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凌雪不想再在哥哥面前掉眼泪,她要学会坚强。
如果哥哥真的从没有喜欢过自己,只是为了这可有可无的兄妹之情留在自己身边,已经大可不必。她长大了,又不是那个需要人照顾需要人为自己打算的孩子了,她都是两世为人了。
她的心,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不要将一半的哥哥左顾右盼的拴在自己身边,赢不来全部,她宁愿摊开手,放他去追逐自己的梦想。
什么酒后吐真言之类的混账计策,还是都去一边吧,哥哥不喜欢自己,便怎么样都是不喜欢。
明明哥哥在昨天中午去过一次金銮殿后,就已经知道了海棠来到咏迪国的事,于是他心事重重,于是他一反常态,于是他就因为自己喝醉扑倒了他,他就恶狠狠的训自己。他对海棠,就从来没有训过,哪怕是把休书摔给海棠时,语气都很舒缓。
“你怎么知道海棠也到了咏迪国?”白云呈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妹妹最最接受不了的,是这个。
待到缄默良久无言以对,白云呈还是决定明知故问。
是的,他知道海棠来到了这里,是他的父皇萧远跟他说的。
昨天中午见到父皇时,父皇带着一身的风尘,一身的疲惫。
父子俩久别重逢,任是白云呈心如铁石,当时也禁不住心潮汹涌。
生疏的半礼参拜之后,白云呈立着,萧远坐着,空气似乎都被两人脸上的表情所冻结了。
父皇的身板看起来还如十五年前那般修长挺拔,发丝乌黑,只是面容苍老了不少。
萧家祖祖辈辈发质都不错,听说曾祖父那一代,太上皇年过九旬,直到逝世,都是满头乌发的。
话说,偏殿上,父子俩一个比一个倔强,没有相拥而泣的场面,没有欣喜若狂的神态,两个人都冷漠的如同面对一个陌生人。
“还在恨我?”是萧远率先打破沉默的,他没有自称“朕”,而是用“我”来融洽气氛。
“儿臣……不敢。”白云呈低头欠身,将两手平叠放在前额的下方,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
“朕知道你不是来说软话的,”萧远看着身如修竹面如冠玉的儿子,心中暗暗感叹着,这小子果真是英姿飒爽玉树临风,比起自己年轻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天下没有同自己儿子记仇的父亲,况且,三年前萧远还经受过丧子之痛。
“听说……骏城已经容不下你的存在了……”萧远才不会给白云呈面子,他单刀直入。
“是。”白云呈没有觉得难堪。
“本来你对骏城的人来说就是外姓人,这么多年鸠占鹊巢的赖在别人的地盘上,太给我们咏迪国丢脸。”萧远更加不留情面。
“……”白云呈语塞。
“哎哟圣上,您这是干嘛呢?”人未到,声先来。而且,伴随着声音闯进来的,还有一阵浓烈的香气,熏的白云呈下意识的退了几步,双眉拧成了疙瘩。
白云呈倒也不排斥女子喜欢用香囊,但是香气过份刺鼻,未免打扰了空气的清新度。
珍珠帘幕被掀开,珠子与珠子相碰间铃铃作响,那声音,隐隐约约,清脆朦胧,煞是好听。
脚步娉婷,身姿婀娜。一位窈窕的女子迈步徐徐而来,淡淡的香粉遮住了她脸上的细纹和瑕疵,头上珠翠环绕。她很美,这值得一提,她很成熟很是优雅,不只是年龄,还有气质。这一点,百里海棠也不及她——对,是该拿她跟百里海棠对比的,因为她是百里海棠的母亲。
白云呈眼力极佳,虽说只是在暗处见过这位母亲一面,可是此刻,他一眼即能认出。而且,这女子又是这么随意的出现在父亲的偏殿,更是除了海棠的母亲吴绯茗,别无他人。
白云呈素来知道自己父亲附庸风雅,而且,在他冷漠看似不解风情的外表下,包裹的竟然是光风霁月的灵魂。
只不过,父亲后宫里美女如云,甚至不乏十八九岁的花季少女,可是他为什么单单宠幸吴绯茗这个曾为人妻,还生下过两个女儿的女子呢?莫不是吴绯茗隐瞒了自己曾为人妻的事?
“哟,这就是太子殿下萧云呈吧?果然貌若潘安,怪不得老郡王舍不得让你离开骏城。只是……”吴绯茗趋前一步,阴阳怪气的开了口,因她已被封为母仪天下的皇后,而且面前的太子殿下的亲生母亲的地位远远不及自己,故而,吴绯茗有恃无恐,
“听说……十五年前,太皇太后根本就不让你跟你的母亲进萧家的门,那时,你是随你母亲的路姓的,那倒无可厚非。可是多年之后,你怎么又奴颜媚骨的随了非亲非故男子的姓氏,你这样,岂不是有损你母亲的贞洁?”
果然是来者不善,白云呈不得不重新审视一下面前这个徐娘半老,却依然能够紧紧的抓住自己父皇的心的名叫吴绯茗的女子。
吴绯茗穿戴着咏迪国皇后独有的凤冠霞帔,省的让人认不出,她就是新任的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云呈原本就没有什么姓氏,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既然吴绯茗说这些话,父皇拦都不拦,任其肆无忌惮的羞辱自己,那么对不起,白云呈只会翻脸不认人,“既然云呈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而骏城的老郡王对云呈有再造之恩,云呈自然要遵循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古训,用尽自己的一生来感恩。故而,别说区区一个姓氏,云呈的命都早已交给了老郡王。况且,像云呈这样踏不得祖先陵墓的多余之人,要姓氏又有何用?”
“你……你这个逆子……”萧远没有想到白云呈会冒出这番大逆不道的话来,他不去责怪肇事者吴绯茗,却把严厉的目光投向白云呈,他脸上青筋暴跳着,“就冲你这些混账话,朕今天也不能轻饶你!”
手指颤抖的指向白云呈,萧远又怒喝一声“跪下!”
白云呈也不反驳,他不卑不亢的长跪在地,一脸认打认罚的模样。
萧远直接令人找来了棍棒,也不指使别人动手,他亲自上阵,一连十几棍打在白云呈背上。
待他继续抡棍之时,冷不防有人闯进来夺下了他手中的棍棒:“圣上息怒,太子殿下在外流浪这么多年,心里有很多委屈也是应该的,求圣上念在他千里迢迢的赶来认亲的份儿上,饶过他的年少轻狂。”
声音太过熟悉,白云呈蓦然抬起头,百里海棠那久违的俊颜竟然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海棠?”下意识的叫出声,虽说两人聚少离多,但是一日夫妻百日恩,白云呈一下子还与海棠陌生不起来。
海棠……
没有想到海棠会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自己父皇的面前,那么,在父皇面前时,她对她的亲生母亲吴绯茗怎么称呼呢?
白云呈心里有着太多疑问,索性父皇打的他也不是太重,所以他还有心情反复琢磨。
其实,海棠是在母亲面前下了保证,说她现在恨透了白云呈,想要亲自结束白云呈的性命,母亲吴绯茗才把她带到咏迪国来的。
吴绯茗在萧远面前果然是瞒下了她曾是百里斌的妻子的事,她谎称自己名叫吴菲莉。谎称她在十八年前,还是待字闺中。后来遇见了萧远,而后跟萧远有过一段风花雪月的故事,而后她被先皇后逐了出去,她就去了她的双胞胎姐姐吴绯茗的住所。
吴绯茗是百里斌的妻子,为百里斌生下了一个女儿,名叫海棠,而吴菲莉怀了萧远的骨肉后偷偷生了下来,就交给姐姐吴绯茗抚养长大。毕竟她一个未婚女子不敢认下孩子。后来,百里斌战死沙场,姐姐吴绯茗殉情自尽,吴菲莉心中戚戚,故而翻山越岭的找到萧远,以求有个容身之所。以上这些,便是吴绯茗编造的无懈可击的谎言。
吴绯茗的谎言太过完美,让萧远听的是感动万分。
也正是如此,萧远痛痛快快的就认下了百里霓儿那个女儿,而且他对海棠也是视为己出。
百里海棠和百里霓儿都是苦命的孩子,他既然可以可以封了霓儿一个公主的头衔,他就也决不能亏待了海棠。
不过,就在他安慰过海棠,思量着给海棠一个什么头衔时,白云呈就已经在苏城的引路下走进来了。
于是,吴绯茗和百里海棠便躲到了隔着珠帘的那一间,屏气冥神的倾听着殿中的谈话内容。
而刚才吴绯茗的突然闯入,是因为气不过,想要羞辱白云呈一通,而现在百里海棠的闯入,则是因为心疼白云呈挨打。
“海棠,谁让你进来的?你真是大胆,”吴绯茗拉长了脸,她尖声训斥道,“圣上最烦臣子不经禀报擅自前来打扰,你还不快快退下!”
“姨母,海棠拦着,都是为了圣上,”其实百里海棠不想如此称呼自己的母亲,无奈,吴绯茗义正词严的警告过她,想要留在咏迪国,就必须大事小情都听从她这个做母亲的教诲,首先,就是必须改了称呼,称她为姨母,而不是母亲。而此刻,百里海棠必然遵守约定,改了称呼,她赶忙跪倒在白云呈身旁,双手依旧死死抓住萧远的棍棒,哀求道,“圣上息怒,圣上饶过太子殿下这一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