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雉一到单位就开始马不停蹄地忙碌,直到主任将总结修改后定了稿,她打印装订,送给主管部长审核。夏雉所在的单位有一前一后两个办公楼,一般部门在前面的楼上,总经理、各部部长、业务部、档案室、活动室在后面的楼,因为此楼领导众多,私下里被员工们成为领导楼。
平时夏雉没少往后面的楼跑,可很少见到何阗。他主管业务,一向是最忙的,经常不在单位,尤其是周一。可那日倒也奇怪,夏雉一上楼,就看到何阗正在走廊里和一个不认识的人不知道说些什么。
走廊很狭窄,只允许两个人同时通过。何阗远远地见夏雉走过来,眼神有了明显的不同,下意识地侧了下身。夏雉身体微躬,路过何阗的时候面色非常平静,像平时那样喊了声“何部长”后,就急匆匆地向分管部长的办公室走去。
何阗应了一声,眼睛有意无意地将她打量了一番,看到她手上的绷带,心里忍不住内疚了一下。
“这女孩吸烟?”正与何阗说话的人显然与何阗非常熟悉,夏雉经过的时候,他清晰地闻到了一股烟熏火燎的味道,吸着鼻子,忍不住问。
何阗一愣,笑着说:“你这什么鼻子,这明明是熏艾的味道。”说完又忍不住若有所思地看了夏雉的背影一眼。
等夏雉离开部长办公室的时候走廊里只有打扫卫生的阿姨,她甜甜地冲阿姨打了声招呼,就下楼去了。
何阗的办公室就在靠近楼梯拐角的地方,他静静地听着夏雉与阿姨打着招呼,又听到她高跟鞋碰到楼梯时发出的清脆响声,心里明明特别想去问一声身上的伤是否好些了,却犹豫再三还是选择了沉默。
抛去尤瑞儿这层关系不谈,在这种关系特别的复杂的单位,何阗非常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是这个单位中所有部长中年龄最小的,能年纪轻轻地就坐上现在的位置,除了因为能力突出,更重要便是他将一切看得太透彻,为人做事也够谨慎。在这种八卦传播速度异常迅猛的单位,一个男上司对女下属过分的关心很容易演变出各种暧昧的版本。什么男追女,女勾引男,互相看对眼,只要能想象得到,就能传得出。当然,这事也不见得一下就让人联系到男女私情上,可何阗是个习惯了谨慎又非常怕麻烦的人,他最不希望的就是有工作以外的烦恼。所以,就算他非常想做一件事,可一想到有可能会出现的状况,且对自己无利,便会果断放弃。
何阗在昨晚已经为自己想好了托词,夏雉只不过是锦上添花地拉了他一把,根本谈不上救他,虽然她因为自己受了点伤,可现在看上去并无大碍,所以他应该不必太过自责和紧张。至于尤瑞儿,或许夏雉只是为了救自己的男朋友,尤瑞儿只是顺便而已……
何阗觉得自己很虚伪,虚伪到在心里这样安慰过自己之后,很快便释然,或者,假装释然。
其实在某些方面,何阗和尤瑞儿很像。在何阗这样想的同时,尤瑞儿也是如此。她从来都不想感激夏雉,事情过后,她觉得就算没有夏雉来帮忙,吕宜建也不会眼看着自己被人欺辱,而且,警察也很快会赶到。而夏雉之所以这样做,只是她喜欢多管闲事又喜欢显摆自己练过跆拳道而已,自己根本不必感激她。可尤瑞儿从来都没想过,这警察是谁请来的,而以吕宜建弱不禁风的体格,是否真的心有余力也足地去帮助她。
不过,夏雉不需要他们的感激,也从未想过要他们感激自己。
吕宜建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确很混蛋——当那晚夏雉救了他们,而尤瑞儿再次提醒他与夏雉尽快谈分手,他竟为了让尤瑞儿高兴毫不犹豫地答应的时候。
其实这场谈判一样不成功,因为,在紧要关头,吕宜建看到了夏雉手上的伤,犹豫了。尽管他清楚夏雉手上的伤早在她进茶店时就已经有了,但他还是忍不住留意了一下。
吕宜建也觉得自己最近非常邪门,竟然突然开始想为从不需要呵护的女汉子夏雉着想,看来,尤瑞儿的确有手段,竟然把一个自私之极粗枝大叶的人调教得开始细心起来。
这是吕宜建和尤瑞儿经常来的咖啡店,同样的位置,同样的餐具,对面坐着当然不是同样的人。吕宜建有些恨自己竟然选了这个地方,简直就是自找麻烦。
夏雉满脑子里都是尤瑞儿的名字,躲都躲不掉。从进门的那一刻就没有看过吕宜建一眼,不是不想看,是不敢看。事到如今,夏雉的心里其实非常害怕吕宜建提“分手”二字,倒不是她对他感情有多深,只是,她的想法非常现实。她已经二十八岁,没有吕宜建,她真的不知道还有谁肯要她,而三十岁之前嫁出去的愿望估计要变成肥皂泡了。
“你的伤好些了?”吕宜建觉得老这么沉默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夏雉嗯了一声,反问了一句:“你呢?”
吕宜建的脸红了一红,说:“我没事,就是有些地方有瘀青。”
夏雉点点头,不再搭话。
片刻的沉默之后,吕宜建又说:“你转正和调科室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夏雉迅速看了吕宜建一眼,心里突然变得有些烦躁。吕宜建托父亲的关系将夏雉安排到这家单位之后,就明白地告诉她,让她通过自己的努力,争取去掉借调的头衔,成为大集团公司的一名光荣的正式职工。而且,现在的位置只是个跳板,如果有更好地机会,希望她能抓住机会向更好的部门调。吕青海一直觉得打杂是最没出息的,况且还是连续四年打杂。作为一个公司的一把手,他也希望自己能找到一个非常有能力的儿媳妇,所以,明里暗里的总是催促吕宜建提醒夏雉想办法在公司做出点名堂,哪怕是临时调到一个好的部门,比如业务部。可他好像却没有想过,以他身居高位都只能为夏雉安排一个打杂的工作,夏雉无依无靠单凭自己的能力,怎么可能在这种没有后台寸步难行的单位做出名堂。所以,夏雉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吕青海当初把她弄进这家公司其实就是为了让她知难而退,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四年的时间,与夏雉一起来的同事大多调到了更好的岗位上,她也不是不着急。可她同样清楚,以她的性格和实力,根本就无法胜任业务部的工作,相反,她觉得打杂挺适合自己,虽然没什么技术含量,但起码做起来得心应手。更何况她现在还是借调,以这样的身份去调科室,也未免太天方夜谭。这一点就算吕宜建意识不到,以吕青海的经验是最清楚不过,可他还是这样催促自己,夏雉觉得这个未来的公公未免太不厚道。所以,在搞清楚吕青海的意图之后,夏雉的逆反心理瞬间爆表,对于调部门这件事,变得更不积极。
但是,就在吕青海断定夏雉永远都无法依靠自己能力达到自己的要求的时候,因为法国办事处的设立,夏雉以自己的勤劳和认真竟然在一众候选者中脱颖而出。集团的法国项目负责人不但肯定了她的能力,并将她的名字写在了第一批赴法的名单之中。这家公司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借调人员一律不能在国外办事处任职,这就意味着,夏雉的转正事宜已经提上了日程。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偏偏是何阗的外甥女插足了她的爱情,而偏偏吕宜建因为父亲的关系,也在第一批赴法的名单上。于是,夏雉的名字因为何阗的授意被剔除,连法国办事处的边儿都没有摸到的尤瑞儿竟然堂而皇之地顶替夏雉,出现在了名单上。当然,这些事都是在暗中进行,夏雉至今仍蒙在鼓里。
“何阗是我爸爸的老部下,你要是觉得开不了口,我可以去跟他说。”吕宜建一向习惯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总觉得全世界的事情,无论多困难,只要自己一句话就够了。
“不必!”夏雉迅速地回绝,犹豫片刻,突然问,“宜建,是不是我调到了好的科室,你就可以跟我结婚了?”
吕宜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迅速地避开了夏雉的目光,端起茶杯掩饰似的呷了口茶,没有回答。
夏雉的心顿时明镜似的,但似乎是为了抓住最后一丝希望,她咬咬牙,说:“调工作的事,我过几天给你答复。”
“好!”吕宜建赶忙回答,本想着谈分手的正事,可提到这个问题,吕宜建竟不知再如何提起。想了想,还是没能说出口。
其实吕宜建还是有些埋怨吕青海的。当初夏雉大学毕业后做过几年助教,在那段期间她被韩国的一家机构看中,差点被挖走。吕宜建为了留下她,求父亲将她安排进了这家单位。而吕宜建也清楚,夏雉之所以留下并不是因为这家名声在外的工作单位,而是为了让他高兴。可等夏雉真正留下了,吕宜建才发现,吕青海压根就没有真心帮她,所以,四年了,夏雉一直是借调。借调人员的薪资、福利与正式员工的差了一大截,而工作量并不比他们的少,地位也似乎比别人矮了一截。夏雉的父母心疼女儿,曾侧面提过,只要能让夏雉的工作稳定下来,最起码能转正,他们出多少钱都没问题,可吕青海每次都敷衍了事。一开始吕宜建以为真像父亲说的这事比较难办,可时间一长,他才明白,吕青海只是不想办而已。更要命的是,吕青海不但不给办,反而以这个为借口给夏雉和她的父母出难题,说白了就是找借口反对他们交往。所以,在这一点上,吕宜建一直对夏雉和她的父母感到内疚。