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雉还是第一次见耍无赖的何阗,哭笑不得地下了车,拦在了他的前面。
“时间还早,先去我家坐坐。你眼睛肿成这个样子,父母该担心了。”
“不了何部长……”
何阗“啧”了一声,转头瞪她,拉过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她一路拽出了停车场。
“何部长,有话还是在这里说吧。”
何阗看着夏雉,她的头顶是一盏并不明亮的路灯,圆形的灯罩将光线拢成一个圆柱型的光柱,正好洒在她的身上。何阗突然想起他很多年前看过的一部日本科幻电影,那个名叫加耶的外星女孩在走之前,就是这样站在飞船投射的光晕里,美得让人无法直视。当然,夏雉不是加耶,而他更没有为她寻那三件宝物,更残忍的是,他甚至在不经意间夺走了她最重要的东西。
何阗叹息一声,突然握住了她的手:“我有话对你说。”
感受着大大的手掌传来的温度,夏雉完全放弃了抵抗。
何阗一路牵着夏雉,她的手小小软软的,有些凉。何阗家住在二楼,平日里,他最讨厌爬楼梯,一直后悔自己没有买带电梯的房子,这会儿倒嫌楼梯短了。他有些不情愿地放开夏雉的手,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站在门前,夏雉还是犹豫了。
何阗好笑地看着她:“怎么,怕我吃了你?”
夏雉笑得很勉强:“何部长,我还是回家吧。”
何阗一脚已经踏进门里,听到夏雉的话又退了回来。他说:“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如果你觉得我家不方便,我们可以换个地方。”
夏雉在极短的时间内分析出了何阗为何要把她带到家里问话。以他谨慎的性格,如果是私事,肯定不可能在公司说,而外面人多眼杂,让人看到他们单独在一起也不好。唯一让他可以放心谈点什么,又不容易被人打扰、且不怕被人发现的地方,就是他家。而他如此慎重,就说明,他要谈的事情是件非常隐晦又难以启口的。夏雉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可还没来得及跑就被何阗一把拉进了家里。
短暂的对峙过后,夏雉也觉得总是逃避也不是事儿,挣脱开何阗的手,换上了何阗为她准备的拖鞋。
换好鞋,何阗目视着夏雉在沙发上坐下了,才放心去厨房的冰箱拿了两瓶饮料。
何阗坐在了旁边的沙发上,帮夏雉将盖子拧开,放到了她的手中。
沉默了一段时间后,他问:“那晚……”
“那晚什么都没有发生。”夏雉斩钉截铁地打断何阗的话,欲盖弥彰得太过明显。
何阗看着夏雉,眼中流露出一丝失望。
那晚果然发生了什么。
而何阗的失望并不是因为发生了他意料之外的事情,更多的是夏雉的态度。她否定得太过迅速和果断,显然是早就想好的,而恰恰是这一点,何阗意识到,夏雉根本就不相信他。
二十一世纪,男女之间的那点事已不像过去那样保守,在这个一夜情都变得稀松平常的年代,夏雉不计较,如果是一个自私的男人完全可以装糊涂,那样可以少不少麻烦。可何阗并不是自私的男人,或者更确切地说,最起码在夏雉面前,他不想做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因为他太清楚夏雉不是个随便的女人,更不相信她可以接受一夜情。
当然,以何阗模糊和并不连贯的记忆,他们离一夜情应该还差了些什么,至于最后发生了什么,他的确无法记起,所以他才会执着地想问个究竟。
夏雉的回答并不是因为矜持,她的神情深深地伤害了何阗的自尊心。他是一个骄傲的人,从小到大,他一直都是优秀的,所以养成了强势又自信的性格。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所有的事情都会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就算有偏差,也仅仅是细微的,可以忽略不计的。那晚的事情太过离谱,而夏雉的回答更是远远超过了他能掌控的范围。
何阗盯着夏雉,突然冷笑了一声:“你以为那晚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这句话就像颗定时炸弹,突然在夏雉脑海中炸响,让她瞬间清醒。她的脸逐渐褪去血色,开始泛白。她回盯着何阗,微微颦眉:“你,你,那晚你明明喝多了……”
夏雉的反应让何阗更加确定,而后用近似于调笑的语气说:“你不知道我很善于伪装吗?”
夏雉突然跳了起来,泪水开始在眼中打转。她的伪装终于在何阗的试探下成功碎成粉末,她慌乱地看着四周,双手紧紧地攥起了拳头。
直至此时,何阗已经完全确信。不知为何,他的心里不是懊悔和害怕,而竟有一丝庆幸和莫名的开心。就在何阗已做好夏雉会给他几拳的时候,夏雉像个抽去灵魂的木偶一样,颓然坐回到了沙发上,然后毫无预兆地嚎啕大哭。
“喂!你现在才哭是不是晚了点?”何阗手忙脚乱地抽过几张抽纸,为夏雉擦着不断涌出的泪水。
夏雉躲着何阗,抽噎着:“吕宜建欺负我,你也欺负我,我就这么好欺负吗?!”
“我没有欺负你!”夏雉的反应完全超出了何阗的预料,他以为她还会装下去,就像往常遇到棘手的事情那类似于制式的反应一样。他没想过,夏雉也是个女孩子,一个会哭会闹会在难过时向父母撒娇的最最普通的女孩子。何阗手足无措地看着她,才发现嚎啕大哭的夏雉与上午的暗自垂泪又有些不同,完全不像平时的样子,现在的她可爱得只想让人捏一把。
当有一天何阗意识到夏雉已经闯进他的生活的时候,他曾非常理智地考量过夏雉。何阗是自信的,这种自信源自于他的优秀。他对于另一半的家世、学历、能力的要求几乎是零,反而对其性格和持家的能力要求很高。不知为何,从那日一起爬山之后,他隐隐地感觉到夏雉似乎就是他想要的那种女人。但这种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因为她与吕宜建和尤瑞儿的三角关系,只能让他冷静地决定敬而远之。
无事可做的时候,他也想过为何之前的那四年没有留意到她。其中,很明确的一点是,他总觉得夏雉在很多时候看起来不够女人,当然,外貌上的不善修饰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她似乎过于冷静。何阗清楚夏雉性格的养成与她的经历不无关系,但打心底里,他对自己的另一半还是希冀于小女人的姿态。何阗自己都承认他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所以当他意识到也许自己离婚之后第一个留意到的女孩子是夏雉的时候,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也很诧异自己是不是因为孟悠给他的打击太大而换了口味。
不得不承认,夏雉也是一个善于伪装的人。从何阗耳闻到吕宜建和尤瑞儿风流韵事到如今的半摊牌状态,夏雉的表现完全不像一个正常的女孩子。好不容易见她正常一些跑去质问吕宜建,但根据他从侧面打听来的八卦,质问的过程也是透着那么一丝丝诡异的。现在,夏雉终于露出了小女人的那一面,这让何阗在意外之余感到了欣喜。就像他原本以为他用了多年的旧手机只能打电话发信息,没想到竟然也像如今的智能机一样隐藏着各种了不起的功能一样。当然,这一面还是何阗在无意中,非常不厚道地激发出来的。
何阗不擅长哄女人,更不擅长哄一个哭得肝肠寸断完全听不进任何话的女人。而夏雉显然是压抑得太久了,借着何阗的由头,哭得有今天没明天,似乎不彻底发泄完不打算罢休。何阗考虑三秒之后只好放弃哄劝,盯着四面围墙,祈祷着在这寂静的深夜里,一个女人的哭声最好不要把好事者引来,那样他真就说不清了。
用了何阗半盒抽纸之后,夏雉终于停止了嚎啕大哭,改为小声抽泣。她目光呆滞,眼神涣散,无焦距地盯着不远的地方,也不知道是在放空还是在胡思乱想。
何阗将目光从门战战兢兢转移到夏雉一双红肿的眼睛上,叹息一声,将饮料向她面前推了推。
夏雉很快有了反应。她转头看着何阗,抽噎着说:“碳酸饮料不健康。”
何阗盯着夏雉好半天才从她已经变调的声音中听出她想表达的意思。弄明白之后,何阗特别想笑,但是没敢。正当他稍稍有些放心夏雉或许已经不再曲解他之后,夏雉又立刻恢复到刚刚的样子。
她用一种愤恨夹杂着失望和不解的目光,问:“在你们眼里,我就这么不值钱?”
何阗神色一怔,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夏雉为何而哭。
孟悠曾说过何阗从来就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何阗此时才承认,的确如此。
夏雉对于何阗的酒后反常权当做了一场梦,特别是他清醒之后的表现更让她三缄其口。她以为何阗是真的忘记了,没想到,事后他又想了起来。想起来了也没什么,夏雉虽然不是个随便的女孩子,但也不至于要何阗负责。她可以接受他忘记了,也可以接受他想起来之后装糊涂,但绝对接受不了他不但想起来了,还要以玩笑的方式告诉夏雉,他可以借着此事逗她玩儿。夏雉的自尊心接受不了这么大的玩笑,尽管她明白也许何阗并不是有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