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女帝的宣召到达忠亲王府时，濮阳舜便知姑姑那里已得到谷地的消息，暗笑自以为信息迅疾，却也不过比姑姑早上半天，至于其他人如何，一时竟有些好奇，譬如那个一心把自己当做死敌的四皇子，此刻不知正合计什么。
然话说回来，如此紧急大事，女帝竟没有宣召儿子，当消息传至淳亲王府时，齐纪彰不过淡然一笑，慢声说：“母皇需用到我时，自然会宣召。”
赵舒月心中不平，却无话可说，颓丧地卧病在床，而从春芽口中听得的消息，又偏偏一件不如一件，她到如今才知道，原来自家皇廷在旁人眼中，是混乱荒淫，是政经不举，是内忧外患，才明白为何她这个赵国公主如此不被人稀罕，她不过是个日渐衰退的国家用来讨好强大邻国的礼物，眼下她该珍惜的，是皇子妃的身份，若再以赵国公主的尊贵自居，迟早是别人口中的笑话。
“四公主的贴身宫女自缢在宫中，至今未传出自尽的原因，只有些许口舌称，那宫女并非自缢而是被四公主扼死的。”春芽絮絮汇报着每件事，说到这里时，眸子里一亮道，“若真是她杀的，实在不晓得为了什么缘故。”
赵舒月满目疑惑，也是一肚子的不明白，毫无疑问她已先入为主认定了齐雅宓是凶手，冷笑道：“这个女人竟也能下毒手？呵呵，为了自己果然什么都能做，偏偏却坑害了我，天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
每想到自己小产的原因，赵舒月便能勾起深深恨意，好半天才平息下来，哼笑道：“我这个嫂嫂还是该对这个小姑子好些，她是女帝的心肝宝贝，她在女帝面前的话比一些大臣还有分量，她既然表明自己是王爷争储的盟友，我就不能总与她敌对。每一个能对王爷有帮助的人，我都要紧紧拉拢在身边。”
赵舒月心中明白，她若想重享在故国万丈光芒，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耀，就只有一条路，辅助夫君登临帝位，让自己成为齐国最尊贵的女人。
“公主，那个沈桑桑的事，您还有什么打算？”
“不管她了，一个小女子能如何，巴不得她永远在濮阳舜身边赖着不动。”赵舒月冷笑一声，幽幽道，“这几日我冷眼瞧着，你家王爷对这个女人似乎是死心了。男人嘛，动情容易，忘情也容易，天下有的是才貌双全的女子，一个沈桑桑算得了什么。”
春芽应道：“主子能这样想最好了，为了一个沈桑桑咱们耗费太多心血了，到头来她不仅毫发无损，更又攀上另一端高枝，奴婢实在不晓得，该说她命好还是手段高明。”
“罢了罢了，往后别在我面前提这个女人，听着心烦。”赵舒月冷眉冷眼的，又说，“我要好好养护身体，之后还有更多的事要做。对了，你明日备下厚礼送进宫，就说是我探望四公主的。”
“奴婢记着了。”春芽应诺，正要去唤小丫头预备热水，忽见齐纪彰到了门前，忙迎进来，“公主，王爷过来了。”
“怎么又这么晚过来？你总不休息怎么好。”赵舒月立刻换了一副嘴脸，而春芽也有眼色地退下了。
齐纪彰温和笑着到了妻子床边，挽着她的手坐下，说：“宫里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我那里思前想后，觉得有些事还是要先来告诉你。”
赵舒月懵懂地看着他，心里正打鼓，丈夫却已稀松平常地开口说：“谷地之乱对三国的影响深不可测，我能预想到的，便是三国重起干戈。如今赵国日渐衰退，连米粮都靠梁国接济，而梁国绝不可能无偿供养你赵国，换言之梁帝早晚要吞并赵国，毕竟在赵国有着大片大片肥沃的土地，谁都想得到。”
看着齐纪彰好似对平常人说出这番话，赵舒月连心颤的力气都快没有了，他怎么了？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
“但赵国向梁国称臣，势必又将威胁到齐国，以我母亲的脾气，是绝不容许。所以最后的最后，不是三国争夺谷地，而是两国争夺赵国，舒月……”齐纪彰握紧了妻子的手，微微含笑道，“这虽然很残忍，但谁也拗不过大局，如果梁、齐两国有一日对峙，现金梁国的皇后，我的妹妹也会陷入尴尬的境地，可以说是你们身为公主的悲哀，却也是责任。我希望你能明白，从你踏入齐国国土的那一刻起，你就是齐国的皇子妃，齐国未来的皇后。”
“我知道。”
“我不奢望齐、梁对峙时雅宣能为故国做什么，她若能做一个合格的皇后，才是我最想看到的。而你远比雅宣优秀能干明事理，我相信你会做得比她更好。”齐纪彰根本没有给妻子留退路，“即便有一日赵国湮灭，你是我的妻子这一事实也不会动摇，我说过要你做未来的皇后，就绝不会食言。”
“我信。”赵舒月发懵的意识渐渐恢复，其实这样也好，把该说的话都说了，天家的子女，就该有这样的魄力。
齐纪彰又道：“你失去的，我会补偿你，赵国即便向齐国称臣，国还是国，我会尽力让你的国民不误会你，让他们知道你这个公主竭尽全力为百姓谋福。舒月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成为千古罪人。”
赵舒月热泪盈眶，轻轻靠上丈夫的肩膀，可是这个拥抱已不是从前的感觉，微妙的异样让人觉得不安，但她已管不了这么多，他能给自己想要的人生，这就足够了。
“我会永远站在你身边，即便赵国湮灭，也不离不弃。”含泪说出这句话，心痛到麻木，便再无感觉了。
“好，很好。”
深宫之中，女帝与众臣彻夜议事，通宵达旦直至早朝，朝堂之上，濮阳舜将谷地状况和齐国边防做了详述，而后当庭启奏女帝，希望能让他带兵前往边关加强边防，以防谷地暴动逼向齐国。
“自古知兵而非好战，我齐国不能在此事上没有立场和态度，谷地百年无治，酿成今日局面本是寻常，想必三国对此都有准备，眼下最要紧的并非野谷族人的暴动，而是警惕暴动过后会发生么。”濮阳舜立于朝堂，对女帝及众臣道，“臣以为，三国之间的政经平衡早已打破，此次谷地之乱，极可能破坏最后一丝平和，彻底打破眼下的局面，三国关系将面临再一次考验。”
“照忠亲王的意思，是要挑起战事？”沉默许久的齐纪彰突然开口，淡然微笑看着濮阳舜，“忠亲王似乎很希望将谷地纳入齐国领土？可你该知道，谷地既为要塞接壤三国，梁国、赵国必定不会轻易松口。”
濮阳舜虽没料到齐纪彰会在此刻开口，但对于可能出现的一切阻碍他都已在心内做了准备，眼下听齐纪彰这样说，也只是笑着应答：“谷地既不从属任何一国，我齐国要收纳是我朝政政治，他们所谓不松口，不过也是想分一块肉，故而届时当真挑起战事，也绝非齐国之过。”
齐纪彰道：“齐赵梁三国百年相和，如今更是姻亲相通，忠亲王若要收纳谷地，必然破坏三国关系，而战争爆发遭殃的只会是老百姓，忠亲王又何必为了一个蛮夷之地大动干戈？他们要暴动便暴动，只需将其挡在国门之外，由其自身自灭即可。”
濮阳舜淡淡一笑：“方才所谓将谷地划入齐国，本是顺着殿下的话说，臣不曾提过要收纳谷地，此刻只是请皇上恩准臣带兵加强边防。”
“如是当好。”被反噎一句，齐纪彰不动声色，只是道，“但加强边防，何须劳动忠亲王？站在两国立场上看待我国的态度，皇上若将你派往前线，毫无疑问对此事甚为重视，但这重视的背后又是什么？想必梁勇和赵践，都会多想一分。我们齐国既无野心，又何须多此一举？不如静观其变，且看梁、赵二国如何应对。”
女帝高坐龙椅，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个年轻人对话，到这里，忽而开口道：“朕亦赞同皇儿的观点，我朝固然要加强边防，但尚不用派濮阳你去，这件事昨夜已商定，暂由兵部拟定，明日交与朕批阅，后日朝会上再做决定。”
“臣遵旨。”
众人应承，濮阳舜也不再坚持，这一次却是让四皇子难得表现了一回，兴许连齐纪彰自己也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
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此时，有大臣提起谷地那被付之一炬的沈宅，言说：“沈政仲敛下巨额资产，富可敌国，如今却被梁国皇帝接入境内，倘若沈政仲因此将财产移入梁国，对我朝是重大损失。此外沈政仲多年盘踞谷地，与三国均有接触，是否纯粹经营商道，还有待查实，若其有通敌卖国之嫌，必当诛之。”
一语惊动朝堂，所有人都齐刷刷地向濮阳舜看来，谁都知道，这位年轻的王爷才从四皇子手里抢走的女人沈桑桑，正是沈政仲的爱女。
“通敌卖国是诛九族的大罪，不可信口胡说。”意外的，齐纪彰先开口了，众人正以为他要为旧爱护短，皇子却将话锋一转，上禀女帝，“儿臣以为，若要沈家避嫌，最好的办法，就是派人将沈政仲一家接回齐国，此外这段时间严禁沈家子弟离开都城，直至平复谷地之乱，三国相安。”
濮阳舜心里一咯噔，虽不至于被这几句话刺激到，但对齐纪彰终是另眼相看，而他本就对致慎说过，四皇子智谋不浅，如今不过是应验了。
“不错，必须立刻将沈政仲一家接回齐国，此外限制沈家子弟出入都城，报备每日行踪。”女帝再一次赞同了儿子的意见，已起身作势欲走，又仿佛是在对濮阳舜说，“并非政多疑，面对家国天下，每个人都有责任，顾不上谁受不受委屈了。礼部拟定外交文书，即日发出，务必在半月内得到回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