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晚饭之时,孙玉,孙烜夫妇二人,孙词夫妇二人,还有孙沛孙颖,孙衍之妻柳氏,还有徐姨娘一桌。
孙玉还有两个妾,孙衍除了徐姨娘也还有一妾,孙烜有两妾,坐在次桌。
方庭春好奇,妾室里头,只有徐姨娘与孙玉一桌,方庭春却不知孙衍在世时,十分宠爱徐姨娘,只是一年之后,孙衍便离世了。
徐姨娘为人也颇得孙玉赞许,在府中的地位也就比其他妾室要高一些。
“大过年的,吃顿饭,你们怎又这般冷清。”孙玉道。
方庭春看这一桌子人,孙玉没说话之前,没人敢说话。
孙词此时拉着方庭春站了起来,端着一杯酒,道:“我与庭春二人敬大家一杯。”
“不论过去如何,大家能否就当成今日是与庭春的初次见面呢?”方庭春举起酒杯说道。
众人去看孙玉,只见孙玉面无表情,众人也就不知该如何回应。
“也好。”良久,孙玉道:“那你可得多喝几杯,我们这儿这么多人哪。”
孙词与方庭春心中一喜:“好,我与孙词,各喝三杯,如何?”方庭春渐渐放松了一些。
“三杯怎么够~”徐姨娘笑道:“你看我们这儿这么多人,我们一人一杯,你要喝七杯!”
方庭春笑道:“七杯就七杯!”
“酒太辣了,我不喝,我喝茶。”颖儿忽然笑道。
“好~你喝茶。”孙词笑道。一人倒满了十四杯酒,端着放在孙词与方庭春之间。
方庭春与孙词站着,相视一笑,各拿起一杯酒,忽然想起成亲那一日喝合衾酒的场景。不知为何,方庭春觉得喝这酒,好像是在孙词亲人面前,与他拜堂一般。
七杯酒,方庭春喝得很感动,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暖洋洋的,仿佛这是个很庄严的仪式。心中翻涌感动,她看见孙词眼中闪烁的点点泪光,想来他也是如此。
他二人喝完了酒,众人也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嫂子,你为什么戴着手套呀?”孙颖见方庭春戴着一双手套,好奇的问道。
孙词心中一颤,正想说什么,却听得方庭春笑道:“好看呀,这是最近流行的东西。你看是不是又保暖又好看?”
说罢,把双手拿出来,给孙颖看了看。
“嗯。原来外头还流行这个呀,哥哥,你下回出门的时候,给我也带一双回来。”孙颖交代道。
“哈哈哈。”孙玉笑道:“颖儿年纪这么小,就知道打扮啦。”
被孙玉这么一说,孙颖面色一红。众人也是一愣,孙玉很少这样说话。
徐姨娘忙接话道:“我们颖儿也是越大越好看,来,姨娘敬你一杯酒,过完年,可是要好好读书啦。”
“哈哈。”柳氏笑道:“你又吓她,人家难得放假几日,也不让人家好好玩玩。”
“就是。”孙玉笑道:“学的时候认真学,玩的时候也要认真玩。过完年呀,我重新给你们请个老师,教你们学琴,你们原来那个老师啊,弹得不好。”
“不如就让哥哥教我们吧。”孙颖说道:“哥哥弹得比之前那几个老师都好。”
“哎。”孙玉摆手道:“你懂什么,真正的大师,你们都没见过呢。扬州有个朱子彦,琴中高手,到时候,让你们见识见识。”
一声朱子彦的名字,方庭春心中笑了一下。
“好啦好啦。”孙颖娇嗔道:“过完年再说,大过年的,我什么都不想学,就想玩。”
她这么一说,众人都笑了起来,这一顿饭,好像吃得比往常要轻松些。
饭后,众人又一起玩笑了一阵,孙玉却点名,将方庭春带到了书房。孙词留在那儿,心中忐忑。
第二次踏入孙玉的书房,想不到自己却成了他的孙媳妇。方庭春想来,物是人非。
孙玉坐回了他那张椅子,方庭春又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孙玉时的那般情景,那时候他是官,她是贼,互相琢磨,互相试探,一切都像是在谈判。
原来一切都一直在孙玉掌控之中。
“方庭春,今日,你也见过我家中的众人。”
孙玉说道:“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我希望你和孙词搬回孙府。你知道,他不仅是你丈夫,还是我们的亲人。你也不想让他左右为难吧。”
方庭春叹了一口气,庭春台的日子就要这样匆匆结束了,她开口道:“好。”
孙玉笑了一下,他很满意:“方庭春,我还是那句话,我允许你们二人在一起,但是你不能为正妻。”
他本以为方庭春会怒,没想到方庭春却抬头,莞尔一笑:“爷爷。”
孙玉一怔,不过也没有制止她。
“您当时说我配不上孙词,是因为我的身份,我不能助孙词青云直上。可是,如果我能靠我的能力帮助孙词,您会不会接纳我?”
孙玉不答,良久,道:“你想说什么?”
孙玉抬头看方庭春,好像回到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神采飞扬。
方庭春笑道:“这几日,我一直在打探江南一带的消息,偶然间听到您是怎样抓到王林,您上任这一年多来,又做了些什么。”
方庭春神色自若地说道,孙玉一恍惚,好像真是初见她那时候:“那你打听到了什么?”
方庭春开始娓娓道来。
“徐建邦胆小怕事,而且没什么能力。可却当了江苏按察使这么多年,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听话,听王林的话。他与王林可谓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您不可能不知道。
曹安国是你带过来的人,是你的心腹,你让他辅助徐建邦,是怕徐建邦胡乱断案。而徐建邦自己没什么主意,他又急着撇清和王林之间的联系,您猜他这时候会去找谁?”
方庭春对着孙玉狡黠一笑,孙玉本靠在椅子背上的,听到此处,坐直了一些。
“他一定会去找和他一样的人,王林的关系网,可不止徐建邦一个,我想您估计是想让他们自乱阵营,自己露出狐狸尾巴。
爷爷,您说我说得对不对?”
方庭春看了一眼孙玉,孙玉虽没开口说话,可见他此时正襟危坐,想来正是如此了。
方庭春继续说道:“本来王林一案,如果您不想追根刨地,很快就可以结案,勾结贼匪,欺君罔上,这些都已经让王林死一百次了。
可他死后,你却又私底下嘱咐徐建邦和曹安国继续查,徐建邦肯定害怕,这几个月的江南,可谓是暗流涌动。
上至总督,下至县令,谁敢睡个安稳觉。我猜您的目的,不仅仅是王林这么简单吧。”
方庭春试探性地去看孙玉,只见孙玉正在看她,鼓了下勇气,继续说道。
“您安排李信去了淮安,是因为河道那边没人认识李信,而他们自然也不知道李信是你的人。”
“你怎么知道我让李信去了清江浦?”孙玉大惊。
“我想孙词估计没有告诉你,我们在苏州早就认识李信了。
孙词曾说过,他把李信引荐给你,而你却说他戴罪之身,不敢授官,只在身边留用,但我来南京这么久,却从没见过李信。再三打探,才得知他去了清江浦。”
“你从何打探得知他去了清江浦?”孙玉有点奇怪,这事儿,他连孙词段泽允都没有说过。
“这个,我不便告知。”方庭春继续说道:“如今朝廷在南河治理之上花的钱可谓是多如流水,大把大把的银子砸了过来,却依旧治不好这水,想着皇上该如何是好?”
孙玉笑了。
“两广鸦片猖獗,两江腐败水患,闽浙海盗倭寇,这三个估计是沿海一带最让皇上头疼的问题。我猜皇上让您任这两江总督,怕是要动一动这江南吧?”
“哈哈哈。”孙玉笑道:“方庭春,从前我听说你聪明,可我却从不相信,想着箜音谷那一群人就把你骗了十几年,你能聪明得到哪里去?可如今看来,我真要重新审视下你了。”
听他这么一说,方庭春忽然心生悲凉,她控制自己不去想起箜音谷的事,可当提到的时候,还是觉得心痛。
“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的父亲会骗我,我一直站在箜音谷少当家的立场,我以为我是个好人,再去看你,看王林。如今想想,也真是可笑。”
方庭春自嘲了一下。孙玉见她如此,心中也有些怜惜,便道:“你是如何得出这些判断的呢?”
方庭春转而接回刚刚的话题,道:“我把这一年多来发生的事,从头到尾串了一遍。
当初江南一带灾情严重,都说您为官清廉,可为什么您会和那些官员一道,进贡东西给太后呢?
想必您那时候刚到此处,您要告诉这些人,我是与你们一伙的,一起干些事情,才好让他们相信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可阴错阳差,那些东西,让箜音谷给劫了,又无端拉扯出箜音谷与王林的这些事,一下子又把你的计划给打乱了。
还有一事,您在王林府中亮出尚方宝剑。王林是什么人?区区一个巡抚,就为了抓一个巡抚,皇上怎会赐你这尚方宝剑?
本来这些都是我的设想,可当刚刚吃饭的时候,我听到您说起朱子彦这个人,我才更确信了几分。”
“哦?”孙玉起身道:“你还认识朱子彦?”
“不认识。”方庭春道:“不过今年春天我和孙词一起去过扬州一趟,正好碰上了那场大水,听人提起过朱子彦。
据说他在治水方面是个专家。在南河总督潘水阁手下干过一段时间,但因为与潘水阁起了些冲突,被革了职。
您让他来给妹妹们教琴,这其中的意思。我想我应该就猜着几分了。”
孙玉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红梅白雪,叹道:“红梅含香江南雪,欲水无穷海不深。”
方庭春转过身去,与他一同站在窗前,到:“看这江南的好山好水,好花好雪,可揭开这一层,谁知道底下是什么呢?”
方庭春并排,与孙玉站在一处。
良久,孙玉叹道:“你说得不错,当初我任这个两江总督前,皇上交待给我的就是这事。南河治理的贪污腐败,一直是朝廷的一个大毒瘤,这江南要不整顿一番,只怕是治不好这水了。
可你们箜音谷的事,确实又打乱了我的步骤,不过也好,总是要下手的,就先拿箜音谷和王林下手,也有个说法。”
方庭春抿着唇,笑也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