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直至天黑，齐纪彰才回到王府，新婚以来，还是头一次在日落前出现。当着下人的面赵舒月没说什么，待二人独处，方问：“往后也要这么晚回来吗？我知道朝廷的事忙起来就没有时辰，可我总忍不住会担心。你现在饿不饿？”
纪彰换了衣裳，笑容温和，挽了她坐下说：“我吃过了，舒月，今天你见过桑桑了？”
赵舒月从容道：“她的事我都知道，心想她一个女孩子住在外头总不好，母亲大概是怕我会不高兴才一直没处理。纪彰你想，桑桑是近身伺候过你的人，我知道你也挺喜欢她，那做什么要叫她孤零零在外头住着？早些接回来，也好。”
齐纪彰握着她的手道：“舒月，你可知道换做雅宓、雅宸她们，断然容不得。”
“容不得做什么呢？平民百姓家男人尚三妻四妾，何况你。”赵舒月欣欣然，颇自信骄傲，“再说了，将来你登基继位，必然有三宫六院，难道我也要容不得？”
“舒月。”齐纪彰一惊，虚掩了她的嘴道，“这样的话，往后轻易说不得。”
赵舒月知道轻重分寸，笑道：“我明白，现在只有你我嘛。纪彰你放心，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支持你做所有的事，有一天你做了皇帝，重振齐氏天威，只要像现在这样握着我的手，带我在皇城登高远望，我就满足了。”
“是吗？舒月，能娶你真好。”齐纪彰在妻子的额头轻轻一吻，将她拥入怀中。
“往后，你只要专心朝廷的事，家里琐事，我会为你周全。”赵舒月伏在丈夫的肩头，轻声说，“至于交际往来，我也会为你撑起王府的门面。”
“好！”纪彰闭起眼睛来，低低应了一声，再睁眼，却是认真地说，“家里上下往后我都交付与你，只是桑桑的事，你不必操心，我自会给她妥善安排。”
怀里的娇躯微微一颤，夫妻俩彼此都看不见对方的脸，齐纪彰做好了妻子生气的准备，可片刻后，舒月只是柔声回答她：“我听你的。”
因如是，心里本该硬的地方，变得十分柔软。
“舒月，我一定让你成为齐国的皇后。”
翌日，女皇在朝堂上宣布六公主齐雅宣将于八月二十离开都城赴梁国和亲，着濮阳舜为送亲大使，满朝恭贺。
然此时虽一早在四皇子大婚时便定下了，但谁也没料到会如此迅速，而此刻赵国太子，尚未有离开都城的意思。
散朝时，有小太监悄然尾随齐纪彰，待至人少处，跟上来道：“爷，一早皇上就派周总管送旨出宫了。”
齐纪彰道：“我说怎么今天没瞧见他，怎么了？”
小太监轻声道：“皇上下旨，要沈姑娘作为宫女送六公主去梁国，只不知道是路上伺候，还是就这么陪嫁了。”
“沈姑娘？桑桑？”齐纪彰心头一紧，蹙眉低呵，“怎么不早说？”
等不及回答，转身就冲出宫外，一路策马狂奔来到桑桑宅前，恰见周福坐车离去，当他奔到桑桑面前时，看到的却是一张平静释然的脸孔，他压抑不悦和怒意问：“是不是皇上下旨，要你做宫女送雅宣去梁国？”
桑桑微微一笑，“是啊，其实这样也好，途径谷地的时候，我可以回去看看家人。”一低头，又带了几分无奈自嘲，“我是不是，注定只能做宫女？”
“你要回家，我随时随地可以送你去，可陪嫁是什么意思？你还回不回来？那个梁勇本来就神叨叨的，不是总围着你转么？万一她要你留下，要你……”齐纪彰怒了，涨红着脸道，“不可以，我不能让你去，桑桑你等着，我去找母皇，让她收回旨意。”
“纪彰。”桑桑急急地拉了他，解释道，“圣旨上说是让我送公主过去，路上照顾她，因为皇上觉得我将你照顾得很好。皇上没说让我陪嫁，而我也绝不可能留在梁国，梁帝他不可能、不可能像你说的那样。”
“可是濮阳舜！”齐纪彰脱口而出，但旋即便停了，浓眉紧缩，竟是一个激灵下明白了这件事的缘故，恨得一拳捶在门上，低咒，“濮阳舜，你好啊……”
忠亲王府里，濮阳舜一脸严肃来到父亲的书房，因明日就要离开都城，此刻来道别并聆听垂训。可父子俩见面后，却谁也没说话，还是侧妃闵氏端茶进来，笑呵呵道：“这是怎么了？一别又是好些日子，这会子爷儿俩好好说话才是。”方缓和些气氛。
老王爷哼道：“别以为我老了，你心里想什么我不知道。”
濮阳舜忙含笑应答：“儿子不敢。”
“不敢？”濮阳诚摇头，叹气道，“你是不敢忤逆我呢？还是不敢做那些不知所谓的事？如今朝野皆知四皇子中意那民间女子，你又做什么去招惹那姑娘？”
闵氏感到话题敏感，忙退出去。
濮阳舜抬头看着父亲，笑言浓浓，“父亲不想抱孙子吗？”
老王爷深眉一颤，哼哼道：“胡闹什么，你若真心想成家，雅宓那么好的孩子，你作甚不要？那个沈桑桑一介平民，你想也别想。”
“我不能想，齐纪彰就能想？”
“他已经娶了赵舒月，沈桑桑可有可无。”濮阳诚盯着儿子，语调却少了几分气势，“而你呢，你会吗？舜儿……”
“父亲。”濮阳舜脸上是温和的笑容，更走近几步对父亲道，“虽然您时常看不惯我做一些事，可您从来不曾真正阻止我做什么，儿子很感激您。”
濮阳诚深吸一口气，他有什么办法呢，放任儿子自由成长，是他对亡妻的承诺，可肩上的责任犹在，对妹妹的承诺又怎么办？走到今时今日，濮阳氏还有退路吗？
他忧郁道：“你可知道，若不按照皇上为你设想的道路走下去，濮阳一族或许就会遭受灭顶之灾，你想做这个千古罪人吗？”
濮阳舜却正色回答：“濮阳氏若消失，的确有罪人，可一定不是儿子。父亲，儿子想做的，是不想您和姑姑成为那个罪人。”
“逆子，你说的什么话？”老王爷怒了。
濮阳反笑，可眼眸里盛满了冰冷的不屑：“沈桑桑一个平民女子，何辜？你们究竟是不了解齐纪彰呢，还是太高看了她一个小姑娘？”
老王爷避开儿子的目光，略有尴尬道：“你既不要老夫来管你，那你也少插手不相干的。”
“不相干？”濮阳冷笑，躬身向父亲请辞，“既是如此，往后再与父亲深谈，眼下儿子还有些事去户部和礼部。”言罢就转身出门去，跨国门槛时回眸望了一眼面色不展的父亲，心里道，“怎么会不相干？”
因见濮阳舜出来，侧妃闵氏上来问：“这就要出去吗？东西可都收拾好了？天气越发冷了，别少带了衣裳。”
濮阳舜想了想，笑问：“多谢姨娘，我这里正有件事想请姨娘帮忙。”
闵氏竟受宠若惊，连声答应，但听濮阳问：“这女人家出远门，路上要用些什么？”
那边厢濮阳舜不知为谁准备细软，淳亲王府里，赵太子正来看他的妹妹，这几日在都城游玩，看到异于本国的风土人情，大开眼界，忽知女帝急于将六公主送嫁，便来找舒月商量，似乎也有了离开之意。
“听闻梁帝在谷地遇袭，不知道这两件事有没有关系，哥哥你在齐国多待也不好，还是早些回去。我是不能喝你和嫂嫂的喜酒了，但临行前我会去见她。”舒月的意思如是，又提点哥哥，“这两天，我听说五公主因生母亡故，在宫里没少受委屈，虽然人看起来从容大方，又漂亮，但只怕性子里或隐匿了什么不好的，哥哥你这温润的脾气，可别叫人家欺负了。”
赵太子笑道：“你这孩子，多虑了。”顿一顿又说，“反是你呢？齐纪彰对你真的好吗，怎么你们才大婚不久，我就听说他要纳妾？”
赵舒月不以为意，悠哉道：“男人三妻四妾不正常吗？哥哥也要如是才好，将来您继承皇位，总也有三宫六院，希望我那嫂嫂，能像我一样豁达。”
赵彭静静看着妹子，他们兄弟间只有这一个姊妹，自小被父皇捧在手心养大，若是男儿只怕早取代了自己的太子之位，而这孩子的心思，也绝不平庸。
“我来的路上听说皇帝下旨，让那个沈桑桑为六公主陪嫁，看起来你婆婆还是有心拆开他们，好叫你安心。”
舒月笑道：“兴许是吧，可若纪彰他喜欢，我会极力促成。”
“丫头，你真的不在乎？”眼前的妹妹自小骄傲，她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几时修得这样的心胸和涵养？或者说，她一贯如此，只是自己没看出来？
小王妃骄傲地扬起脸，眉飞色舞道：“在乎什么？只要我好生辅佐纪彰，助他顺利继承皇位，我母仪天下成为皇后，天下都是我的。”
赵彭没有多想，心中却念：不错，他日齐纪彰继位，你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你可曾想过，只因你终究在一人之下，事情会如你所愿吗？为什么要为自己安插一个敌人，女人的大度和谋略，实在可笑天真。
其实此刻兄妹俩各怀心思，赵彭暗叹妹妹天真的同时，赵舒月也在感慨哥哥前途堪忧，婆婆把一个她最厌恶的公主扔给赵国做太子妃，这意味着什么难道哥哥真的不懂吗？他唯唯诺诺在东宫默守二十多年，兄弟们的张牙舞爪虎视眈眈，他真的看不到吗？
“舒月，好好照顾自己，你的背后是赵国，不要让自己受委屈。”赵彭说出作为兄长该有的话，起身笑道，“我去会会濮阳舜，来日再见，不知何时了。”
“哥哥是要好好看看他，将来……谁也不知道会怎样。”赵舒月眸中微含杀气，天下人都知道，四皇子竞争皇位唯一的劲敌就是这个濮阳世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