天高水长,风月情浓。
孙词带着方庭春回到孙府,他说要娶方庭春为妻,孙家抖了一下。
“子子孙孙,皆是魔障!皆是魔障!”孙玉怒道,连退三步。
“爷爷,担心点身体。”孙沛匆忙去扶他。
孙玉一怒,从她手中挣脱开来,他瞧了一眼孙沛,道:“你也是,你们一个个都是,就想活活把我气死。”
那孙沛见孙玉无端端的拿自己撒火,心中又是委屈又是气愤,她瞧着跪在地上的方庭春与孙词,心里道,你二人只顾着自己的风情月意,却丝毫不顾周全,累及他人。
孙沛越想越委屈,双眼通红,低头不再说话,陷入自己的愁苦中,想着这世道对人真是不公平。
“方庭春,你夺走箜音谷的那些财宝,我还没找你算账,你现在又要夺走我的孙子,于公于私,我都恨不得杀了你。”孙玉怒道。
“孙大人,第一,我并没有夺走您的孙子,我嫁给孙词,我不管您是否认可我,即便我不是这个孙夫人,可孙词依旧是这府里的孙少爷。
第二,那些东西本就是属于百姓的东西,并不属于朝廷,凭什么你拿得我就拿不得?”方庭春说道。
孙玉大怒,只听得呲地一声,孙玉拔下墙上所挂宝剑,朝方庭春刺去,孙词却挡在方庭春面前,一手抓住那把剑。
众人一片惊慌,孙词的母亲匆忙朝孙词扑去,她颤抖着双手,想去拦孙词,可孙词盯着孙玉的眼神却依旧那么坚毅。
血滴答滴答落地,孙词一直是孙府里的掌上明珠,哪里见过孙词受这般罪,谁不心疼。
可恨,这方庭春为何要出现,可恨,这方庭春手段真好,让孙词这样不管不顾。
“爷爷,我和你说过,如果你要杀她,就先杀了我吧。”滴了血誓言,多了几分惊心动魄的味道。
哐当一声,那宝剑落在地上。血溅了起来,沾在孙词衣角。
孙玉与方庭春互相对着,谁也不让着谁,孙沛心中也有些怕,她头一回看见有人敢这样看着孙玉,她头一次知道,世间还有孙玉决定不了的事。
她本对他二人是抱怨多一些的,此时不知为何,却莫名有了一丝感动。
孙玉与方庭春僵持不下,良久,孙玉冷笑一声,这局无论如何都是她赢,没了孙词,方庭春还是方庭春,可孙家却绝了后。
“你要娶她也行,但她只能做妾。”孙玉道。
“如果我做妾,那孙词就不会有妻了。”方庭春分毫不让。
“你!”孙玉此时已是盛怒,他已做出了让步,怎知这方庭春却是这般咄咄逼人。
“哼哼……”孙玉鼻子闷哼两声:“你也太高看你自己了吧。我还没见哪个男子一生只娶一人。”
“孙词会。他一定会。”
“爷爷,一生一代一双人,我孙词今生只娶方庭春一人为妻。”孙词道。
“混账!”孙玉啪地一声,打了孙词一巴掌,孙词半边脸忽然火辣辣的,浮肿着一个巴掌印。
“啊!”孙府里的人都是吓了一跳,没人敢动弹,孙词之母,想上前,却不敢上前。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是孙家,是我这个三等公爵的唯一传人,你居然和我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爷爷,我是孙家的人,可我也是个人,我也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
“你,你,你……”孙玉连说三个你,他已经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孙词,你给我跪下。”孙父怒道。
“你看你养的好儿子!”孙玉指着孙父骂道。
“孙大人,我知道在您眼里我可能不够好,可您告诉我,我要学些什么,我要做些什么,我都可以尽力去做。”方庭春见孙府这样一团乱,退让一步。
“有个屁用!你是谁?你是连自己身世都不清不楚的山贼,你居然还试图进我孙家的门?”孙玉怒道。
“你!”方庭春也是盛怒:“你当你孙家是什么了不起的地方,我还不稀罕了。我要嫁的是孙词,可不是你们孙府!”
孙玉盛怒,抓过桌旁的一个茶杯就往方庭春身上砸去,方庭春一躲,那茶杯碎了一地,孙母吓得哭了起来,上上下下,谁不是提心吊胆,谁敢大声喘气。
“爷爷。”孙玉跪着说道:“不论您同意与否,我都要娶方庭春。我只是爱一个人,我不知道我们有什么错。”
“你有什么错?婚姻大事,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们有什么?你们这叫苟且!”孙玉怒道。
“够了!”方庭春此时已是忍无可忍:“孙玉,你是孙词的爷爷,所以我才敬你三分,你不要欺人太甚!”
“这孙府!我还不想进了!”方庭春倒退几步,转身跑出了孙府。
孙词跪在地上左右为难,悲叹一声,起身追了出去,留下孙府上下骂的骂,哭的哭。
孙词问方庭春,没有孙府的支持,她是否还愿意嫁给自己,方庭春说,她也得不到方家的许可,正好,结成一对。
孙词在南京城买了一处宅子,那房子建在山脚的高台之上,孙词取名庭春台。
方庭春去苏州接上木姑娘,也许,这场婚礼只有她会来。
木姑娘缓缓地开了门,本是淡淡地眸子里却慢慢变得温热,变得朦胧。她一下抱住了方庭春,将方庭春也吓了一跳,印象中,她一直是那个冷冷淡淡的木姐姐,怎这般热情。
木姑娘将方庭春抱在怀中,轻声说道:“我一直在等你。”
“嗯。”方庭春说道:“我知道,我知道……”她安慰她。
“方姐姐,方姐姐!”小玉迎了出来,原来自方林入狱之后,木姑娘就将小玉接了回来。
待方庭春说明来意,木姑娘愣了一下,坐在凳子上,抿了抿嘴唇,说道:“你真决定了?”
“嗯。”方庭春毫不犹豫的点头。
“可孙家不会接纳你的。”木姑娘担忧地说道。
“我知道,可我嫁的是孙词,不是孙家。”
“但是孙词是孙家这一辈唯一的男子,这是不争的事实,他不会抛弃他的家族的,孙家簪缨世族,他是天之骄子,你嫁给了他,一入侯门深似海,你明白吗?”木姑娘说道。
“我知道,可是,有时候,一刻的快乐,能抵消千万般的磨难。不是有句诗说得好么,人生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方庭春说道。
“这句话,不是你这样理解的。”木姑娘道:“如果你二人相爱而不能相守,那片刻的幸福够你们回味一辈子,可你嫁给他,你会一直对着他,将来也许他会移情别恋,也许他会受不了家庭的压力而抛弃你。
这些你想过没有?到时候你又要怎样面对?”木姑娘忧心忡忡。
“木姐姐,我只知道此刻,我与他真心相爱,如果因为害怕将来的变心而不敢爱,那谁又爱得起?我什么都不怕,因为此刻我真的很快乐。”
她已到这般地步,是她执迷不悟?还是自己杞人忧天?木姑娘一声轻声哀叹,这将来,会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