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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长春服输(3)

彭连虎口中和他客套,心下暗自琢磨:“我们既与全真教结了梁子,日後总是难以善罢。这两人是全真教主脑,今日乘他们落单,我们五人合力将他们料理了,将来的事就好办了。只不知附近是否还有全真教高手?”四下一望,只杨铁心一家三口,并无道人,说道:“全真七子名扬当世,在下仰慕得紧,其馀五位在那里,请一起请出来见见。”马钰道:“贫道师兄弟不自清修,多涉外务,浪得虚名,真让各位英雄见笑了。我师兄弟七人分住各处道观,难得相聚,这次我和丘师弟来到中都,是找王师弟来着,不意却先与各位相逢,也算有缘。天下武术殊途同归,红莲白藕,原本一家,大家交个朋友如何?”他生性忠厚,全没料到彭连虎是在探他虚实。

彭连虎听说对方别无帮手,又未与王处一会过面,见马钰殊无防己之意,然则不但能倚多取胜,还可乘虚而袭,笑咪咪的道:“两位道长不予嫌弃,当真再好没有。兄弟姓三,名叫三黑猫。”马钰与丘处机都是一愕:“这人武功了得,必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三黑猫的名字好怪,可从来没听见过。”

彭连虎将判官笔收入腰间,走近马钰身前,笑吟吟的道:“马道长,幸会幸会。”伸出右手,掌心向下,要和他拉手。马钰只道他是善意,也伸出手来。两人一搭上手,马钰突感手上一紧,心想:“好啊,试我功力来啦。”微微一笑,运起内劲,也用力揑向彭连虎手掌,突然间五指指根一阵剧痛,犹如数枚钢针直刺入内,大吃一惊,急忙撒手。彭连虎哈哈大笑,已倒跃丈馀。马钰提掌看时,只见五指指根上都刺破了一个小孔,深入肌肉,五缕黑线直通了进去。

原来彭连虎将判官笔插还腰间之际,暗中已在右手套上了独门利器毒针环。这针环以精钢铸成,细如麻线,上装五枚细针,喂有剧毒,只要伤肉见血,五个时辰必得送命。这毒针环戴在手上,原本是在与人动手时增加掌上威力,教人中掌後挨不了半天。他又故意说个“三黑猫”的怪名,乘马钰差愕沉吟之际便即上前拉手,好教他不留意自己手上花样。武林中人物初会,往往互不佩服,碍着面子不便公然动手,便伸手相拉,似乎是结交亲近,实则便是动手较量,武功较差的给揑得手骨碎裂、手掌瘀肿,或是痛得忍不住而大声讨饶,也是常事。马钰只道他是来这套明显亲热、暗中较劲的江湖惯技,怎料得到他竟另有毒招,两人同时使力,刹那间五枚毒针刺入手掌,竟直没针根,伤及指骨,待得蓦地惊觉,左掌发出,彭连虎早已跃开。

丘处机见师兄与人好好拉手,突地变脸动手,忙问:“怎地?”马钰骂道:“好奸贼,毒计伤我。”跟着扑上去追击彭连虎。丘处机素知大师兄最有涵养,十馀年来未见他与人动手,这时一出手就是全真派中最凌厉的“履霜破冰掌法”,知他动了真怒,必有重大缘故,长剑挥动,绕左回右,窜到彭连虎面前,唰唰唰三剑。

这时彭连虎已将双笔取在手里,架开两剑,还了一笔,不料丘处机左手掌上招数的狠辣殊不在剑法之下,反手撩出,当判官笔将缩未缩的一瞬之间,已抓住笔端,往外急崩,喝道:“撒手!”这一崩内劲外吐,含精蓄锐,非同小可,不料对方也真了得,手中兵刃竟未给震脱。丘处机跟着长剑直刺,彭连虎只得撤笔避剑。丘处机将判官笔远远掷出,右剑左掌,绵绵而上。彭连虎失了一枝判官笔,右臂又酸麻难当,一时折了锐气,不住退後。

这时沙通天与梁子翁已截住马钰。欧阳克与侯通海左右齐至,上前相助彭连虎。丘处机劲敌当前,精神大振,掌影飘飘,剑光闪闪,愈打愈快。他以一敌三,未落下风,那边马钰却支持不住了。他右掌肿胀,毒质渐渐麻痒上来。他虽知针上有毒,却料不到毒性竟如此厉害,心知越使劲力,血行得快了,毒气越快攻心,便退在一旁,左手使剑护身,以内力阻住毒质上行。

梁子翁所用兵刃是一把掘人参用的药锄,横批直掘、忽扫忽打,招数幻变多端。沙通天的铁桨更为沉重凌厉。数十招後,马钰呼吸渐促,守御的圈子越缩越小,内抗毒质,外挡双敌,虽功力深厚,但内外交征,时刻稍长,大感神困力疲。

丘处机见师兄退在一旁,头上一缕缕热气袅袅而上,犹如蒸笼一般,心中大惊,急欲要杀伤敌人,过去救援,但让三个敌手缠住了,没法分身救人。侯通海固然较弱,欧阳克却出招阴狠怪异,武功尤在彭连虎之上。瞧他武学家数,宛然便是全真教向来最忌惮的“西毒”一路功夫,更加骇异,念头连转:“此人是谁?莫非竟是西毒门下?西毒又来到中原了吗?不知是否便在中都?”这一来分了神,竟尔迭遇险招。

杨铁心自知武功跟这些人差得什远,虽情势紧迫,终不能护妻先逃,见马丘二人势危,挺起花枪,往欧阳克背心刺去。丘处机叫道:“杨兄别上,不可枉送了性命!”语声甫毕,欧阳克已起左脚踢断花枪,右脚将杨铁心踢翻在地。

正在此时,忽听得马蹄声响,数骑飞驰而至。当先两人正是完颜洪烈与完颜康父子。

完颜洪烈遥见妻子坐在地下,心中大喜,抢上前去,突然金刃劈风,一柄刀迎面砍来。完颜洪烈侧身避开,见使刀的是个红衣少女。他手下亲兵纷纷拥上,合战穆念慈。

那边完颜康见了师父,暗暗吃惊,高声叫道:“是自家人,各位别动手!”连唤数声,彭连虎等方才跃开。众亲兵和穆念慈也各住手。完颜康上前向丘处机行礼,说道:“师父,弟子给您老引见,这几位都是家父礼聘来的武林前辈。”

丘处机点点头,先去察看师兄,只见他右掌全黑,忙捋起他袍袖,只见黑气已通到了上臂中部,不由得大惊:“怎地剧毒如此?”转头向彭连虎道:“拿解药来!”彭连虎心下踌躇:“眼见此人就要丧命,但得罪了小王爷可也不妥。却救他不救?”马钰外敌一去,内力专注于抗毒,毒质被阻于臂弯不再上行,黑气反有渐向下退之势。

完颜康奔向母亲,道:“妈,这可找到你啦!”包惜弱凛然道:“要我再回王府,万万不能!”完颜洪烈与完颜康同时惊问:“什么?”包惜弱指着杨铁心道:“我丈夫并没死,天涯海角我也随了他去。”

完颜洪烈这一惊非同小可,嘴唇向梁子翁一努。梁子翁会意,右手扬处,打出了三枚子午透骨钉,射向杨铁心的要害。

丘处机见钉去如飞,已不及抢上相救,而杨铁心势必躲避不了,自己身边又无暗器,顺手抓起赵王府一名亲兵,在梁子翁与杨铁心之间掷去。只听得“啊”的一声大叫,三枚铁钉全打在亲兵身上。梁子翁自恃这透骨钉是生平绝学,三枚齐发,决无不中之理,那知竟让丘处机以这古怪法门破去,怒吼一声,向丘处机扑去。

彭连虎见变故又起,已决意不给解药,知道王爷心中最要紧的是夺还王妃,忽地窜出,来抓包惜弱手臂。丘处机飕飕两剑,一刺梁子翁,一刺彭连虎,两人见剑势凌厉,只得倒退。丘处机向完颜康喝道:“无知小儿,你认贼作父,胡涂了一十八年。今日亲生父亲到了,还不认么?”

完颜康先前听了母亲之言,本来已有八成相信,这时听师父一喝,又多信了一成,向杨铁心看去,只见他衣衫破旧,满脸风尘,再回头看父亲时,却是锦衣玉饰,丰度俊雅,两人直有天渊之别。完颜康心想:“难道我要舍却荣华富贵,跟这穷汉子浪迹江湖,不,万万不能!”他主意已定,高声叫道:“师父,莫听这人鬼话,请你快将我妈救过来!”

丘处机怒道:“你仍执迷不悟,真连畜生也不如。”

彭连虎等见他们师徒破脸,攻得更紧。完颜康见丘处机情势危急,竟不再出言劝阻。丘处机大怒,骂道:“小畜生,当真狼心狗肺。”完颜康对师父什是害怕,暗暗盼望彭连虎等将他杀死,免为他日之患。又战片刻,丘处机右臂中了梁子翁一锄,虽受伤不重,但已血溅道袍,一瞥眼间,只见完颜康脸有喜色,更恼得哇哇大叫。

马钰从怀中取出一枚流星,晃火摺点着了,手一松,一道蓝焰直冲天空。彭连虎料想这是全真派同门互通声气的讯号,叫道:“老道要叫帮手。”又斗数合,西北角不远处也有一道蓝焰冲天而起。丘处机大喜,叫道:“王师弟就在左近。”剑交左手,左上右落,连使七八招杀手,把敌人逼开数步。马钰向西北角蓝焰处一指,道:“向那边走!”

杨铁心、穆念慈父女使开兵刃,护着包惜弱急向前冲,马钰随在其後。丘处机挥长剑独自断後,且战且走。沙通天连使“移形换位”身法,想闪过他而去抢包惜弱过来,但丘处机剑势如风,始终抢不上去。

行不多时,一行已来到王处一所居的小客店前。丘处机心中奇怪:“怎么王师弟还不赶出来接应?”刚转了这个念头,只见王处一拄着一根木杖,颤巍巍的走过来。

师兄弟三人一照面,都是一惊,万料不到全真派中武功最强的三人竟都受伤。

丘处机叫道:“退进店去。”完颜洪烈喝道:“将王妃好好送过来,饶了你们不死。”丘处机骂道:“谁要你这金国狗贼饶命?”大声叫骂,奋剑力战。彭连虎等眼见他势穷力蹙,却仍力斗不屈,剑势如虹,招数奇幻,一面暗暗佩服,一面又觉今日当可歼杀全真教三大高手,暗自庆幸。

杨铁心寻思:“事已如此,终究难脱毒手。可别让我夫妇累了丘道长的性命。”拉了包惜弱的手,忽地窜出,大声叫道:“各位住手,我夫妻毕命于此便了。”回过枪头,便往心窝里刺去,噗的一声,鲜血四溅,往後便倒。包惜弱也不伤心,惨然一笑,双手拔出枪来,将枪柄拄在地上,对完颜康道:“孩儿,你还不肯相信他是你亲生的爹爹么?”踊身往枪尖撞去。完颜康大惊失色,大叫一声:“妈!”飞步来救。

丘处机等见变起非常,俱各罢手停斗。

完颜康抢到母亲跟前,见她身子软垂,枪尖早已刺入胸膛,放声大哭。丘处机上来检视二人伤势,见枪伤要害,俱已无法挽救。完颜康抱住了母亲,穆念慈抱住了杨铁心,一齐伤心恸哭。丘处机向杨铁心道:“杨兄弟,你有何未了之事,说给我听,我一力给你承办就是。我……我终究救你不得,我……我……”心中酸痛,说话已哽咽了。

便在这时,众人只听得背後脚步声响,回头望时,却是江南六怪与郭靖匆匆赶来。

江南六怪见到了沙通天等人,当即取出兵刃,待到走近,见众人望着地下一男一女,个个脸现惊讶之色,一转头,突然见到丘处机与马钰,六怪更是诧异。

郭靖见杨铁心倒在地下,满身鲜血,抢上前去,叫道:“杨叔父,您怎么啦?”杨铁心尚未断气,见到郭靖後嘴边露出一丝笑容,说道:“你父当年和我有约,生了男女,结为亲家……我没女儿,但这义女犹是我亲生一般……”眼光望着丘处机道:“丘道长,你给我成就了这门姻缘,我……我死也瞑目。”丘处机道:“此事容易。杨兄弟你放心。”

包惜弱躺在丈夫身边,左手挽着他手臂,惟恐他又会离己而去,昏昏沉沉间听他说起从前指腹为婚之事,奋力从怀里抽出一柄短剑,说道:“这……这是表记……”又道:“大哥,咱们终于死在一块,我……我好欢喜……”说着淡淡一笑,安然而死,容色仍如平时一般温宛妩媚。

丘处机接过短剑,正是自己当年相赠之物,短剑柄上刻着“郭靖”两字。杨铁心向郭靖道:“盼你……你瞧在你故世的爹爹份上,好好待我这女儿……”郭靖道:“我……我不……”丘处机道:“一切有我承当,你……安心去罢!”杨铁心与穆念慈竖起“比武招亲”的旗号,本意只在找寻义兄郭啸天的後人。这一日中既与爱妻相会,又见到义兄的遗腹子长大成人,义女终身有托,更无丝毫遗憾,双眼一闭,就此逝世。

郭靖心中难过,又感烦乱,心想:“蓉儿对我情深意重,我岂能另娶他人?”突然转念,又是一惊:“我怎地却把华筝忘了?大汗已将女儿许配于我,这……这……怎么得了?”这些日来,他时时记起好友拖雷,却极少念及华筝。朱聪等反而立即想到华筝,均知此中颇有为难,但见杨铁心是垂死之人,不忍拂逆其意,当下也未开言。

完颜洪烈千方百计而娶得了包惜弱,但她心中始终未忘故夫,十馀年来自己对她用情良苦,爱宠备至,她要搬迁江南故居旧物,一一依意照办,只盼能以一片真诚感动其心,但到头来还是落得如此下场,此刻见她虽死,脸上兀自流露心满意足、喜不自胜之情,与她成婚一十八年,几时又曾见她对自己露过这等神色?自己贵为皇子,在她心中,可一直远远及不上一个村野匹夫,心中伤痛欲绝,掉头而去。

沙通天等心想全真三子虽然受伤,但加上江南六怪,众寡逆转,和己方五人拚斗起来,胜负倒也难决,既见王爷转身,也就随去。

丘处机喝道:“喂,三黑猫,留下了解药!”彭连虎哈哈笑道:“你寨主姓彭,江湖上人称千手人屠,丘道长失了眼罢?”丘处机心中一凛:“怪不得此人武功高强,原来是他。”眼见师兄中毒什深,非他独门解药相救不可,喝道:“管你三脚千手,不留下解药,休得脱身。”运剑如虹,一道青光向彭连虎刺去。彭连虎虽只剩下一柄判官笔,却也不惧,挥笔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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