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阴天，下了很大的雨，看守所的一楼有些阴暗潮湿，虽然是大上午，但这个天气犯人也没办法室外活动，都留在房间。
床是通铺，占了半间屋了，两个看上有些年纪的女人在唠闲话，剩下几个年轻的围在一个二十几岁女人的左右，那人长的一脸的凶相，指着靠墙的位置的一个小姑娘骂骂咧咧的。
那姑娘抱着膝盖，把脸也埋进去了，露在外面的两条胳膊又瘦又长，那几个女人都在骂她，她好像没听见一样，勾着头不说话。
旁边微胖和黄脸女人冷笑跳上床，“连个小姑娘我们都收拾不了，以后还要不要混了！”
她们一左一右朝她走过去，小姑娘这才抬起头，那是一张尚且稚嫩的脸，看年纪不过十四五岁，头发很短，几乎就是贴着头皮，眼神乖张又恹厉，肩头裸露了地方隐约可见一截纹身，一看就是不良少女。
她半边的脸肿了，脸上到处都淤青，她被人打了，即使这样，他还是被那张相似的五官给惊住了。
一旁的年轻的秘书失声道，“谁把她打成这样？”
他的话音才刚落下，屏幕里的两个女人已经朝小姑娘出手了，小姑娘也早有准备，突然站起来抬起脚朝那两个女人踹去，她下脚极狠，就蹬在对方的心窝子上，直接把那个微胖的女人踹到床底下，黄脸的女人踹倒之后，很快扑上来抱住了她的脚，剩下几个女人一拥而上，撕打开来了。
小姑娘像头狼崽子，动作和她的眼神一样，倔强又凶狠，只是她再厉害也架不住一群人的围殴，更何况这些进看守所女人也是打架好手。
武警听到动静在探头喝了一声，大家松开了，嘴里说闹着玩，武警身子一转，她们又撕打开来了。
小姑娘被打的蜷缩在角落里一团，双手护着头，那个大姐头踩着她的身上问她，“服不服不气？”
“不服……”
大姐头揍的更狠了，小姑娘嘴里湛了血流到床灰色的床单上，一旁干黄头发的女人悄悄的拉了拉大姐头，“别真把人打死了。”
大姐头顿了一下，又怕失了面子，揪起地上的小姑娘领子，“服不服？”
小姑娘居然还笑了，扬起乘张的又厌世的一张脸，擦干了嘴角的血，断断续续道，“有本事……你就打……死我。”
大姐头发狠的咬了咬牙，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又把小姑娘扔回到床上，“老娘明天收拾你，不服就打到你服为止！”
他很多年没有再为谁疼过的心，这会看着这个画面突然的剧烈撕扯开来。
助理说她在酒吧惹了事，用酒瓶把比她大一轮男人的脑门给打开瓢，现在还躺在重症监护室里没出来，甘总气坏了，所以把她扔在看守所里不闻不问，就连方特助想私下走关系让人关照小姑娘，被甘总发现了也给狠狠的骂了一顿，放出话来谁也不许去捞她。
甘家想让他把她从泥潭里救出来，之前他还犹豫，见到她那一刻他就决定了。
当天晚他就给甘思明打电话了，“甘棠的事我同意了，把她捞出来吧。”
第二次再见到她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他以为会是在甘家，没想到还是看守所。
方陵苦笑的告诉他，“甘总说要让她长点记性。”
他听了又惊又疼，小姑娘到底是有多坏，父亲才会把她扔在这样一个地方。
让他意外的是，这次他看到情况不一样了，小姑娘翘着二郎腿背靠墙坐着，斜睨着一屋子的人，脸上的戾气极重。
大姐头起身的时候不小心撞到她的腿，她一句不说，抬起脚便重重往那女人后背上一踹，恶狠狠的骂了一句滚。
那女人从床板上爬起来，转过头还小心翼翼的跟她道歉了，周围的人一言不发。
这一次，小姑娘已经混成了这个房间的老大了。
方陵又苦笑，“这大概就是为什么他爸不捞她的原因，她是派出所的常客，想让她长记性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后来他听方陵说，她从小没妈，跟着奶奶生活，父亲带着后妻和继子一起生活，一年见不了几次，即便如此，每次见面也能把甘总气出心脏病，父女感情极差。
即便不这张酷似的脸，他也没法无动于衷，就算这是一头小狼崽，也是一头让人心疼的小狼崽。
窗外滴滴嗒嗒的雨声将他从睡梦中唤醒，他在床上静静的躺了一会，用力掐了掐抽痛的眉心，过去那么多年了，她在看守所的画面仍然清晰在他的脑海里，一次又一次的重复梦见。
他觉得有些可笑，她原来只是麦穗的替身，不知道什么时候，初恋早就在心里跑的没影了，只剩下了她了，多霸道的一个人。
放在床头的手机突然响了，在这寂静的夜里突兀的厉害。
他接了起来，起了身，雨声敲在玻璃窗上沙沙作响。
“成章。”他已经猜到是什么事。
“你和甘棠见过了吗，她刚才来找我了，问我要你的联系方式？”
他拿下手机，看了一眼屏幕，已经凌晨三点了，她还在外面吗？
“嗯，晚上在停车场撞见了，她现在和陆九龄在一起。”
成章叹了一口气，＂我没给她电话，要不要给你自己决定吧，不过你既然回来了，应该也早做好了遇见的心理准备，见一见她吧，看过去怪可怜的。＂
他唔了一句，不置可否，成章现在猜不透齐山在想了什么了。
挂了电话，他也睡不着了，天分明有些凉，他心头却涌上一顿说不上的燥闷。
这三更半夜的，她还在找他，不是有陆九龄了吗？
他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了一根烟，点着了，长吸了一口，这是她的不良嗜好，她抽烟她熬夜她重口味，这些不好的全部已经传染给他了，他一个老师，没把她教好，却被她带坏了。
沉沉的天空倾压着钢筋水泥筑就的森林，却丝毫不影响它的生机，Ｂ城静静的沦陷在流光璀璨的光影世界里，雨开始下的越来越大，渐渐又变得模糊起来。
家里的门铃响了好一会，郭乐迷迷糊糊的爬起来去开门，知道密码能从楼下上来的人不超过三个，一个是他亲妈、一个是经纪人还有一个就是甘棠，这三更半夜来的不知道是哪个冤家。
开了门，是甘棠，身上裹着一身的水气，他揉了揉了眼睛，见她一脸的沮丧，“大半夜的，淋雨了，怎么不告诉我一声，我让人去接你啊。”
“我打车来的。”她闷闷说道。
她身上淋的很湿，水珠沿着她的指尖落在地板上，郭乐给她丢了一条浴巾，又找了两件干净的衣服让她换上了。
她进去换衣服了，他在门外问她，“是不是跟陆九龄吵架了，他欺负你了是不是？”
屋子半天没动静，他越想越生气，十有八九是因为晚上的事吧，这个陆九龄再怎么生气，也不能大半夜的让女生下大雨跑出来啊！
他找了手机刚拨了电话，甘棠从屋子里出来，低声道，“乐乐，我看见齐山了。”
郭乐失声道，“卧槽，不是吧！”
想要把手机挂了，那头已接通了喂了一句，他说了一句打错了，忙不迭的挂了电话。
“齐山，你说死了的那个齐山？”
她拉开了椅子，把自己窝了进去，声音听起来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嗯，我之前纽约见过一次的，那次我没认出来，现在我能肯定就是他。”
“他没理你啊？”
她摇了摇头，好像要哭出来的样子，“他说我认错人了，明明就是他。”
郭乐怔了下，“你打算怎么办？”
她失神的坐了好一会，放在桌上的手指一直在抖，“有酒吗？”
郭乐从冰箱拿了两听啤酒，拧开其中一听给她递了过去。
她仰头灌了一大口，又重重的扔在桌上，“我和陆九龄上床了，就在不久前。”
郭乐嘴里的一口啤洒喷了出来，他吃的惊的不是上床了，而是“你们在一起那么多年，之前？”
她摇了摇头，“没有过，上个月高中同学聚会，……我大概是脑子进了水……后妈的儿子……”
甘棠十八岁出去的，到现在在一起至少也五年了，居然现在才有这种关系，这个陆九龄真是够能忍的。
甘棠的脑袋一下一下的撞着桌子，也不嫌疼，她大概没想到齐山还能活着回来，所以这事就变得让她特别的懊悔和沮丧。
“哎，你别撞了！”
郭乐一脸心疼道，“桌子新买的，你别撞坏了。”
甘棠抬起头，很想轮起桌上啤酒罐砸他。
“陆九龄知道吗？”
她垂下头，“知道，他也看见了，我们早就该结束了，知道不知道也没什么区别。”
“分了也好。”他撇了撇嘴，“齐山也算了吧，说不定人家也有女朋友了，世上好男人多的是，也不是只有这两个，顾昭就很不错，对你好也会照顾人，可以当男朋友也可以当爸爸，适合你这种缺少父爱的。”
池宽的事，他对齐山他仍心有芥蒂。
甘棠没答腔，“明天一早不是有通告吗，你先去睡吧，我想一个人坐会。”
郭乐又叮嘱她，“床铺好了，冰箱里有面包和牛奶，早上起来自己凑和着吃点。”
郭乐转头去睡了，睡了不到三个小时助理的电话就来了，整理好后出门，发现甘棠还在客厅里坐着，居然一个晚上没睡。
他没说她什么，死而复生的爱人回来了，任谁也没办法睡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